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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生遇见过许多老师，并会在心里留住他们的美好。在此，我要写一位于我既是母亲、又是老师的张月娥先生。我写母亲，只是为以这些文字怀念她，并不想以此触动赞美的神经。 01 母亲为人和善、勤劳俭朴、生性胆小……这几乎是中国妇女固有品质的完整套餐。上世纪六十年代始，母亲就在三中任教。她一辈子总是这样朴素，从外表到灵魂。五年前的一个秋天，母亲走了。此后，我虽然零零碎碎写了点关于母亲的故事，但呆滞的思维怎么也无法剪辑好母亲留在三中的人生片段，只能以一些“旁事”记之。 母亲是地道的濮院人。在思想和经济很难支撑一个女孩上学的年代里，外公却顺着母亲的稚嫩心思，让她读完小学，又供她上梅泾中学。母亲在同龄的女孩中，幸福地在两棵大银杏的庇护下，顺利地读完初中。此后，母亲进入师范学校就读。命运有时总是无法预料地改变着你的人生轨迹！某一个晚自修课，学校突然通知她转学，于是，她又进了杭城的高等学府深造。学成后的母亲被分配在外地教书。中文出身的她是一位依恋家乡和孝顺长辈的人，不久就调回濮院，任教于三中。听说，她是新中国成立后，回到濮院工作的第一位大学生。每当说起，母亲总会洋溢幸福的笑容。 02 母亲一直在三中执教语文三十余年，然而，在那个师资匮乏，教材内容又不统一、完善的年代。即便像县上排上序号的三中，有些课只能由现有老师兼任。1970年左右，正值年轻的母亲被安排进修地理。在一个暑假，母亲带着我（没人看管）到外地参加地理进修班。母亲清早起来，在室外背记着地理的概念，对着天空的云，进行观察对比，一旁的我也被熏得认识了“高卷云”。进修完，回到学校就兼任地理课。此外，她兼过音乐课，因为她乐理、视唱都好，又有一幅好嗓子。而母亲从来不会为工作或利益这类事计较。别人与母亲说起此类事，母亲总是淡淡地笑笑。是天生缺乏竞争基因，还是后天丧失了肯定自我的勇气？其实对母亲而言，无需去想，也不会去想。 站在校河边，自然会想起临河的这排二教室，最东边的那间曾经有过非常的功用。文化大革命期间，镇上“运动”收缴的所谓“四旧物资”，被暂时放在那间屋里，窗都订上木条加固。大概考虑母亲为人诚实，工作负责，又是三代工人出身（那是个很讲家庭成分的年代），领导让母亲负责那间储存室的安全工作。平日里，母亲放弃休息时间，不时去那间教室的外边走上一圈，察看是否那扇窗的木条有异样。尤其在暑假的中午，学校空空荡荡，日头毒辣，母亲仍会每天去那教室外绕上一圈，还关照我：“平时去那边玩，留心看看那间教室门窗。”有一天中午查看时，发现有一扇窗的木条像被人撬过，再细细一听，教室里有声响。于是母亲就赶紧叫来其他几位老师，打开教室检查，果然发现桌子下灰尘蒙面的小偷。这些物品就这样由母亲负责，一件不少地存放在那件教室里，直到移交。 03 有一个夏天的凌晨，西河头油米厂失火，消息立即在镇上传开，人们从四面八方向西河头集聚，参加扑火救灾。母亲得知后，马上叫醒我们几个孩子，并把我们托付给在学校食堂烧着粥的金师傅，自己和其他老师一起奔向失火地点。我们站在食堂的小院子里，向西南方向望着，大火把镇子西南角的天空映得通红，还不时传来爆炸声。后来才知道油库的油桶燃烧后发生爆炸，像炮弹一样飞向天空。油的燃烧注定了这是一场艰难的扑救行动。为了防止厂前河中的毛竹排被空中乱飞的火引燃，母亲他们站在河中，将易燃的竹排迅速转移至远处，还在临近的房屋上泼水降温……天亮时分，只见母亲衣裤湿湿的，出现在食堂南的小门口，一副疲惫的样子。 捡蚕豆这件小事，一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三中以前是个半农半读的学校。在镇子的西面，有个“西农场”。一个夏收时节，学生把收来的蚕豆运到学校水泥球场上。劳动结束后，我们几个孩子发现路上有些散落的蚕豆，于是一边开心地捡着，一边想象着放在瓦片上烤出的香味，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当我们准备捡瓦片烤时，恰巧被下班的母亲撞见，母亲问清情况后，就跟我们讲：“即便是掉在路上的，也是学校的蚕豆。”此时的母亲，严肃仍然不失和善。结果当然是：我们把捡到的豆子放到水泥场的豆堆里。 同学友情是生命情感的一部分，一个重情义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选择尊重这份情感。1968年的某天，母亲在梅泾中学就学时的同学相聚母校。事前，某同学说起，有一位被打成右派的同学也参加，在当时政治界限分明的历史背景下，有同学心存疙瘩。而母亲却说：相聚只为同学感情，不要管其他的东西。于是大家欣然相聚。每每说起这件事，母亲觉得没留遗憾。因为母亲的好人缘，在平日里，只要老同学回濮院，总会特意到三中去看母亲。有几次印象特别深，一次是建筑设计家庄念生先生来看我母亲，谈话间，说起毛主席纪年堂的其中一个建筑部分，是按照他的设计建造的。一次是音乐家夏飞云先生在1971年随上海京剧团成功访问日本回国，来我家看母亲，还特意带着日本市长赠送的收录机，把见面时的交谈录在机器里。同学说起这些经历，也只是流露能为国家做好工作的喜悦。而母亲一直为有这样的同学而高兴。 04 母亲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她不会用中文的文采修饰自己。在她心中，除了所学的专业，只有善与恶、公与私、勤与懒等朴素的概念。她走的那天，正值银杏叶纷纷落地时，而这秋黄之美，却增添了我的苦楚。在这个秋雨潇潇的晚上，母亲似乎仍然微笑着，然而，永别的痛苦已留足在人间的文字里，留在心头的更会延续至久。 从此，失母的心孤寂地走进了无尽的忧伤。而每当风清气爽的日子，我只能习惯地抬头望着天空，想着，母亲的一生就像天上的高卷云，淡淡地、静静地停在那里，杳无声息，流去又无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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