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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星横天，鲸鱼死浪。鴸鸣于邑，贤士见放。（晋郭璞《山海经图赞》） 在中国的南方，有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出没着各种奇异的动物：红毛的野人、驴头狼身的大个怪物、黑毛的老虎、身子断成几截都能连起来的蛇，九个头的鸟……这些似乎只能在奇幻小说中发现的生物，在这里不断有人目击，而就连国家也无法否认其真实存在。 是的，这就是中国最神秘的地方之一，神农架。传说中上古三皇之一的神农采药之地。国家的重点保护森林，沈从文名著《边城》的起源地。即使人们用现代科学技术探测了近四十年，依然无法将这里的迷雾解开。它的神秘甚至自远古时代就已经开始了。天应房星，地接巴蜀。一直到宋代，这里都是中国最重要的贬谪皇族成员的地区。据历史记载，赵国的末代王迁，汉代的济川王刘明、济东王刘彭离、清河王刘年、河间王刘元等等、唐代的燕王李忠、中宗李显、城阳公主、温王李重茂等等。宋代的周恭帝柴宗训，北汉英武帝刘继元、秦王赵廷美等等都被流放在这一带，很多就死在了这里。皇族尚且如此之多，至于下面各级官员，那真的是数不胜数。这些达官贵人们，在争夺天下的战役中或惨败于沙场，或惨败于庙堂。幸好基于各种理由，敌人饶其一命，将他们放逐到这华夏文明的边缘之地。他们被押送着，被迫不顾劳苦，昼夜不停的赶路，来到这里。看着幽暗的前路，想着那潜藏的神秘力量，真可以说是心胆虚危。 《三才图会》上的鴸。 如果这时，在森林里再传出“猪、猪”的叫声，恐怕有些人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在来这儿之前很久，他们肯定就听说过那个传说：被放逐此地的第一人：尧帝的丹朱太子。 对于丹朱太子的故事，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他是远古圣王尧帝唯一的儿子，生来聪明伶俐，围棋就是他与父亲共同的发明，流传人间五千年。 本来丹朱很有机会继承天下大统之位，但却出了一件事。 尧帝时代的世界暴发了巨大的自然灾难，巨大的洪水漫灌，吞没平原，将山陵河岳变成了孤岛。人们在生死的边缘上挣扎。尧帝也忙着派下贤臣治水，他们中有著名的半神鲧和其子禹。 正在众人为抗灾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丹朱却迷恋上了乘船的感觉。在浩荡无际的水面上观天水一色，任意东西，乘着风、顺着流，去往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他是如此喜欢坐船，以至于等到洪水退却了，他还是想持续在船上的美好时光，结果居然做了一件荒唐事，那就是——陆地行舟，命令人们象在水中一样，在陆上拖着自己的船走。空耗了太多民力，引发了怨恨。 尧帝对于这个不成材的儿子十分失望，最终把自己的帝位通过“禅让”交给了女婿舜，并将丹朱流放在了神农架这一带。失意的王子不久后也就死在了这儿，有说是跳水死的，死后变成了一只人头的怪鸟，名字叫做“鴸”，样子象猫头鹰，还长着两只人手一样的脚。《山海经.南次二经》记载，鴸是不祥之鸟，在哪儿鸣叫，哪儿的贵族就会被放逐。 丹朱和父亲发明围棋。 照这样看来，丹朱真是天下第一不孝子了，但世事玄奇，远超人料。在晋朝，一次意外的考古发现出土了一部古书，名曰《竹书纪年》，里面记载着一些与正史有出入的文字，其中提到：舜帝囚禁了尧，并且“偃塞丹朱”。这个“偃塞”很有玄机。不仅仅是“放逐”的意思，有些象“堰塞湖”的感觉， 有可能是指丹朱拥有一支强大的水军，但却被舜帝通过改变河道的方式使之无力北返中原。更重要的是，当时还是舜帝手下的禹王，正是当时掘山造河的第一好手。而在湖北一带，至令还流传着丹朱的一些传说，说他为民兴修水利，是个好人，后来为了百姓壮烈牺牲在一条江边，故将这里命名为“丹江”。 结合这些信息看，有人认为传说中上古尧舜禹的“禅让”故事是后世儒家编造的伪历史。舜帝的崛起事件是一次野心家的篡位事件，他害死了尧帝父子，并且通过改造历史将自己打扮成了善人，获得了千古好名声。 持这一观点的人有很多证据，除了以《竹书纪年》为依据外，还有当年韩非子的一段话：“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用现代的话来讲就是“舜帝逼死了尧帝，禹王又逼死了舜帝，商汤王放逐了夏桀王，周武王讨伐商纣王，这四个君王的事都是当大臣的杀死了他们的君主的事件。 《竹书纪年》 由是可见，在战国时代还有证明“禅让”是假的真正历史记载流传。而更有力的证据来自公元 220年，也就是东汉建安二十五年十月，当时，魏王曹丕导演了一场政治秀。让在他手中控制一生的汉献帝刘协通过“禅让”的方式把天下交给了自己，成立了魏国。在典礼完成后，曹丕对他的大臣们说：“舜帝、禹王的事，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了。” 按照常理来说，权力对于政客，有如毒品，没有人心甘情愿的想要放弃。别说人类，就是动物中的王——象王、狮王、猴王，哪个不是通过激烈搏杀得来的王位？又有哪个甘于放弃，很多时候，放弃就意味着死亡。因此，一个人把皇位本着自由的意志和平过渡给没有血缘关第的另一人的禅让制应该是不存在的，假的。 当代很多历史发明家由是得出了此结论。看似正确，问题在于，他们的常理和历史上真正存在的常理真是一回事吗？ 别的不说，就曹丕与舜帝来说，两者相去千年，一个在封建社会，一个在原始社会，相同名称的行为会是一样的实质吗？别的不说，光说说“商人”这一职业。现代的商人，受到社会的尊敬，人人都称他们为“老板” 。无论比尔盖茨、乔布斯还是马云，李嘉诚都是大众偶像，无数年青人以他们为榜样。他们的一举一动，影响着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的经济动向，无数多的人为他们工作服务，国家领导有时都要以对他们客气三分。 然而翻回一千多年的唐朝，就完全不是这样。商人受到各种限制。一个成功的商人，哪怕家藏万金，在社会上也是为人所瞧不起的存在。所谓“士农工商”，商人是最末位。有些时候甚至不允许他们穿着绸缎的衣服，不能成为官员，官员和他们结为亲家在名誉上会受损，在民事能力上也处于弱势。 在中国古代的“士农工商”，不仅仅是职业，甚至有些接近于种姓。 如果还不相信这一点，问问父母，改革开放之前和之后个体经营者地位的变化吧。五十年前后就有云泥之别，更不要说一千多年前后了。 再说说韩非子的那句有名的话吧。这是断章取义的最典型代表。其实那句本来是载于《说疑》的，其全文如下：“夫奸人之爵禄重而党与弥众，又有奸邪之意，则奸臣愈反而说之，曰：‘古之所谓圣君明王者，非长幼弱也，及以次序也；以其构党与，聚巷族，逼上弑君而求其利也。’彼曰：‘何知其然也？’因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察四王之情，贪得人之意也；度其行，暴乱之兵也。然四王自广措也，而天下称大焉；自显名也，而天下称明焉。则威足以临天下，利足以盖世，天下从之。’” 这里就不多作翻译了，有最基础的古文阅读能力应该能看明白。看仔细没有，这篇文其实根本就是韩非子编剧的《奸臣现形记》，与历史的关系就象《陆贞传奇》和历史的关系一样。只不过是借几个远古圣王的名字假想几个奸臣的党羽是如何颠倒黑白、伪造历史的经历。当然，韩非子同学没想到，到了现在居然有人把这讽刺文字当真正历史，其实类似的事在现在是很多的。多数就是这些发明家看书不全，割裂成理。 其实，历史上最早有明文记载提出“舜囚尧”的，不是别人，正是儒家的孟子。他在《万章》中说：“（舜）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单看可能还以为是历史记载，事实上只是孟子针对上古史实的一种假说。如果它是历史，那么《甄嬛传》可以做为历史教科书了。 虑到《竹书纪年》出土的时候就是中国假书最为盛行的魏晋时代。而且当时出土有很强的偶然性。竹简遭到破坏，残缺不全。同时，魏国和晋朝都是通过所谓的“禅让”上位的。所谓“舜囚尧”不见于其他古籍。公平的看待传统记载与《竹书纪年》的真实度，哪一个更高一些，岂不是不言而喻的吗？冷门并不等于事实。更何况，在《韩非子》中，已经就尧舜禅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黎藿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歃以为民先，股无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 翻成现代汉语就是：当尧帝做天下之主的时候，他房顶上的茅草也是不修剪的，粗糙的椽子也是不修整的，吃的是糙米，野菜汤，冬天穿鹿皮衣，夏天穿葛衣。就现代（韩非子的时代）看门的待遇也比这好。而禹王在做天下之主的时候，他拿着农具做万民榜样，累得大腿上没有了肥肉，小腿上不长毛。就是现代（韩非子的时代）奴隶的辛劳也不会比这更苦了。 现代创作的鴸，更象兽了。 这不是一个书呆子的臆想，也不是一个键盘侠的臆测。韩非子同学至少上政治课没有睡觉。虽然没有学过西方的社会学，但却与其有不少暗合之处。原始社会的君主和阶级社会的君主就不是一个概念。又或者我们光看到了鸟兽们成王的风光，却没看到它们为这所负担的责任。 更何况，人类是社会性最强的动物，有些东西可以用野兽的逻辑来解决，对人们却不会。野兽会为了争夺配偶而相互决斗，而一个文明人会这样吗？野兽可以占有族群中所有的雌性，并将不属于自已血脉的幼仔咬死，一个文明人会这样吗？当然，你可以用暗黑论声称我们看到的历史都是假历史。李世民杀兄屠侄霸嫂就是基于最普通的兽性而非人性。但请记住，虽然流传至今的未必是真相的全部。你臆测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因为你不是神，而就算是神，未必也不会不犯错。这世上曾经有很多自以为了解历史或者被人认为其了解历史的大才，如章太炎、顾颉刚、郭沫若等等。他们的历史研究成果一度被人认为是金科玉律，但在后来的考古发现中也一一受到了挑战和推翻。你认为你对历史的了解程度能够凭借闲暇时间看的几本科普书或小说就能超越这些大师吗？ 历史的深奥之处就是常常出人意料。就如同王权。现在的人看来王权是那么至高无上，但上古未必。英国社会学家费雷德的巨著《金枝》就指出，在一些原始民族中，首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被认为是神的化身。但到了他们的晚年，必须面对年轻人的挑战。原首领和挑战者在大庭广众下决斗。失败者丧失所有，包括生命，而胜利者拥有一切。 现代人创作的鴸，跳出了常规，鸟的特征更明显。 很多人搞不清阴谋与阳谋的区别。阴谋只能在暗中，一般被发现，那是马上失败。而阳谋却是正大光明的以势压人，即使被发现也见得了天日。这里面人心支持与否就是分歧。 细看《竹书纪年》的记载，与传世记载其实并无真正的矛盾。因为一个是指舜囚尧，一个是尧传位于舜。一个事件是“囚禁”，一个事件是“让位”。谁说不能囚禁让位自己的人呢？在世上下任总统将上任总统送入牢房的事还少了吗？所谓“矛盾”其实不过是与封建社会“君臣父子”的传统观念矛盾。很多人都没意识到，下属不能反对甚至逮捕上级的观念其实是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一步步养成的。在商末周初，中国就有了谥号制度。对于去世的国王或者贵族，以一字以概括一生功罪。好的谥号如“文”、“明”、“宣”等等，坏的谥号如“厉”、“幽”、“哀”等等，好中还有坏的如“武”、“平”等等。周王的谥号就充分说明了当时死后算帐也不是不可以的。而这时距尧舜时代已经有千年。而后到了秦朝，秦始皇认为用谥号来评论先王，如同儿子评价老子，是大不敬的行为。于是废除了谥号。其实他就代表了后世专制主义帝王的观点。因此，皇帝越来越不能批评。所以虽然谥号制度在汉朝被恢复，但首先在唐朝被武则天别出心裁地打破了不超过谥一两个字的传统，变得越来越冗长，以至于实际作用消亡。例如“则天大圣”这一谥号就完全不见于传统谥号制度。比诸之前提到的各谥号，字数多了，反而作用没有了。 由是，在那远古，舜囚尧也可以是事实，但未必不是符合禅让制的程序，就象《金枝》中提到的一样。片面认为原始社会人们会遵循几千年后的封建社会的价值观，就和现在很多人奇怪岳飞为什么不造反一样，是对古代价值观误解的产物。 现代日本画家笔下的鴸 “丹朱”这个字应该也包含着“太阳”的含义，寄托着尧帝对儿子的希望。可尧帝也受制于当时的政治体系，不能够让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位置。更别说他的那个位置也许正象韩非子说的那样，比看门的人都不如。正象封建社会的商人和现代的商人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社会地位一般。原始社会的王与封建社会的王过的完全可能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这些，在有更确切的考古发现之前，还是不要臆断，否认传统说法的好。 至于有关丹朱做好事的那些传说，可以理解。因为作为一个王子，一个政治人物，肯定对他的看法是两面的。支持他的人说他好极了，反对他的人说他差极了。两面综合来看才是个完整的人，只信好的一面或者只信差的一面都是偏颇的。可惜的是，我们很多人都是很主观的。 所以要尽力避免陷入主观，因为世事有时就是会超出你我的想象之外，对于这个世界，人类还年轻。就比如“鴸”这种鸟吧，看似神话，却完全有存在的可能。 这世上真有人头人首的鸟吗？可能有人会问。没错，的确有。但要转换下思路，别太实诚了。就象眼镜蛇不会真戴了副眼镜，眼镜王蛇更不会顶个王冠。我们要以原始人的思维考虑问题。 首先是人头。现在就有些猫头鹰被叫做“人面鹰”。当然这不是指它们真长了颗人头，而是指它们的眼睛象人类一样，在前方聚焦，看不到脑后的东西。 鸟的视觉能力有三种，第一种，就是象黄莺这样的鸟类。它们的眼睛在头部偏前一点的位置上，于是有前向的视野和非常好的侧视面，但看不到身后，也看不到自己的嘴尖。 第二种，就是鸭子和鹬这类。它们的眼睛在头两侧靠上一些的位置，没有很好的前向视野，但是有全景视野，也就是四周包括脑后和头顶都能看到。这使任何猛禽想捉它都不太容易。因为它们的视野没有重叠，所以世界在其眼中是两幅独立的画面。 第三种，也就是猫头鹰一类，它们象我们人类一样，双眼在头前方，拥有和我们人类相似的视野，有很好的前视野，但没有后视野。 所谓“人面鹰”。 所以，所谓“人面”，其实指的应该就是猫头鹰一样的脸，只可惜后世的山海经绘师都太实诚了，老老实实的把一个人头放在鸟身上，完全不考虑人类的皮肤啊，鼻子啊这些适不适合鸟类。当然，《山海经》本来就是讲的怪物嘛，因此反而得以接受，以讹传讹。 就现在的资料来看，最有可能是“鴸”的，就是蛙口夜鹰。这是夜鹰科的一种生物，所以叫“蛙口”并不是说它真长了一张青蛙的嘴巴，而是指它的喙形象青蛙嘴一样大。 这位很有意思，明明长得和猫头鹰一样，却是不同的两种生物，亲缘不近。 它高度为二十四公分，颜色是棕色的，飞行能力和攻击能力都不强。那么它是如何在充满挑战的大自然生存的呢？ 依靠保护色。它的颜色与栖身树干的颜色相当一致。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看见，也会往往把它们看成树的一部份，更不要说夜间。 几乎可以隐身的蛙口夜鹰 我们已经证明人头鹰的存在了。其实就是猫头鹰一类生物。蛙口夜鹰在外形上和猫头鹰很象。至于人手呢？其实应该是指和人的手的结构有相同之处，很大可能就是有五个爪子。我们都知道，人有五个指头，而大部分的鸟类只有四个。但就象人有六指，七指一样，不排除有鸟儿具有五个鸟爪的可能。比如一些鸽子就是五爪的。 蛙口夜鹰现有种都是四爪的，但也可能多生一爪，必竟古代可能有更多的我们没有见过的生物。现在世界上的蛙嘴夜鹰分属两个堂口共有十二位。但只有一位还经常在中国境内出现，那就是云南的黑顶蛙口夜鹰。它们多生活在树林里，以昆虫为食，也吃小型鼠类。可能在不远的古代，它还有一位生活在神农架一带的同宗兄弟也可能呢。不过以这样的尊容，就算被别人看到也分辨不出它与猫头鹰的区别。 其实，那些被放逐的人的不幸完全怪不到鴸的头上，但猫头鹰自古也就是灾祸的象征。由于在流放地，人们经常见到鴸，并且讨厌它的样子和叫声。时间一长，人们也就在潜意识里构成了联系。而现在的我们，对于历史和神话的了解也是一样，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不了解事实，只是依照自己脑子中已经有了的联系进行判断。《山海经》的绘本也是一样，因为脑子中的“人头”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很少转换思路。说到底也就是个世界观的问题。指出别人的问题很容易，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很难。所以，鴸也只好永远地顶着个人头了。 罕见的五爪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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