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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数人不愿举手赞同的问题

 lion__ 2017-09-11


最近几年,在一些活动现场,只要有机会,我就喜欢做个简单的民意调查:愿不愿意你的孩子未来还做自己这份工作?——当然前提是孩子自己喜欢。


调查结果,举手表示愿意的,从来就没有超过十分之一。尤为甚者,某次现场大概有二三百人,举手的不过十个。


朋友聚会时,我也喜欢问这个问题。有人从事的是很光鲜、令人艳羡的工作,居然他们也不希望孩子像自己一样。


个中原因,可能是因为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行业之底细过于了解,外人看到的是华丽的袍子,自己接触的尽是暗处的虱子,所以厌烦嫌恶。唉,多少人身处这个世界却向往另一个世界,迫于生活压力接受现实的安排,但内心很清楚自己做的只是为了饭碗,想的更多是逃离,至少不要让孩子再受这份儿苦。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在这个技术爆炸、迭代升级加速的年代,许多行业前景不可预知,今天的热门也许就是明天的过剩产业,不可过于留恋这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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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的北京国际书展,是出版业同行的一次大聚会,会展现场熙熙攘攘,从事图书行业的人所占比重高过一定数值,现场便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说实话,这是很让我身心俱安、愉悦舒爽的氛围。


和同行闲聊时,我又抛出那个问题。虽然这次采样不具代表性,虽然最终没有形成精确的数据化分析,但粗略感受下来,有许多做出版的非常乐意自己的孩子日后依然从事这个行业。这个比例远远高于我平时所做的调查,尤其是在出版界日渐凸显其寂寞、清贫的当下。


难道是我们当局者迷,已经自恋(或自我安慰)到这种程度了吗?


同行见面,基本以相互奚落兼自嘲为主,能有这么高的比例,应该说没有太多自欺欺人的成分。这些人又在业内浸淫多年,并不是那类只会抒发些对图书真挚又廉价的感情、事实上连一本书都读不进去的演技派。


这就值得探究一番了。


北京书展之后,我依然在思考这个人生,并且试图跨越出版业本身,来探讨一下什么样的职业让我们自己甘之如饴,并乐见子承父业,薪尽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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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进了一家书店,基本不会为自己做什么限制,只许花规定数目的钱,只许买固定数量的书。如果出现在他眼前的书足够吸引的话,他会买下许多本。如果没有一本能够打动他,就一分钱也不花。


不像下馆子,到饭点就得吃,想多吃也吃不下。


所以,出版是一个弱竞争的行业,彼此之间不是有你没我、你死我活的关系。虽然也存在为争夺一部热门书稿各显其能,或者跟风、模仿得毫无尊严,以及同行相轻乃至相互诋毁,但大家的心态相对比较从容。没有机会做这本书,那就把目光投向另一本。一起都把书做好,行业的繁荣就没有天花板,共生共荣。


现在做企业的无不以把自己的公司做成独角兽为目的,必将同业对手除之而后快,血腥与狰狞便渗透到骨子里。但这样的基因,做不好出版。


出版业也不存在赢家通吃的马太效应,一本卖了三千本的书,并不意味着只有另一本卖掉三万本书的十分之一价值;一家出版机构一年只挣了几十万元,也不至于见到能挣几个亿的大佬就必须俯首称臣。在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里,能够不必那么势利地行事,无需砍砍杀杀,心理确实要轻松许多。


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厮杀血拼,跻身五百强再防备别人来攻陷自己,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这样的杀伐征战让别人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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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是一个很残酷的行业,要求你既得有真爱,又得有真本事。没有真爱,熬不下去;没有真本事,做不出来。它的残酷就在这里:你绞尽脑汁一筹莫展的事情,换另外一人,人家一拍脑袋就能搞定,漂亮,利索。你无话可说。


这是一个靠智力和时间吃饭的工作,跟烧钱无关,跟依附权力无关。想一下,这年头还有多少这样简单纯粹的工作?


不存在一本众口一词都说好的书,但一本书是否做得妥帖,还是会有公论。不存在一个秒杀其他所有方案的方案,但就在争执与权衡中,一个“最不坏”的动议产生了。


它没有标准答案,而是充满模糊性,所以分歧一旦产生,彼此很难说服;它又像一个专利局,对其他成功方案的模仿让你自己都说不过去,必须另辟蹊径;它也不给你比较的机会,一旦做出抉择,其他选择就自动作废,不会再有机会验证其他的优劣——需要理性的分析和直觉的判断,还需要有些赌性。


真是充满刺激,又充满魅力。


我喜欢自己从事这一类的工作,它不是按章操作的循规蹈矩,而是给你提供无限的想象力和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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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冒险色彩的职业总是让人着迷。


从本质上来说,出版是个“一对N”的工作,不像出租车司机一类的职业,下一个乘客才能再上一个人,即使一天拉二十四小时,业绩也只能满打满算。这个N有无限弹性,一本书做出来,可能只有几十人看,甚至无人问津,也可能有千万级的人读;可能在书架上尘封沉睡,也可能对某些人乃至一个时代造成巨大影响。


这种不确定性,使得每一本书都是挑战,都是创业,都是一个独立的项目,都是一家小小的公司。


做出一本超级畅销书,其乐无穷;做一本别人不愿意做的书、一本如果没有你就不可能出版的书,同样幸福得直哼哼。


能够给你带来职业快感的,是看到有读者捧起你的书满心欢喜,轻呼“这就是我想要的那种书”;比这更让你满心欢喜的,是有读者惊呼“这样的书居然也有人出”。


一本书的价值被你发掘、发现,在你手上得以彰显,生机焕发,光芒照进人类的文明基石,你的生命附丽其中……虽南面王亦不易也,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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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库的特约审校张钧老师某年底做个人总结,发觉自己一年来读的书,全是让他审校的书稿。换言之,如果没有这些任务,基本很难看进去书了。


在这个知识半衰期越来越短的年代,我们却把越来越多的时间消耗在浏览朋友圈里一个个平淡无奇的点赞,苦心等候,用心交换。


哪怕是出于业务职责,也可以强迫自己进行知识更新和灵魂冒险。做出版便成为一种修行,既度人,更度己。


干这一行的人,也许做不到丰富,但至少不乏味;即使实现不了创造,但时时在变化,有新意。


2014年11月份,九十岁的黄永玉到佛罗伦萨出席《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意大利文版的发布。意文版译者的父亲是一位昆虫学家,神采奕奕地跟黄永玉从下午两点聊到晚上十点,问对方的岁数,九十五岁。次日,那个老头又带来一个老头,仨老头继续探讨人生。对方是个考古学家,一百岁。并且人家还不是颐养天年的退休状态,九十九岁生日是在埃及考古现场过的。


某些行业,可以让人延年益寿,且是充满智慧和活力的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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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是一个越老越值钱的行业。同样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寿命会越来越长,四十岁的人才算过了生命的一半,如何踢好人生的下半场,而不是混吃等死的晚年?


目前已经形成较为共识的观点:未来几十年内,出版行业不会消亡。


要知道,无需几十年,我们目前使用的大多数东西都要消失,许多工作也会重新洗牌。在这个朝秦暮楚的年代,居然有个职业可以让你干到退休。


出版是不是最后一个被人工智能攻克的堡垒?不知道。但即使就看眼下,这也是一个附带太多情感含量的行业。


它不是冷冰冰的钱物等价交换,一个读者花钱买了你的书,还会对你衷心说一声谢谢。这件只有几十元的商品,可能会浸透他的泪水,充斥他的记忆,影响他的人生轨迹。只要你能做出足够好的书。


写到这里,似乎像一个招生或招聘广告了。让我们各自找到得其所哉的工作,也认清所从事职业的迷人特质,享受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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