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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的身世及其奔吴真相

 求是史坛 2017-09-11

                         彭斌武

 【题记】近十余年来,关于伍子胥经由云梦奔吴的“传说”,间或以“史著”亮相。这类作品,如果作为文学创作进入艺术领域,未尝不可;但作为“史著”则掩盖了历史的真相,有必要加以澄清。十年前,本人曾撰《伍子胥奔吴路在何方》一文,发表在《云梦报》上。后来以“传说”称“史”者不绝如缕,使伍子胥其人其事及地方相关历史皆湮灭殆尽。故有同仁建议在前文的基础上,充实内容,揭示伍子胥的身世及其奔吴真相,遂成此文。

   春秋晚期楚人伍子胥奔吴的行进路线,《左传》、《国语》、《史记》等经典历史文献都有明确记载,两千多年来史家没有任何异议。然而云梦县地方史志却有另说,赫然记载着伍子胥经由云梦奔吴的“历史”,把伍子胥逃离楚国后辗转多国、跋涉数千里的奔吴路线,微缩到云梦城一带仅十多公里的路段,把伍子胥奔吴的真相全部掩盖了、歪曲了。要弄清伍子胥奔吴的路线,揭示其真相,还得从伍子胥的身世以及为何要奔吴说起。

    一、伍子胥是哪个时代的人

关于伍子胥是哪个历史时期的人,这是历史常识;既然要写伍子胥,起码应该掌握这个历史常识。然而,这个本来没有疑义的常识,在作者们的笔下,却出现了异义。《伍子胥到此心安的心安寺》一文称:“战国时期……伍奢及长子伍尚被楚平王杀害,次子伍子胥投奔吴国。” 还有一篇史著称伍子胥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

 那么,伍子胥究竟是哪个历史时期的人呢?

 《中国历代名人大辞典》载:“伍子胥(?——前484年)即伍员。春秋时楚国人,名员,字子胥。”

 《辞源》(修订版):“伍子胥  公元前?——前484年。名员,春秋楚人。”

 《辞海》释伍子胥:“(?——前484年)春秋时吴国大夫。名员,字子胥。”

  电子版《中华辞海》:“伍子胥(?-前484)春秋时期吴国大夫。名员。”

以上所引工具书,都是国人公认的权威典籍,对伍子胥所处时代的记述,无一例外地称之为春秋时期人。

 “春秋”作为时代名,是因鲁国编年史《春秋》而得名。《春秋》编年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迄鲁哀公十九年(公元前476年)为春秋时期;也有以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为春秋结束年代的。此两说差别不大,相差只有5年。伍子胥生活的年代就正处在“春秋”的起迄年代之中,其生年虽不可考,但是他的卒年十分明显是在春秋时期之内。《左传·哀公十一年》载:伍子胥向吴王夫差进言,说越国是心腹大患,必须灭亡越国。吴王夫差不听,派伍子胥出使齐国。伍子胥知道吴国要走向灭亡,便把他的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氏。吴王夫差知道了这件事,等他出使齐国回来,便派人把属镂宝剑赐给伍子胥自杀。伍子胥自杀后,吴王夫差把他的尸体装在革囊里,抛入江中。这一年是鲁哀公十一年,即公元前484年,如果按前说,“春秋”结束于鲁哀公十九年(公元前476年),就是说伍子胥死后8年,中国历史才进入战国时期;如果按后说,“春秋”结束于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就是说伍子胥死后3年,中国历史才进入战国时期。这两说都证明伍子胥是春秋时期人,与战国无关。

如果抛开《左传》来查对战国的起始时间,则与伍子胥距离更远。《史记·六国年表》记载战国始于周元王元年(公元前475年),这时伍子胥已死9年;林春浦《战国编年》和黄式三《周季编略》记载战国起于周贞定王元年(公元前468年),这时伍子胥已死16年;司马光《资治通鉴》记载战国起于周考烈王二十三年(公元前403年),这时伍子胥已死81年。现在流行的战国起迄时间是根据《史记·六国年表》起于周元王元年(公元前475年),止于秦始皇统一全国(公元前221年),历时254年。

 以上所引资料证明,无论从哪一说,伍子胥均与战国时期没有关系。

 那么,能否说伍子胥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呢?这是一个笼统的说法,一般不宜于使用。但有两种情况可以用:一是某个历史事件历时久,跨越了春秋与战国的分界线,方可将春秋与战国联用,但伍子胥不属这种情况;二是因为资料缺乏、情况不明,不能作精确判断,只能作模糊处理时,方可采用这种表述;而伍子胥的情况非常清楚,不宜作模糊表述。     

    二、伍子胥出自忠良世家

史籍记载从他曾祖父伍参起,直至他的祖父伍举、父亲伍奢,以及他的胞兄伍尚和他本人,堪称一脉相承的忠诚耿介之士。说他们忠诚,是因为他们对楚国王室忠贞不渝;说他们耿介,是因为他们为了国家利益,不计个人得失、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向楚王谏诤言。《左传·宣公十二年》载:郑国叛楚附晋,楚庄王亲率大军攻克郑国都城,郑襄公袒肩牵羊迎接楚庄王,卑词乞降。晋国得知楚国攻郑,发兵相救。楚庄王听说强大的晋军已经渡过黄河,想撤军回国。在这决定楚国霸主地位的关键时刻,伍子胥的曾祖父伍参挺身而出,站出来说话,他要令尹孙叔敖迎战晋军。孙叔敖说,战不胜,吃你伍参的肉也难以弥补!伍参说,如果打了胜仗,就是孙叔敖没有谋略;打不胜,我伍参的肉将在晋军中,你能吃得到吗?孙叔敖不理伍参,下令把车辕转向南方,把军旗也调过头来,准备班师回国。伍参赶紧对庄王说,晋国的统帅荀林父刚上任不久,没有威信,说话不灵,三军之帅得不到主帅的命令,士兵们无所适从,这次晋军必败,是楚国称霸中原的天赐良机。他见庄王还未下决心,便说了一句刺痛的话:如果楚国退兵就是君王逃避臣子(楚庄王是君,荀林父是臣),这对楚国是个莫大的恥辱。庄王听了“君王逃避臣子”的话,感到不快,于是命令孙叔敖改变战车的方向,向北前进,与晋军决战。

晋国军中的情况,完全不出伍参所料,新任统帅荀林父犹豫不决,驾驭不了众副帅和诸将领,对于是进是退,是战是和;要战如何战,要和如何和,内部争吵不休,乱成一团。因此,晋楚两军一经交锋,晋军便溃不成阵,士卒争相逃命,死亡惨重。这是自城濮之战楚国败于晋国之后晋楚争霸35年来楚国的第一次大胜仗,也是楚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的决定性战役。史称“邲之战”。

伍子胥的祖父伍举,也是一个为了楚国利益不顾个人安危的诤臣。庄王即位以后,三年沉湎于淫逸之中,荒朝怠政,且下达命令说:“有敢谏者死无赦!”而伍举却冒死进谏。他见庄王左抱郑姬,右搂越女,便打谜语庄王猜,说:“高山之上有只大鸟,身披五彩多么荣耀,三年不飞三年不鸣,请问大王是什么鸟?”庄王回答说:“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伍举: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大夫苏从入谏。庄王说:“难道你没听到我的命令吗?苏从说,只要把话对君王说明白了,我死也愿意。”伍举和苏从的耿耿忠心感动了楚庄王,他于是罢淫乐,理朝问政,杀数百渎职犯罪的官员,晋升了数百忠诚效国的官员,对伍举和苏从委以重任,楚国人民无比高兴。

伍举在从政活动中,十分注意维护楚国的尊严,但对楚王的过失却不留情面地直陈己见。《左传·昭公二年》载:楚国公子围出使郑国访问,伍举为副使,还没有走出国境,公子围听说楚王犯病,便返郢探视楚王,委托伍举作全权代表访郑。公子围回郢后发动了宫廷政变,勒死病中的楚王。派使者到郑国发讣告,伍举拦住使者,问如何向郑国说明继承人的问题。使者说:“继承人是我国大夫公子围。”伍举觉得大夫继承王位悖理,有伤楚国尊严,立即更正说:“继承人公子围,是共王的儿子,排行老大。”这一更正就合理合法了。

《国语·楚语上》载:楚灵王与伍举同登刚刚落成的气势宏大、装饰豪华美丽的章华台。灵王说“这个台美呀!”而伍举不仅没有隨声附和,反而长篇大论地把建章华台批评了一通,说:“所谓美名,唯其施美德于远近,大小都获得安宁。如果搜刮民利以满足其私欲,使民利耗尽而不得安乐,民心叛离,其作恶就夠严重了,哪里还需要用眼睛看呢?如果大王认为这台美丽,以为是做的正当事,楚国就危险了啊!”伍举的话虽然逆耳,但表达的是对国家、对国君的一片忠诚。

三、伍子胥为何出奔

楚平王本人是一个典型的小人性格,所以,小人为王就宠小人,害贤臣。楚平王身边有一个奸猾的小人费无极,把楚国有贤德良才的人一个个离间出走,伍子胥就是其中之一例。楚平王还在当公子时,就与蔡国郹阳封人之女私奔,生太子建。平王即位后,任命伍子胥的父亲伍奢为太子建的太傅,费无极为少傅。费无极见太子建不相信他,便利用他到秦国为太子建娶亲之际,怂恿平王“父夺子爱”。费无极做贼心虚,害怕平王死后太子建即位报复他,又怂恿平王命太子建去驻守北部边境要塞城父。

此后,费无极又对平王说:“太子建因秦女的缘故,不能没有怨恨。尤其是驻守城父,握有戈矛,又与列国诸侯交结,恐要入郢作乱,请大王稍加提防”。于是,平王召太子太傅伍奢审问。伍奢继承祖德,为人忠实正派,知道是费无极在搞鬼,说:“大王为什么竟凭借谗贼小人拨弄是非的话而疏远父子骨肉之亲呢?”费无极知伍奢出言是冲着他来的,便在平王面前进谗:“如不早作防备,他们(指太子建、伍奢)的阴谋就要得逞,大王将会被逮捕呀!”平王听信谗言,一怒之下,便把伍奢关进了监牢。同时,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太子建。奋扬不忍加害无辜,还未到城父就先派人告知太子建:“太子赶快逃走,不然就会被杀死!”太子建立即逃往宋国。

伍奢被关进监牢后,费无极进一步对他加害,对平王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都很有本事,不杀掉将成楚国的祸害。可以用他们的父亲作人质,把他们召来问斩。”平王对费无极言听计从,派人对伍奢说:“能召回你的两个儿子,你就能活命;若是不然,就只有死路一条。”伍奢实话实说:“伍尚为人仁慈,我叫他,一定来;伍员(即伍子胥)为人刚强猛烈,他知道来了一定被捉,势必不来。”平王不听,派人去召伍尚、伍子胥,以谎骗加威胁的口气说:“你们来了,我饶你们父亲不死;不来,现在就杀死伍奢。”伍尚打算前往。伍子胥知道这是一个阴谋,说:“楚王叫我们兄弟去,并不是想保全我们父亲的性命,而是担心我们逃脱了恐生后患。我们两人一去,就会一同被处死,这对于父亲的死有何作用?去了,就报不了仇,不如逃奔他国,借兵来为父亲报仇雪恨。”伍尚说:“我知道去了也不能保全父亲的性命,但是,这是一件恨事啊:父亲因保全性命召我,我不去,以后又不能报仇雪恨,终究被天下人所耻笑。”伍尚对伍子胥说:“你走吧!你能夠报杀父之仇,我将去就死。”伍尚被逮捕,使者又要逮捕伍子胥。伍子胥拉满弓,搭上箭,对着使者。使者不敢上前,伍子胥就逃跑了。他知道太子建在宋国,逃往宋国跟随太子建。

    四、伍子胥出奔的起点

    从前述伍子胥出奔的起因中,我们可知三点历史信息:第一、伍子胥及其兄长伍尚均不在楚国内陆(今湖北省),而在楚国边疆。费无极和楚平王要杀伍尚、伍员,如果他们兄弟俩在楚国内陆,就用不着把伍奢作人质诱骗伍尚、伍员回郢都。第二、伍尚、伍员都在楚国北部边防前线。《左传·昭公二十年》在记述楚平王派人诱骗伍尚、伍员时,称伍尚为“棠君尚”。“棠”是棠谿城,在今河南省西平县西北百里;“君”与“尹”古通用,可理解为棠谿的县长;棠谿正处楚国北部的边防线上,说明伍尚肩负着防务重任;楚平王的使者来召他们,竟然毫不费力就见到了他们兄弟俩,说明伍子胥也在北部边境,而且是在离伍尚不远的地方。第三、伍子胥也有防务重任。伍奢是太子建最崇敬的老师,协助太子建经营城父(在今河南省平顶山附近)防线,实际上是统理楚国北部整个边防任务;伍尚、伍子胥都在北部防线,当是太子建精心的组织安排;既然伍尚镇守棠谿城,太子建一定会给伍子胥相应的防务重任。

    以上是根据《史记》、《左传》提供的资料所作的推理,有无文献证据呢?有!《吴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第三》载:“平王谓伍奢之誉二子,即遣使者驾驷马,封函印绶往许召子尚、子胥……”这说明伍子胥所镇守的是许,离棠谿不远,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春秋楚、吴、越分图》标示“许”在城父与棠谿之间。

明确了伍子胥出奔的起点在许,就排除了伍子胥出奔后在楚国内陆(今湖北地区)逗圈子的任何可能性。伍子胥知道太子建在宋国,就立即奔宋。宋国在今河南商丘;商丘在许的东部偏北,根本不需要经过今湖北省的任何地方。伍子胥奔宋不久,宋国因华氏专权引发内乱,宋国请求楚平王出兵干涉,太子建怕殃及池鱼,立即跟伍子胥奔郑。郑即今河南新郑,从商丘笔直往西走就到新郑,也用不着到湖北。郑国表面上热情接待他们,但内心不愿得罪楚平王,便怂恿太子建到晋国去。晋国在山西,从新郑往西北走就是晋国,更加与湖北无涉。晋国教唆太子建去颠覆郑国的政权,不料泄了密,太子建刚到郑就被郑国宰相子产杀了。伍子胥见势不妙,便携带太子建的儿子王孙胜奔吴;吴国在今江苏南部,国都在姑苏,即今苏州城,在新郑的东南方。从新郑到吴国去,要经过安徽北部的黄淮地区,那里分布着几十个无力设防的袖珍小国,伍子胥携王孙胜一路绿灯。他们到了今安徽东部的含山县,就遇到麻烦了,因为春秋时的吴楚国界犬牙交错,这里是楚国的边关,楚国在县北小岘山设卡,名叫昭关,人们耳熟能详的伍子胥《文昭关》的京剧,就是以这里为背景演义出来的。

    五、伍子胥姓芈不姓伍

 有人撰文著书,说伍子胥的籍贯在今应城市伍架山下的黄姓村落,并说是楚王下令抄斩伍家满门,伍子胥急忙东渡府河,逃走了,伍姓村民为免灭族之灾便连夜改为“黄”姓,因此,这个村就叫“一夜黄”,等等。
    这些说法煞有介事,殊不知伍子胥并不姓伍,而是姓芈,与楚王同姓。“伍”是他的氏,不是他的姓。或许有人会问,难道姓与氏还有区别?不错,确有区别。先秦时期的姓与氏不是一码事,二者的起源、社会功能都不一样。姓起于女系,其社会意义是“别婚姻”,即同姓不能通婚。氏起于男系,其作用是“别贵贱”,因此,“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伍参在楚庄王争霸中原的决定性战役邲之战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因声名显赫,闻达于诸侯,他便按周的礼制受封“伍”的谥号,后人便以“伍”为氏。可想而知,这个“伍”是来之不易的,他的后人是不会改变的。
    那么伍架山何以名“伍”呢?原来此山共有五座山头,应城方言称“座”为“架”,因此该山名为“伍架山”。伍架山的西麓有个自然村叫后份黄,就是某些人津津乐道的“一夜黄”。如果后份黄的村民果真是伍子胥的后裔,他们一定会以英雄之后裔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早就认祖归宗恢复“伍”姓了。可是事实恰恰相反,伍山人对“一夜黄”之说颇不以为然,谁要说他们“一夜黄”,他们就表示愤慨,甚至破口大骂。由此可见,伍架山与伍子胥仅是一个“伍”字的偶然巧合,后份黄的黄姓村民与伍子胥既不同姓,也非同氏,与伍子胥没有任何关系。
    有一位多媒体的负责人,曾向我们透露心曲,谈他采访云梦的“一夜黄”所遇到的尬尴和无奈。有一年他率摄制组到伍架山的“一夜黄”采访录相,遭到该村村民的冷遇。摄制组找到了村长,村长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姓‘黄’不姓‘伍’,查了我们的族谱,祖先是明朝初年从外地迁徙来这里落户的”。摄制组无可奈何,只好在村外将这个小村庄录制下来,写了一段“一夜黄”的旁白,以补采访落空的损失。这件事清楚的说明,“一夜黄”的故事,根本不是民间传说,而是故事作者们想当然的虚构。

先秦时期的姓与氏还有一个不同点,即姓是一成不变的,而氏的称谓可以随着政治地位的变化而变化。例如伍子胥的祖父伍举,早年称伍举,后来得以迁升,受封于椒邑,又称他椒举。其父伍奢曾任连尹(楚国主管射事的大夫),又称他连尹奢。其兄伍尚受封于棠谿,人称棠君尚。伍子胥奔吴后,受封于申邑,《国语》称他申胥。其子为避吴难,以王孙氏适齐。这说明“伍”并非伍氏家族一以贯之的称谓。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现在的姓氏是合一的呢?如选举排名次往往“以姓氏笔划为序”。应该说,这是秦始皇的功劳。秦国早在商鞅变法时就废除了传统的世卿世禄制度,推行耕战政策,对作战立功者和农业生产贡献大的人实行重奖,授官赐爵,这就使氏族特权制度丧失了政治基础。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进步,秦国也因此而强盛起来,进而统一了全中国。秦统一后,以郡县制取代了分封制。从此,氏族特权制便在中华大地上风光不再了。随之而来的是姓氏合一的变化。秦汉以后,“或言姓,或言氏,或兼言姓氏”。司马迁顺应了这一变化,他写《史记》时,开了姓氏合一的先河,后人因袭至今。
    六、伍子胥骑马奔吴不可信

2000年,《云梦文史资料》第十八辑刊登的《伍洛地区的伍子胥传说》一文,以伍子胥骑马的行进路线为经,以伍洛沿途村庄名为纬,写成故事,这是很不恰当的。特别是说伍子胥骑马,使人莫名其妙。

“胡服骑射”是一条颇有历史含量的成语,反映的是战国中后期由赵武灵王掀起的军事装备、作战技术的一场大变革。此前的中华大地上,只有胡人即少数民族人精于骑马射箭,而华夏民族(汉族的前身)只会车战。到公元前310年后,赵国的边界向西推进,向北拓展,直接与“三胡”等少数民族作战,赵武灵王发现胡人骑马作战的机动性、灵活性比车战优越,便产生了危机感,下决心学习胡人骑马射箭。骑马射箭必须着短打服饰,改换中原人习惯的宽袍大袖;然而习惯势力是一种最顽固、最可怕的力量,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遭到了强大的顽固势力的抵制,他的叔父、臣子都反对改变祖宗之法。赵武灵王是一位坚定的、能干的改革家,他耐心地做他叔父和群臣的思想工作,从赵武灵王十九年(公元前308年)开始,他身体力行胡服骑射,到二十一年(公元前305年)就初见成效,赵国的军队中就有了骑兵,作战时车骑并用,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北部边界拓展到了今内蒙古自治区,几年后又消灭了令他最为头疼的国中之国——中山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成功,带动了整个华夏族民族的作战装备和作战技术的变革,各强国都相继组建了骑兵,实行车战与骑战并用的战术,到汉武帝时与匈奴作战,就全部改用骑兵不用战车了。

以上事实说明战国中期以前,华夏民族都不会骑马;伍子胥是春秋时期人,更不可能骑马;如果春秋时期的伍子胥会骑马,就不会在170年以后发生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历史性变革。由此可见,云梦伍洛所谓“上马石”、“抹铃巷”、“马房”等以伍子胥骑马为题材的系列故事,都是子虚乌有。

至于伍洛一带与“马”有关的地名,当与秦汉以后的驿道有关。明清时,湖广通京师的驿道就是从伍洛寺通过。驿道是古代为传车、驿马开辟的交通大道。沿途按一定距离设置驿站。传车、驿马即是驿站备用的车辆和马匹。古代传递公文的人或来往官员中途换马、歇宿的地方,设立驿站。《云梦县志略·舆地》载:自湖北省出境至河南驿站,道里自江夏(今武昌)起,渡江十里至汉阳县,八十里至黄陂县,七十里至杨店驿,五十里至孝感县,四十里至云梦县,六十里至安陆县,九十里至应山县,七十里至平靖关,八十里至河南信阳州,出境。可见湖广通京师的驿路,伍洛是必经之地。云梦县驿站旧额设人夫七十名,马夫十名,马二十匹。县志还记载有与驿路相关的桥梁:戴公桥,邑东驿路,明戴华建;石堰桥,邑东通孝感驿路;王浩桥,邑东旧驿路;谢家桥,邑东旧驿路。这些桥梁,当是伍洛沿途的建筑物。

    七、伍子胥的传说与史实

前文讲了伍架山下所有黄姓村民反对“一夜黄”的说法,证明“一夜黄”根本就不是民间传说,而是某些文化人闭门造车的“杰作。”那么“女儿港”的传说是否来自民间呢?也不是。而是某些文化人从小说中剽窃来的故事片断。《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三回中有这样的描写:“伍员(奔吴)行至溧阳,馁而迄食。遇一女子,方浣纱于濑水之上,吕中有饭……伍员曰:‘某在穷途,愿乞一食以自活……’女子抬头,见伍员状貌魁伟,乃曰:‘妾观君之貌,似非常人,宁以小嫌,坐视穷途’!于是发其箪,取盎浆,跪而进之……(伍员)临行谓女曰:‘……倘遇他人,愿夫人勿言……’伍员别去,行数步,回头视之,此女抱一大石自投濑水而死。”这则故事不见于史。无独有偶,清道光年间编纂的《云梦县志略》载:“世传伍员奔吴,遇女浣纱,问路嘱女曰:‘后有追者,慎勿言也,女抱石自沉,以释员疑’,故港名女儿”。请看:二者的人物雷同——均为伍子胥奔吴途中遇浣纱女;事因一样——都是伍子胥嘱浣纱女“勿言”;结果无二——皆是浣纱女抱石自沉;仅将“濑水”改为“女儿”,移花接木,便大功告成。二者如此雷同,剽窃已是不争的事实。那么究竟是云梦县志剽窃小说,还是小说取材于云梦县志?时间老人最公正、最权威,许多历史疑案往往由时间老人裁决定音。云梦县第一部县志成书于明万历十六年,而“列国”故事早在元代就以话本的形式流传于世。明嘉靖年间,余邵鱼将“列国”故事平话本撰辑成《列国志传》,刊行于世。此后虽经冯梦龙、蔡元放等人改订,但均未增加新的内容,仅加了些批语和评论,删除了一些故事,改书名为《东周列国志》而已。云梦第一部县志比“列国”故事平话本晚出300年,比《列国志传》至少晚出半个世纪,显然是云梦县志剽窃了小说。剽窃小说情节冒充地方历史,无史德可言,实不可取。然而云梦某些人却如获至宝,乐此不疲,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同样,“伍洛寺”的故事也非民间传说。《伍洛地区的伍子胥传说》一文称:伍子胥逃避楚难 ,躲进一座古庙,避过了楚军的抓捕,因为伍子胥在庙里面落过,就得了个“伍落寺”的美名。后来这里出现了个集镇,就叫“伍落寺”,即今日的伍洛寺集镇。

    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编纂的《续云梦县志略·杂识》中,对伍洛寺的来历有一段记述:

“邑东十五里有伍落寺,旧为興安镇,今考寺钟则铸“武樂”字。查靳氏家乘所载,寺创自宋末,云邑土匪滋扰,靳悟元率乡人练勇禦贼,于此平定后,以练勇余资建寺,因武备修而成乐土,故以二字名之。”

这是说云梦城东15里有一古镇伍洛寺,历史上称为興安镇。而今考证该寺庙中的古钟为何铸“武樂”字样?经过调查,发现靳氏家族的家谱记载,该寺创建于宋朝末年,因云梦县土匪滋扰,一位名叫靳悟元的义士,率领家乡的青壮年练习武功,抗击土匪,当土匪平定后,用练武所剩余的资金修建寺庙,因为这里是由于练武御贼而成为安居乐业的地方,故以“武樂”二字命名该寺庙。

可见这个“武樂寺”才是真正的民间传说,是清朝末年《续云梦县志略》的编纂者们,本着对云梦历史负责的精神,深入民间调查得来的,不是闭着眼睛拍脑袋拍出来的。

至于“武樂寺”是怎样演变成“伍洛寺”的,可能与减笔图省有关。繁写的“武”8画,“樂”15画,两字相加23画;而“伍”6画,“洛”9画,二字相加才15画,比“武樂”要省三分之一强的笔画,尤其是繁写的“樂”,不仅笔画多,而且拐弯抹角多,很难书写,旧中国文化不普及,多数人不识字,少数人读了几个“麦黄雀”,识字不多,写字也难,嫌麻烦,图省事,弃繁就简,择易而从,“伍洛”便取代了“武樂”。这也折射出简化汉字的客观要求和改革汉字的必然性。

其实興安镇的历史是很值得重视的的。《明史·地理志》记述云梦县只有两件事:“云梦府东南。西南有涢水。东有興安镇巡检司。”

堂堂一个云梦县仅记载了涢水和興安镇巡检司,可见当年的興安镇是云梦县首屈一指的重镇。巡检司是掌全县治安,辑捕盗贼,盘诘奸伪之事的执法机关。                        

    岂止伍洛寺的“传说”荒诞,“心安寺”的传说更为不经。在一篇文章中,为文者竟然称:伍子胥骑着枣红马来到一座古庙,下马问庙里的住持,这里离吴国还有多远?住持指引他看前面的牌子,上面标着“吴楚国界”,伍子胥说:“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了。”伍子胥走后,人们就把这座庙改名“心安寺”。再后来,人们又叫它“新安寺”。

    这段文字完全颠倒了历史,全是荒唐之言。说伍子胥下马见“住持”,“住持”是佛教寺院“主持”者的职称。意为久住护持佛法。这岂不是说中国在春秋时期就有佛教了吗?但是中国佛教史载,东汉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年)佛教才从印度传入中国;唐代始置佛教“住持”职称;而伍子胥却在佛教传入中国以前589年就看见了佛教的寺庙,在中国设置住持职称之前1100多年就见到了“住持”,这怎么使人相信呢?据新安村三槐堂《王氏宗谱》所载一段文字,可推断出新安寺始建的大概年代。《王氏宗谱》称:

“九世祖朋九公中年无子,深以为忧,乃修庙修桥广积阴德。尝施基地一段建修西天符庙,又施基地一段建修新安寺为社庙。庙成举一子,名庙生,即正之公也。又於新安寺庙侧修石桥一座,桥成更生一子,名桥生,即灵之公也。历今数百年。”

据称:此谱乃清末续修,上溯九代人,也不过三百年,就是说新安寺的始建年代,当在明朝中期,至多前期,与伍子胥相距两千年。

    再说“吴楚国界。”《左传·昭公十七》载:楚平王4年(公元前525年),吴国和楚国在今安徽当途长江水面上发生了激烈水战,楚军俘获吴国先王的乘舟余皇号,吴公子光夜出奇兵,夺回了余皇号,史称“长岸之役”。证明楚平王时的吴楚国界在今安徽东部。楚平王7年(公元前522年)伍子胥奔吴,这3年间吴楚之间没有发生任何战争,怎么吴楚国界一下子从安徽东部变到云梦興安寺来了呢?孝感怎么就成了吴国呢?

该文作者称“心安寺”是传说,可是1982年7月,云梦县地名领导小组“在完成地名普查成果的基础上”,编纂出版了《湖北省云梦县地名志》,志书中记载:“新安大队:依境内新安寺(已消失)得名。”民间亦有书写为“辛安寺”的,但未闻“心安寺”之说。可见所谓“伍子胥到此心安的心安寺”,根本不是民间传说,纯是随心编造。

《云梦县志略·舆地》载:“兴安镇,邑东十五里,旧有巡检司。以河淤废。”清朝时云梦县的基层组织为三乡七十二会,其中有“興安会”。興安寺之名,显然是由于这座寺庙在古興安镇的辖区之内,故而得名“興安寺”,根本不存在所谓“心安寺”。

那么“興安”是怎样演变成了“新安”甚至“辛安”的呢?窃以为,这个演变亦如前述“武樂寺”演变成“伍洛寺”之故事。繁体的“興安寺”之“興”,多达十六画,实在繁难,人们弃繁就简为“新安寺”,进而图省择易为“辛安寺”。于此暂备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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