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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往没药山和乳香冈那边行，直到天起凉风日影飞逝才回来。 ——《所罗门之歌》欲知白日飞升法，尽在焚香听雨中。 ——陆游(1125-1210) 焚香的习俗自新石器时代持续至今，世界所有的古文明都有记载。巴比伦、埃及、波斯、中国、印度……数千年来，人们烧香以祭天敬神，驱邪辟秽，清心悦性。从原始的三牲五谷到精致的薰香文化，是什么让我们如此倾心于香的神秘，如此迷恋香的魅力?焚香具有宗教、医学和美学等多元意义，它涵盖精神与物质生活的双重面向。从宗教的角度来看，我们想不出有哪一个宗教仪式不烧香，不论是西方的基督教，中东的回教，还是东方的印度教、佛教、道教，烧香都传递了人类的虔敬之心与超越之愿。《诗经·生民》篇有云：“其香始升；上帝居歆。”(闻到上升的香味，上帝来享用祭品)《十三经注疏》告诉我们：“礼，芬芳祭”，“礼”和“烟”同音又同义。袅袅香烟从祭坛飘上天际，既代表人对神的礼赞，也寄托着有限对永恒的懂憬。欧洲文明亦有类似的说法。圣坛上烧香用的香，英文称incense，源自拉丁文动词“焚烧”的被动式，指供烧香的材料和产生的薰烟。  植物几乎各个部分都可用来薰香：花草、枝叶、树皮、树脂、根块、种子等等。但是很早以前人们就发现最持久最浓郁的薰香料是树脂。树脂，中国古称“树皮胶”，顾名思义，它来自树皮。天然的树脂是树在受到菇菌感染时，抗体系统分泌出来自疗的油脂。大量收成则需要靠人工方法：在树皮上割一道垂直的口子，让流出的油脂在接触空气后渐渐凝结，时间从两个星期到数月不等。然后将硬化了的香脂一粒粒刮下来，就是所谓的“泪珠”，可作为香料和药材。除了我们熟悉的松脂、枫脂，历史悠久而珍贵无比的香脂包括：乳香(frankincense)、没药(念“莫”，myrrh)、沉香(aloeswood)、安息香(benzoin)、龙脑(borneol)等。其中乳香和没药往往相提并论；它们不但出自共同的产地，拥有共同的历史，而且经常一起使用。 乳香来自二十到二十五英尺高的落叶树，白色或粉红小花。果子可用来饲养牲口。每年的冬春和夏秋之际是乳香的收获期。其他时间让树木休养。由于乳香对气候土壤的特殊要求，此树不容易移植(公元前十五六世纪之交的埃及女王曾试过，没有成功)。主要产地在阿拉伯半岛南部的也门、阿曼，及非洲东部的索马里、埃塞俄比亚和苏丹。至少在公元前三千年乳香就从这里出口，漫长的“香路之旅”也从这里开始。没有骆驼就没有香路。远古时代，在骆驼还没有被人类驯养以前，只能用驴子骡子驮运乳香，一路上为了寻找水源而不得不绕路而行。公元前一千二百年以后，骆驼接替了这项任务，可以走直线，也不需要停那么多站，是名副其实的“沙漠之舟”。如同著名的“丝路”，“香路”也不止一条。一线贯穿阿拉伯半岛，再北上巴比伦；另一线“香路”从波斯南部沿红海北行，抵达地中海岸的加沙港，再从那里转运到亚历山大城，以通希腊、罗马境内，甚至远至印度、中国。这条“香路”长约两千五百英里，全程约需六十二天之久，路上有二十五个驿站可供休息补给。估计从也门、阿曼出口的乳香每年高达三千吨，这使它们成为古典世界最富裕的地区之一，因为当时乳香比黄金还值钱。三世纪以后由于海路的兴起，内陆“香路”的贸易衰落。今天，也门的年产量约在七千吨左右，仍是世界最大的产地。  《古兰经》和《一千零一夜》都提到阿拉伯南部绿洲中的一个城市，城里由乳香贸易赚来的黄金堆积如山。但是那里的居民生活糜烂，道德败坏，因而遭到真主阿拉的惩罚，突然从沙漠中消失了。多少世纪以来，人们只把它当做一则传奇。 二十世纪的三十、四十、五十年代，先后有几批探险者都尝试过寻找这座城市(包括“阿拉伯的劳伦斯”)，然而都失败了。直到八十年代初，一位业余考古学家(平时是好莱坞电影制片人)组织了一支探险队，努力勘查多年后，在美国太空总署科学家的协助下，利用太空梭的遥远感应技术透视，在一九九一年十一月发现了两条“香路”路线，并从十几英尺黄沙下挖掘出一座城市乌巴(Ubar)。乌巴是古代阿德国(Ad)的首都，十英尺高的城墙围绕着一座八角形的城市，每一角都耸立着高达三十英尺的嘹望塔。城内遗留下许多来自希腊、罗马、叙利亚等地的陶器。有的已有四千年的历史。更奇妙的是，他们还发现了一颗颗的乳香泪珠，证实乌巴是“香路”重要的集散地。根据科学鉴定，这座城突然消失的原因是地下石灰质岩洞坍方，将它整个埋在黄沙下，发生的时间可能是公元一世纪。至于什么原因使岩洞突然塌陷，就不得而知了。 带着松脂和柠檬的清香，乳香是古代祭神、祭祖、安葬等仪式最珍贵的焚香香剂。巴比伦神殿一年的乳香用量是两吨半。古波斯王(公元前六世纪)因感激阿拉伯人曾助他穿涉沙漠，而免了他们的进贡，要每年只需献给他三十吨的乳香以示其忠诚即可。公元前十世纪，希巴女王(Queen of Sheba，即今也门、埃塞俄比亚一带)应所罗门王之邀第一次访问耶路撒冷，带的礼物中就有大量的乳香和没药。希腊的亚历山大(B．C．356-323)年少时，一次在祭神时抓了两大把乳香、没药撒到炭火上，因此遭到老师里欧尼达斯(Leonidas)的斥责：“等你征服了这些香料的产地，再浪费也不迟呀!”几年后，亚历山大果然征服了加沙，特地派人送十八吨的乳香和没药去给他的老师。除了这批足以使老师成为巨富的香料之外，还附了一封信笺，信上感谢老师当年的教训。“启发”了他的政治雄心。在信的末尾亚历山大有意加了一句话：“供奉神明切不可吝啬!”《圣经》一共有一百八十八处提到香料；其中出现最频繁的就是乳香和没药。古犹太人早晚烧香两次，分别在清晨和黄昏的时刻。《旧约》的《出埃及记》里，上帝吩咐摩西取相同份量的乳香、香脂(未指明何种)、白松香和牛膝草，撒上盐，磨细了，合成一种专供祭祀上帝的香料，还特别指示他：“你们不可按这方子为自己制香；要以此香为圣，为耶和华。”《圣经-新约》里描述耶稣诞生在伯利恒后，东方三博士前来朝圣，带来了三件礼物：黄金、乳香、没药。它们象征耶稣的三重身份：黄金象征万王之王，乳香象征无上之神，而没药象征凡人肉身。乳香和神性之间的联系也为其他宗教所接受。印度教、瑜伽、佛教、密宗等都有“第三眼”之说，乳香的神性使它成为最适合打坐时烧的香，它可以让人心情平静，呼吸缓慢下来，进入空灵之境。  作为犹太人祭祀祈祷时最常用的香料，乳香的名字已成了“香”的同义词。另一个例子是乳香的英文名字：frankincense是“真香”的意思；前半的frank可能和从阿拉伯带回此香料的法国十字军有关。乳香的字源是阿拉伯文luban“乳白”。形容树脂的颜色。三国时代它已传入中国，唐朝以后使用较广，但远不如中东和欧洲。《广志》称乳香为“波斯松树脂也”，又名“薰陆香”。明代周嘉胄编的《香乘》有云：“薰陆香出大食国之南数千里深山穷谷中。”从陆路转水运，用大船运到广州和泉州。乳香分十几种等级，最好的“圆大如指头”，中国称之为“滴乳”。以上都和中东及西方的记载相符合。但是《南方异物志》说乳香树“枝叶正如古松”是不对的，可能将它的芳香和形态混淆了。此外，有些古代文献将乳香解释为“其状垂滴如乳头”。对“乳”的理解纯属象形，甚至说，举凡松脂、枫脂，凡有此形状者皆可称为乳香。这恐怕是望文生义，纯属误解。苏东坡在《物类相感志》里说乳香久留能生舍利，似乎也缺乏科学根据。和乳香来自同一地区的没药，是八至十英尺高，全株带刺的灌木。树脂新鲜时呈浅黄色，硬化后变成琥珀、大红或黑色。它的名字来自阿拉伯文里的“苦”字，希伯来名字有同样的意思。形容其苦味。古埃及人用它来作木乃伊的涂香料，可保尸身不坏。古希腊神话里，叙利亚公主茉拉(Myrrha)因拒绝祭拜爱神而遭到恶毒的惩罚：接连十一个晚上，公主在奶妈的协助下乔装起来，引诱父王和她有了肌肤之亲。第十二个夜里，国王揭发了她的身份，对犯下的乱伦之罪痛心疾首，持刀欲将女儿杀死。在被国王追逐的途中，爱神将茉拉变成一棵树，流出的苦泪就是没药。古埃及人是有名的“花痴”——他们喜欢把头理在鲜花束里深呼吸。或用手指揉搓花草以闻其香。这些行为在我们今天看来幼稚可笑，但却是古埃及的民俗。对埃及人而言，香是神圣的，它来自诸神，尤其是太阳神的眼睛。所以，烧香有将香归还于神明的意思。埃及法老去世后用香油香膏抹身，也有送他回太阳神居所之意。太阳神庙每日举行祭祀三次，每次烧的香都不同。早晨烧乳香(埃及人也称它为“白烟”)来净化空气，振奋心智。中午烧没药，以驱散郁闷的空气。黄昏时刻烧一种叫“奇非”(kyphi)的合香。“奇非”是埃及文明最著名的香料，原意是“薰”，后来泛指薰香用的香料。它的特点是融合了十种以上的成分，通常以葡萄、酒和蜂蜜作底，加入不同的香脂、香草、香料，研碎后仔细搅和，然后捏成香丸。各种进口的香料由祭司保管，它们被锁在神庙的密室里，香方刻记在神庙隐密处的墙壁上。一九二零年代埃及王陵出土时，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小碗香剂。化学检验的结果证明它是乳香——即使在三千年后，仍散发着它特有的芬芳。  除了宗教用途，几千年来乳香和没药皆用以入药，外敷内服均可。 乳香性温，可活血顺气、化痰止咳、解毒消肿。妇女经期或怀孕期间不适，可在洗澡水里滴几滴乳香精油。中药用乳香治疗肺结核、淋巴腺肿、麻疯等疾病，服用少量的乳香和没药也有益于消化系统。 没药有活血、消肿、杀菌、防虫等功能。尤其对喉咙痛、支气管炎、失音等呼吸系统症状特别有效。前面提到古埃及的“奇非”香丸，主要用来烧香，但是作为香药可治疗气喘。中药认为没药性苦。可治风湿、痔疮、经痛等疾病。古希腊兵士上战场时携带一小瓶的没药。以备受伤时消炎愈合之用。耶稣基督受难前，罗马兵士将调了没药的酒给他喝，可以减低肉体之痛，却被耶稣拒绝了。浅黄色的乳香精油几乎和所有的香油都相得益彰。两滴乳香精油，一滴玫瑰精油，融入一汤匙的植物油(例如杏仁油)里使用，可去除面部皱纹。它也可调节油脂的分泌，对油性皮肤有改善作用。古埃及人用它做敷面的面具，至今仍然是香水和化妆品中常见的成分。乳香也可做干燥花的定剂，有助于香味持久。乳香的“神性”使它有提升心灵的作用。遇到精神紧张郁闷，沉溺于过去而无法自拔的时候，可借乳香之力来脱离困境。褐色的没药精油效力比香脂强，怀孕期间不宜使用。李商隐(约813--858)有名句云：“蜡炬成灰泪始千。”乳香和没药的泪滴，来自树的伤口，见证人的苦难。但是经过火的洗礼，它们化为缕缕香烟，将人和神、过去和未来、东方和西方联结在一起，没有比它们更美丽芬芳的升华了!（美）奚密著,香 文学 历史 生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01,第116-124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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