那年六月六 暖暖 那年,刚出六月,母亲就念叨着要去官地。 “六月六有会了。”母亲说。 其实,家乡人甚少去那里赶会。除非是那边村里有亲戚。母亲想去,确实也是因为那村里有老舅。 老舅是母亲的舅舅。一个人过日子。 六月六那天,正好学校放两天假,母亲就带我一起去老舅家。 到了老舅家,天已经黑了。推开用树棍当街门的栅栏,夜色中,两间低矮的房伏在院子的北面,黑洞洞的。 “老舅是不是不在?”我问母亲。 母亲笑笑。高声叫:“舅舅!” 一进门,一股热浪扑面。炕前头的“圪斗”(类似于炉子)上,散发着逼人的热气,看得出,里头的火很旺。 我抹一下头上的汗,“老舅,压住点火哇?” “不怕!山上不缺的就是个炭!老舅在煤场上守夜,每天都能给回背几篓炭。”老舅语气里颇有点自豪。 “不是……” 母亲瞥了我一眼,我把话咽了回去。 老舅忙忙地出了院,再进家时,手里提着笼布包的一大包东西。母亲接过来,解开,是熟莜面饺子。 “估计你们这一两天来,我前天就包好了。怕坏了,在窖里吊的来。”老舅把莜面饺子烫到火盖(类似于炉子上的火圈,不过是完整的一片)上。 老舅舀出盐水。母亲挟起火盖上的莜面饺子,往盐水里一蘸,饺子“嗤”的一声,母亲咬了一口…… “怎样?”老舅赶紧问。 “嗯,还跟以前一样,香!”母亲说。 老舅笑了。 “你妈小时候就爱吃这烫下的莜面饺子。”老舅跟我说,又给我碗里挟。 我也吃,却没觉得多好吃。 “好吃哇?”老舅又眼巴巴地看我。 “好吃好吃!”我忙说。 母亲朝我笑。 吃过饭,我们和老舅一起出来。我们去会场看戏,老舅去煤场看门。 老舅把钥匙给了母亲,“我明早起早早就回来了!” 老舅走远了,我听见母亲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远远就看见会场灯火明亮。不由想到初到老舅家的黑咕隆咚。 会场里热闹非凡。有卖衣服卖床单卖被罩的,有卖各种吃食的。也有小摊,点着灯,卖瓜子和各种小玩意。 人声喧哗。但这晚的我,却总觉得对这热闹有点疏离。我扭头看母亲,灯光里,她脸上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戏开场了,是《打金枝》。 母亲突然又叹气,“你老舅可喜欢唱戏了。以前年轻点的时候,每年戏唱完后清唱时,你老舅也要唱一段。” 我扭头看母亲,“老舅会唱戏?” “嗯,唱旦,唱金枝女的段……” 台上,金枝女正各种撒娇。母亲说过,她的姥爷姥娘,在老舅十一、二时,就相继去世了。 看了一会,终是提不起兴致。我和母亲回了老舅家。 炕上很烫。母亲说,“山上就是个这,‘圪斗’里的火,夏天也不灭。走哪儿依哪儿哇!” 我点头。可还是被热炕烫得睡不着。暗夜里,隐约能听见随风飘来的一句半句戏词。 “儿本是金枝玉叶体,从小不曾受人欺……” 我想象老舅站在明亮的戏台中间,唱时,是怎样的情形? 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母亲忙着屋里屋外地打扫,又翻出被褥来拆洗。 街门外有人招呼,“大女来了?” 母亲应。 那胖胖的女人进来,“前些天就见你舅舅念叨上了,说你们肯定来。” 老舅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块猪肉。 “宝宝哥,今不吃烧山药顶饭了?”胖女人嘎嘎地笑。 老舅瞅她一眼,胖女人笑着往外走,我和母亲送到门口。 “多住几天哇!你舅一个人可怜的!”胖女人压低嗓门说。 终究,我们也没有多住。因为,第二天我就要上学了。 我记得,那天离开老舅家时,我和母亲走了很远,回头看,老舅还站在门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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