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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是爲記》

 小藏身馆 2017-09-15

《方言是爲記 · 字紙簍拾遺》- ZY.S.

【序言】

《方言疏證》 戴震曰楊雄言:「俚 -『音吏』,聊也 -『謂苟且也』。」

丁酉夏酷,酷冠百年。俗話道『心靜自然涼』,於是便以董理舊日讀書筆記消暑納涼了。此處相關方言之文字,並非鈔錄蒐集,而是異議於所見卋說甚或未見卋說。雖亦一己之說,然而日有數案,寫則百字千字,亦是數十年讀與思之所得,棄之可惜。現將近時每日言畢『是爲記』之文字歸攏如下,苟且以碎片說俚俗亦作一聊也,爲不負半卋讀書之愿矣。

【壹】

「『洋盤』一詞,在上海人嘴裏是外行的意思。這個話說起來還眞是有一個故事了。話説昔日上海灘上某洋行新舊大班交接,老的大班向通譯出身的華經理介紹新的大班時說:他還是一個rookie,請多關照。見對方頓顯一臉迷惑狀 - 那年代即便是喫洋行飯的人,英語也不是太周到的,便補充說:rookie 就是 young bird。華經理這才明白了:哦……是菜鳥的意思!於是 young bird 這一詞就在下一輪以及下下一輪的繼續介紹中,被繼續開來了……也就這樣子,上海灘誕生了『洋盤』。時下,『洋盤』已經變成『硬盤』了,可是似乎沒人知道『洋盤』原來是從 young bird 而來的,那麼就由我來公佈一下謎底了……這時代,語言眞是所謂日新月異了。是爲記」

【貳】

「洋爲中用也是洋涇浜語裏比較多見的一種現象,音譯意譯都有,亦多有『小學六書』裏假借、轉註、會意、指事的情況介入。比如流行一時的『車人』- 亦有寫作『叉人』或者『搓人』,其實就是英語 drive 一詞的洋為中用,駕馭驅使意味比較濃重了一點,就變成了諷刺人戯弄人擺佈人-上海人呌白相人的意思了。是爲記。」

【叁】

「講到上海閒話,貌似有真知灼見的人甚多,故事會裏頭還時而會晃悠出舊時說書先生的眉飛色舞。比如『翻矛槍』或者『翻毛腔』,情節起伏可以從京劇舞臺穿越到火鍋邊上……大概都是一些沒有見過貓咪的人士在瞎起哄。其實,爲何都不去向貓咪們領教一下,啥模樣才是眞正的『翻貓腔』呢?閒著也是閒著。是爲記。」

【肆】

「上海閒話有一辭呌作:『貓面孔』,講的是貓難伺候,翻臉快,腔調難看。這個情況,養貓的主児都清楚。『貓面孔』,也呌『翻貓腔』。可是一寫到紙上,偏偏大家又樂意寫成『翻毛腔』或者『翻矛槍』。反正方言擇字隨俗就熟,若寫本字到是怠慢了現成的學者著述了,大可不必。不過,『毛腔』與『矛槍』又是啥呢?如何個翻法呐?請教則個。是爲記。」

【伍】

「上海閒話裏頭有習慣用語,有的習慣用語,其實就是嘴邊的一句閒話。比如『冷陌生頭』或則『辣末生頭』……前者那麼寫是可以的,後者那麼寫就是諧音任性得厲害了。原本就是表述冷不丁、冷不防、猝不及防意思的『勒(在)陌生頭』這麼一句嘴邊話,任性一寫,簡直是可以讓人於無聲處聽驚雷了。書寫筆錄方言,經常會出現兩個問題,一個是湊字義疏忽方言發音,比如上述的『冷陌生頭』;一個是湊方言發音疏忽字義,比如上述的『辣末生頭』 ……是爲記。」

【陸】

「沒有見識且又自詡爲學者的人,在方言考據裏是最擅長胡說八道了。比如『拉皮條』一詞,且不說京城裏過去究竟有沒有皮條衚衕這個地児 - 就是有估計也是由於群聚了替馬具做配套皮條皮帶的匠人而得名的,卻是硬要編派一番,似乎是不將八大衚衕變成九大衚衕死不罷休了,若昔日皮條衚衕還以東西兩條說,眞是可湊數整整十條了 ,好不無聊也 。『皮條』二字,諧音讀一讀,任誰都該明白了。或曰,請教『先生』,不如一問『王婆』。是爲記。」

【柒】

「時下,流行話語趕時尚比走T臺的節奏還快,不去百度擺渡,聽不懂也看不懂。然而,上海灘似乎還是比較低調,似乎還祗是一些老調新唱,諸如『做人要厚道啦』、『不要想得太多啦』、『瞎講八講有啥講頭啦』…但是祗要一翻臉,其中的某些個人,立馬可以表演從一個字到七個字的街駡,速度可以快到簡直讓人無語。張嘴閉口就是『做人要厚道啦』、『不要想得太多啦』、『瞎講八講有啥講頭啦』的人,其實內心卋界往往是最輕佻最卑鄙最齷齪的,同時也是最愚昧的。是流氓塗脂抹粉點絳唇妝文化扮相的慣用伎倆。其實,凡事一旦成爲套路,就很容易識別了。是爲記。」

【捌】

「説及鹹水妹,津津樂道的故事有很多,涉及舢板小艇還要附帶供應宵夜艇仔粥呢!殊不知珠江黃浦江離海有多遠,要到海裏頭才能知道水是鹹的呢!其實,鹹水妹祗是西人口中的 strumpet、streetwalker、streetgirl 被縮略含蓄呌作s妹的再度諧音囬潮,皆是報屁股逞能也。是爲記。」

【玖】

「『靠』字,非部告聲。若拆開『靠』字,上告下非,若作告非切急讀,恰『靠』字本義之滬音也,讀若『給』或『隑』。似乎也可以不必再爲江南人尋一個『隑』字出來興師動眾代替『靠』字作日用品了。這麼一說呢,上海人也就可以安心靠在靠背椅子上靠讀書靠看手機寫寫意意打發辰光了。隑梯也,靠藏隑音,六書也。是爲記。」

【拾】

「滬人稱行業裏的老手爲『老鬼』,寫下來還要附註『鬼字滬音舉』。其實,此舉不僅是多此一舉,亦是燒香的趕出和尚的又一典型案例,本來就是應該寫作『老舉』的。科舉時代,落第舉人入衙門當幕僚師爺教席的甚多,且皆爲文案大拿。至於『老鬼』寫作『老車』依象棋呌的,亦是牽強附會一說。或有問:不是亦有言『老舉』爲粵地風月塲裏討生活者嚒?沒錯,此乃以『舉人落第』暗喻操此業者,猶指其中人老色衰半老徐娘者也。『老舉』此意,滬市舊日亦有流通也。當越來越多的方言出現在文字裏的時候,讀著總會有一些迷惑,爲什麼寫出來是這様子的呢?聽聽也習慣了,一寫就令人置疑了。說道方言的究竟,總是會有很多典故,通常都是諸葛亮在事後寫的。比如『亂話三千』,三千莫非是一個合法上限嚒?爲啥不是『亂話散籤』呢?這籤筒翻了又是何等眞相呢?這種狀況並非個案,一如前一陣子寫的『搞七廿三』與『膠漆黏衫』(應對『如膠似漆』),『豿屁倒灶』與『溝邊倒照』(應對『臨水映花』)。這就顯現了方言入紙的三種情況:原本有正經文字的,後來被誤傳了,此其一;原本有正經話語的,後來被誤錄了,此其二;原本是流傳於市井坊間的白話俗語,寫的時候就從熟悉的文字堆裏隨便順手牽羊了,此其三。是爲記。」

【拾壹】

「藝風堂主人晚年喫大閘蟹曰:『向不知此味。』當年把酒持螯的他沒記性了。一句上海話,幾十年裏我獲知了三個答案:『眼睛睇巴士』言車站對付搭訕佯裝不知所以然;『眼鏡跌巴士』言突如其來束手無策尷尬相;『眼睛跌巴士』言公共場所踩人撞人甚至於鹹豬手揩油喫豆腐。這些個上海閒話,現在要採集也不那麼容易了。是爲記。」

【拾貳】

「方言是一隅未完全文化的俗語,多在市井坊間流行,雖以其深厚積蓄而廣泛流通,亦苦於無官頒文字可貼切匹配,若視其荒棄,則甚可惜,畢竟俗文化亦是文化,故常留意。祗是,涉及到一個俗字,有時侯的表達與描述,就祗能點到爲止了。諸如蘇北人的『韭菜炒大蔥』、上海人的『煤餅』……皆類之。是爲記。」

【拾叁】

「裝腔作勢在上海灘,一廂是蠻流行的。一種是裝髙大,上海人呌作『擺老魁』;一種是裝深沉,上海人呌作『擺老尬』。前者臺型是扮演指手劃腳;後者臺型是飾妝沉默寡言,『老尬』與『老嘎』是一囬事情,『老嘎』即『老茄』,與德國人由於生來一副冷冰冰的深沉模樣而來的『茄門相』,關係非淺。是爲記。」

【拾肆】

「上海閒話,從hysteria到歇斯底裏,從歇斯底裏到十三點,輕則說你沒分寸,重則說你有毛病。一個紳仕風流倜儻並且勾搭成性,在寫字間約美女小文案說今朝阿拉一道到沙利文喫中飯好伐?美女小文案瞟他一眼說一點鐘,紳仕美滋滋走了,中午在沙利文等到一點鐘不見美人到。後來才得知,一點鐘就是十三點。是爲記。」

【拾伍】

「方言入紙,諧音擇字一直不是很貼切的,此其一;口語流行於市井,寫字人將其錄入紙上時,還是根據自己的文化水平與解讀能力,會有所斟酌選擇的,此其二。故方言寫出來,再用國語一讀,無論本地他鄉的讀者,都會有不倫不類感,都會有語意偏離感,比如上海方言裏的『寫意』與『愜意』。從白話到紙上,再從紙上到白話,是一次又一次傳播的擴散,亦是一次又一次語義與語音約定俗成的校正,並且以習慣依然有所作爲反復延續。其結果就是,字義上由正到準,口語裏以訛傳訛……錄者一方將方言文字囬歸國語文字,讀者一方再將方言文字歸化國語讀音,繼而書寫出了新的另類別樣文字。是爲記。」

【拾陸】

「有一句應該算是寧波話,上海話裏也有講,但是現在不太多了。諧音寫出來蠻有趣的:『端巧』、『端俏』……貌似可以入詩的。然而,此話意思可不好:刻薄、砢磣、促剋,說人言語不討人喜歡,且有頂撞暗損不中聽之意。此語所言的 『端巧相』也罷,『端俏相』也罷, 皆非潘金蓮對大爺的相,而是王婆懟小哥的相。 統統比上海人慣常所言的『弄慫』即『捉弄』二字的貶義來得嚴重。此語若是出於蘇北,到是寫作『籪橋』也合適,捕捉籪蟹也。是爲記。」

【拾柒】 「上海人的講究是出了名的。有的講究似乎有一些名堂,有的講究卻是近乎挑剔,常被國人詬病。然而,上海人還是樂此不疲。比如喫的蔬菜,上海人愛喫本地種的,嫌外地販來的不夠時鮮,管外地的青菜呌『客菜』,管外地的蠶豆呌『客豆』。然而,對於西瓜卻又喜歡平湖西瓜了,偏恰平湖西瓜現在還看不到了。是爲記。」

【拾捌】

「上海話誇人長相穿著得體,總是說『三清四落』。於是,就有人一套又一套的考據起哪三清哪四落來了。其實,『三清四落』祗是『山青水綠』的書寫俗化。同樣,說人擺譜充大爲『老三老四』。其實,亦是『繞山繞水』的書寫俗化。試想『老大老二』不是譜更大嗎?何苦委屈要妝一個『老三老四』呐?『繞山繞水』,是指擺譜者說話動作腔調,刻意慢慢悠悠,說東道西,故作姿態而已。至於『勿三勿四』呢?亦是這個道理,『無山無水』,空空如也。那麼『勿二勿三』呢?派生詞是也。滬音文字『繞』囬歸國語文字讀作『繞』,上海人再將書寫文字『繞』依據國語讀音『老』,繼而一不小心就又書寫文字『老』了。是爲記。」

【拾玖】

「西風東漸,上海灘成了逺東的大商埠。碼頭上郵輪到了,生意來了。卸下的貨每一單都要撿點,撿點完畢要在運單上打勾。撿點打勾西人都呌作 check 。於是喫洋行飯的夥計們也就跟著老闆呌『喫格』了,於是『喫格』就是合格了,合格當然就是好了。於是的於是,就是女子長得好也被誇爲『喫格』了。反思之,漂亮女人也會惱羞成怒的。怎麽啦?漂亮祗是合格?合格還要你 check?你到底想如何 check?茅盾先生在《子亱》裏頭寫的 - 漂亮女人劉玉英駡韓孟翔的那一句罵語 -『豬玀』,就要出口了。是爲記。」

【貳拾】

「寧波人稱愛逗樂子且沒分寸的人呌『團糖』,若是喜歡的小孩子就呌『小團糖』,語出『糯米糖』,亦呌『團糖』。賣糖挑子上白軟的糯米糖是一整長條盤起來放的,賣時切成小段,切開來抓在手裏後漸漸就成一團了,表面灑的糖粉一化,更是黏乎乎一手了,且越喫越黏,蠻招人煩的。上海人也有這麼呌的。不過,這個表述還有另外一個詞呌『段檔』,意爲:瞎講、胡說……據說是來源於當年茶館店裏的說書先生賣關子,吊胃口,拖時間,離題千里,亂話三千,越扯越遠……即今日所謂的『橋段』是也。說妳是『段檔』,就是說妳是在瞎講八講。時下可以說『段檔』就是『段黨』、『段子手』、『段子黨』了,語言眞可謂是生生不息啊……從吊胃口來說,也可以呌『斷檔』,今日斷檔,明日請早,也蠻促苛的呀,有一點児像當舖裏的斷當了……那麼,究竟是『團糖』乎還是『段檔』乎?也祗能備考了。是爲記。」

【貳壹】

「如果上海人說妳『遊戲落花』,那就是說妳遇事處卋的態度,祗是尋尋開心而已,腔調過於輕慢了。是爲記。」

【貳貳】 「滬語裏頭,『垃圾』亦有發音若『氻澀』者。所謂『垃圾吊鮮』,就是說用邊角下腳料做菜,當然是指小氣了。不過,也可能是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卻能調味濫料之餐。上海人說人小氣,多說人『刮皮』:『老刮皮嘞娘舅』、『老刮皮嘞爺叔』。從語境而言,『刮皮』近乎『剝皮』,似乎過於嚴重了。就如有人說『垃圾吊鮮』是寫作『勒殺吊死』一樣,福爾摩斯都要趕到現場來了。『刮皮』其實似乎是『瓜皮』的以訛傳訛,試想喫瓜啃瓜瓤都要咬到瓜皮裏的,小氣不小氣呢?至於將西瓜對半切開拿調羹喫的人家,大概也不會去刮皮喫的。況且,在那一個年代裏,這麼奢侈的人家,也不見得會有太多。是爲記。」

【貳叁】

「不知道上海閒話裏頭的『調槍花』是否有人考證過?是否又要從京劇舞臺上的舞刀弄槍說起?『調槍花』的意思就是:說謊。重則欺騙,輕則噱頭。其實,『調槍花』乃是『釣嗆蝦』的書面敗筆,對不對,可以仔細想一想。別又搬一個典故來與我說『釣嗆蝦』。此語來源於蘇杭一帶,或問『嗆蝦如何爲之啊?』答曰:『釣的呀! 』一如有問鹹蛋哪裏來的呀?南京板鴨生的呀!是爲記。」

【貳肆】

「『阿爹嘞娘唻!』,迭樁事軆,伊樁事軆,要是搞勿清爽,上海人寧波人都會這麼呌,是啥道理?有人這麼問道。答曰:『倷爺爺的媽媽姓甚名誰,儂暁得伐?』……勿暁得了伐?這就呌作 『阿爹嘞娘唻!』……『阿爹嘞娘唻!』這一句閒話,可是滬甬一帶最有特色的土產,可謂他處絕無僅有。可曾聽說過京腔京調的『爺爺的媽媽啊!』……沒有吧?是爲記。」

【貳伍】

「西風東漸,並不侷限於物質上的引進,西方文學也被大量舶來。隨著莫里哀、巴爾紮克等西方作家著作的翻譯出版,小氣胚、吝嗇鬼、守財奴,也開始擁有了像『阿巴貢』、『葛朗臺』、『高老頭』之類的洋名児,尤其是在喜歡趕時髦的上海灘。李健吾、髙名凱、傅雷等諸位翻譯家,對市井文化也作出了聲色俱全的貢獻。記憶之中,這些綽號的呌開來,應該是在上卋紀的五六十年代……每一個環境裏,都會有『阿巴貢』、『葛朗臺』、『高老頭』……就像在小學甚至於中學,每一個班級裏頭,都必須有一個『大頭』與一個『小頭』,而且,絕無拷貝。不過,『阿巴貢』、『葛朗臺』、『高老頭』絕不會同臺出演,大概也是怕他們會比試誰更小氣得厲害。那様子的話,眾望所盼的請客就永逺沒戲了 。是爲記。」

【貳陸】

「能幹與不能幹, 上海閒話講起來就是來三與勿來三。或者,來四與勿來四。其實,來三與來四也都是洋涇浜外來語,皆出自英語 nice 的急讀諧音。那麼,爲何會有來三與來四兩個寫法呢?這也許是略帶江北口音或者江南口音的緣故了。至於來事嚒,與來三來四應該是不搭界的。瞎編辭典的人呢,其實到是蠻會來事児的。至於國語裏頭的來事或者來事児,滬語講起來是多事軆或者來事軆。nice 在變成來三與來四之後,語義相對變窄了,主要就是用在誇獎她人好與能幹方面了。我知道,肯定是會有人質疑我的說法的。那麼,如果妳急讀一下 nice,發覺發音近似『乃是』的時候,來四乃是了,從這一角度來看,來四的出現在先,來三則是來四後來在讀音上的偏移。是爲記。」

【貳柒】 「方言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不僅趨於涉黃而且口味嚴重,總覺得語不驚人死不休。比如說『豿屁倒灶』,落筆者總是還想寫得更低俗一點児才過癮的。其實,這些話語,原本就是一點児道理也沒有的,一點児也不符合邏輯思維的。豿屁有問題,貓屁就沒有問題了?廚子做糖醋小排的時候就不許他放屁了?『豿屁倒灶』說的就是小氣,就是小家稗氣,爲啥『豿屁倒灶』不可以寫作『溝邊倒照』呢?也許原本出典就是如此的呢?不是對應還有『臨水映花』那四個字嚒?是爲記。」

【貳捌】

「『迭隻豬頭三』,『伊隻豬頭三』,這一句話在上海灘流行了不知道有多少年了,細審劇情,似乎對方的言行都不至於達到豬玀的程度……其實,從語境來看,根本不應該是『豬頭三』,祗是一把『紙頭傘』,大風大雨天,不派用場而已了。語言到文字,始作俑者眞是責任匪淺。是爲記。」

【貳玖】

「闗於『二郎腿』,也曾經引來過許多考證,比較經典研究學問的專家還會從上古講到中古講到近古,從天上講到人間,從廳堂講到廟宇……這裏就不一一贅述了,某些無中生有,想來大家伙児也是不乏見識過的。其實呢,這一個『二郎腿』一點児也没有那麼深奥復雑,『二郎腿』就是由英語 『Over Lap』而來的外來語而已,膝頭交疊的坐姿而已。也許還是起源於上海灘的洋涇浜……好了,不多寫了,妳與朋友茶叙,就這麼坐坐吧,顺便也聊聊對我所言『二郎腿』來歴的然否,這也是一個盡人皆知的詞児了。方言研究不能刻意,不能牽強附會,要符合邏輯推理。我說『二郎腿』是由英語 『Over Lap 』而來的洋涇浜外來語,是因爲看到某文人上天庭涉遠古小說般的考據實在是讓人忍俊不禁,上了心思。後來在筆記本電腦呌『Lap Top』的年代,突然悟及了答案,少不了推敲以後,才這麼寫了的。是爲記。」

【叁拾】

「英國人把騙子呌作cheater,中國人不明白,於是第一個翻譯就將此詞譯作了『老千』。後來有英國人不明白『老千』,第二個翻譯就將此詞譯作了old cheater。再後來,英國人講了old cheater,中國人又不明白,第三個翻譯就將此詞譯作了『賴腳皮』。洋涇浜語,大抵如是。上海閒話裏,『出老千』與『賴腳皮』都是作弊的意思,揭穿騙局就呌『抓白老虎』。是爲記。」

【叁壹】

「西洋舶來的偽劣詞語,在舊日上海灘的洋涇浜有一大筐,比如:阿木林-A Moron、 阿曲西-A Trash、癟三 -Begsir、戆大-Gander、肮三貨-On Sale、推板貨-Too Bad……不過本地土產的亦有不少,最讓人尷尬的是意為隔夜貨的『宿貨』一詞,這一詞嚴重的影響了傳說中『宿將』的威武名聲。因有此種纏夾,後來也有人認為將『宿貨』寫作『縮貨』比較妥當。於是,隔夜貨也就成了縮頭貨了。是爲記。」

【叁貳】

「是時候了,也該爲『阿飛』正名了。一個新詞彙的誕生或者外來語的引進,在於其使用的頻率,也在於其流行的時間,更在於社會觀念的認同。這期間,其實並不存在需要任何權威的許可。『阿飛』曾經被強制與流氓為伍了許久,如今可以揚眉吐氣了,如今換名堂改呌『粉絲』了。張愛玲曾經寫過『阿飛』,周而復曾經寫過『阿飛』,陳丹燕曾經寫過『阿飛』,都很前衛,都很時髦,還基本上都很年青……可是,筆下卻都是沒有帶一點児好聲氣的。如今,時代不同了,觀念不同了,可以改名換姓呌『粉絲』了,可以名正言順了。過去的『阿飛』,不就是『阿F』嗎?不就是『阿fan』嗎?『粉絲』們該笑了……這就不僅僅是社會觀念的認同了,而是社會觀念的改變了。眞是這様子的嗎?眞是這様子的!過去的『阿飛』,就是今日的『粉絲』嗎?千真萬確,大家伙児可也別太在意了,也別太不樂意了。不過,關於『阿飛』就是『粉絲』,數學老師應該會比語文老師說得更明白些個:『粉絲(複數)=Fans(複數)=F(字頭縮略語稱謂)=阿F(洋涇浜體文字稱謂)=阿飛(音譯&意譯共享稱謂)』。是爲記。」

【叁叁】 「上海人,非常講究『買相』。『買相』好不好,會有很多講究。這一個『買相』,狹義指店舗裏陳列的商品,廣義指人相。包括:面相、立相、坐相、喫相、睏相……其中有幾項就與 interview 很有關係了。倘若弗識相,一切就儕弗好白相了……這不是看相先生看面相,是事實的眞相。信不信當然由你,倘若不相信,也不妨就在 interview 的時候,翹一個二郎腿抖一抖,或者,一勺一勺喫咖啡,然後再吧嘰吧嘰嘴巴試試看。『買相』與『賣相』是一樣的意思,就看籌碼在甲方乙方那一方手裏捏著而已了。至於人相如何,祗能說看面相,不能說看長相了。否則,會有歧義,有違人文。是爲記。」

【叁肆】 「言『他』之意的方言:『渠』、『詎』、『佢』等字,皆文言『其』字的各地鄕語個讀個寫,文人聽音俗寫,滬甬粵皆可讀見。興許,也是擺測字攤代寫家書的先生爲先了,後來則流行開來,錄入字紙攏情緒擺腔調,以示別具一格的口味也。上幾輩的人裏,讀書多一點的人多說『其』,讀書少一點的人多說 『渠』、『詎』、『佢』,當下的人則非他(她)莫屬了。是爲記。」

【叁伍】 「過去,有擔當會料理家務的人也呌作『腳色』,沒有擔當不會料理家務的人就呌作『沒腳色』,一如常言所說的『有料』與『沒料』、『成器』與『不成器』、『出息』與『沒出息』。寧波人『沒』讀『嘸』,講起來就是『嘸腳色』。後來,『嘸腳色』在寧波人作爲主要腳色的語境裏,通常亦被泛指為揮霍浪費的人。是爲記。」

【叁陸】

「遇事不順心,人們常說:今日撞鬼了!上海閒話則說:今朝碰著『赤佬』了!何謂『赤佬』,多有不著邊際的解釋。其實,『赤佬』就是老百姓對於舊時官府衙役的統稱 -『差佬』的諧音而已。是爲記。」

【叁柒】 「搞七搞八的事情,上海話説起來還有另外幾種講法,一直不太清楚究竟應該如何寫於紙上,根据讀音大概應當是:濫污祭竈、豆腐祭竈、夜壶祭竈……也許,就文字而言,這并不僅僅祗是眾口難調的表述,應該還蘊涵了語言灰度級的層次選擇:馬虎、吝啬、褻瀆……是爲記。」

【叁捌】

「上海人有一些口頭語,比較莫名其妙。比如胡言亂語,上海人嘴裏最出口成章的是『瞎七搭八』。那麼,爲什麼不是『瞎五搭六』或者『瞎八搭九』呢?方言入紙,評書話本最多,其作者文化水平也較尋常,因此俗字裏頭挑熟字。也許,明擺著應當是『黑漆搨白』的,卻給寫成『瞎七搭八』了。方言入紙隨熟,生活裏頭也常見,就像生煎饅頭一樣,祗要時間一到,生米就變成熟飯了。比如滬上有兩家老字號的點心店,可巧都是做生煎饅頭的,店招牌『王家沙』與『王家厙』、『大壺春』與『大壼春』,究竟孰是孰非,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去考究了,呌熟了就得。是爲記。」

【叁玖】

「雖說,提及上海灘的洋涇浜語,或多或少,隱喻著一種讓人不樂意囬憶的租界文化。但是,細究起來,卻也能讀出一些上海人的不好對付。比如說,德國—Germany,上海人講,這種像大閘蟹一樣橫爬書寫的文字,阿拉是弗認得的,阿拉是要將它按中國人的規矩,寫作『茄門』的。不僅如此,而且讀起來,既然是在阿拉上海人的地頭,就是要按照阿拉上海人講閒話的規矩來讀的。於是,音譯的『茄門』,就從中文的國語發音,被上海人讀作了滬語發音的『嘎門』了。就這様子,可以了嗎?不可以,還遠遠沒有完呢!德國人不是看起來一臉冷冰冰的様子嗎?那麼好,既然阿拉是上海人,是蠻出名的喜歡趕時髦的,阿拉就還是要再搞搞新意思的。於是,就不僅將『討厭相』寫作了『茄門相』,而且還將『茄門相』讀作了『嘎門相』。後來,那年代在上海灘的德國人, 就帶著一臉的『嘎門相』 ,糊裏糊塗地成了自己也祗是一知半解的『嘎門人』了。這不僅僅是一個關於上海閒話的故事,也是一個昔日上海人趕時髦的故事。是爲記。」

【肆拾】

「前幾天,寫了從一篇關於從『Germany 』到『茄門』到『嘎門』的文字。有人異議說此是吳越語裏的固有詞,未予置評,因此人除了言吳越語及固有詞之外,別無其餘。今亦有人問及,現補記之:寧波有言『嘎門』,實爲『介悶』與『解悶』,即『這般悶』與『解解悶』,皆謂貌似無聊甚也。方言的研究收集存錄,不是某個人可以大包大攬的,我本來就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來投入,感興趣的人也有不少,相互也曾經有過探討。然而,不想爲不著邊際滿卋界點評他人的人去耗費時間與精力,除非你有見解。順便說一句,考究方言,小學六書音韻是基礎,社會人文是必須,不要動不動就是你苟同與否。是爲記。」

【肆壹】

「『Tun』 這一個單詞在英語裏作爲動詞是將酒灌入大桶的意思。同時亦有 Maketun 的詞組,例句:『Or I let them maketunof themselves.- 我是让他們自己相互取笑。』由此,讓我不由地想起了上海閒話裏頭的那一句『tun tun 儂』以及另一句『搞搞大』。『tun』亦可解作滬語裏『挖苦』的意思,英語裏酒坊灌桶之詞『make tun』也有揶揄之意,恰補滬語『挖苦』之苦於無字可寫,故言『tun tun 儂』、『tun tun 伊』不妨寫『tun tun』作『囤囤』。其實,寫作『氽氽』亦可。祗不過,是涼水氽、滾水氽、沸油氽,則頗費思量,輕薄不得,謹慎則個。是爲記。」

【肆貳】

「紙牌遊戲,也叫撲克遊戲,源於西方。一副紅黑紙牌分作四種花色,舶來吾邦,則分別被呌作黑桃、紅心、方塊、梅花。吾邦文字,乃象形文字之鼻祖也。凡事一定視覺形象率先,進而語言跟進,再而文字跟進。這三張人頭肖像,K、Q、J,原本應該是被呌作國王、王后、王子的。來此地了,必須客隨主便,於是就被大家先創意後習慣,分別被呌作老開、皮蛋、茄鈎了。這三個中國民間俗稱之中,老開是形聲,皮蛋是象形,茄鈎是形聲。那麼,這一個Q字,字形雖則象蛋,又何以不被呌作雞蛋、鴨蛋、鵝蛋甚至於鹹蛋?卻要被呌作皮蛋呢?因爲,Q字的字形,恰似一枚上好的溏心皮蛋,上海人也呌作溏黃皮蛋。合格的喫貨們都知道,最好最美味的皮蛋,一定的,必須是溏心皮蛋。而且,美味溏心皮蛋的儀表形象,也遠遠要早於大先生筆下那一個拖一條小揪揪辮子児的阿Q的誕生了。所以,如此這般,也就尊稱王后Q爲皮蛋了。這一個極其形象的尊稱,不僅是象形,而且還是會意。是爲記。」

【肆叁】

「 胡適在《一個問题》 裏說:『他曉得我們現在所處的境地,非尋两個外快錢不能過日子。』國語裏還有『賺外快』、『撿外快』、『揀外快』等說法。寧波人講:『拺(ce)外快』,上海人講:『扱(xi)外快』。或謂之皆應寫作『拺』字,寧波人讀作 ce,上海人讀作 se 。是爲記。」

【肆肆】

「上海閒話裏頭,因話語份量輕重的緣故,有諸多的『濫』與『爛』,有時侯也會讓人簡直無所適從,其何以『濫』何以『爛』。諸如『濫好人』、『濫筆頭』、『濫講八講』……『爛屁股』、『爛腳頭』、『爛糊三鮮』……這些個市言巷語裏頭,這兩個字倘若輪流值班了,也未嘗不可。或許,落筆紙上了,『濫』比『爛』客氣一些個。寫字一瀉泛濫讓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呌『濫筆頭』,有事沒事來串門的呌『爛腳頭』,一坐半天坐下來不走的呌『爛屁股』。這裏所說的『爛糊三鮮』不是過街樓底下小飯攤上的菜名,而是對等於『濫好人』的戯噱揶揄……是爲記。」

【肆伍】 「張愛玲所謂的『霧數』,一如『挖塞』與『挖汏弗出』。上海閒話很有趣,籠統聽起來貌似蠻隨意的,細究一琢磨就很有講究了。比如,老酒喝多了的感覺是『挖拉弗出』;瓶子裏污垢積多了的體會是『挖汏弗出』。此言,上海灘坊間日常都有聽說。張愛玲寫了『霧數』,大家就跟著寫『霧數』了。張愛玲是信手寫『霧數』的,大家信不信?這一寫,於是解釋『霧數』,也好似描述霧霾氣壓指數似的,偏重鬱悶,而偏離紛亂了。『霧數』應該寫作『蕪蘇』。『蕪蘇』者:一團亂麻,茅塞糾結,鬱悶堵心也。是爲記。」

【肆陸】

「心靈手巧、能幹利索……在滬上有一個讚就可以誇了。可是,促剋的是,這個讚卻偏恰祗能說而沒有物色到合適的字可以寫下來的,這就是『jia』,經常聽說:『伊蠻 jia 額』、『伊老 jia 額』、『儂是 jia 人頭』、『儂眞是 jia 的弗得了』……眞是男有『jia小囝』,女有『jia小囡』。那麼,誇囝寫『嘉』字,誇囡寫『佳』字,如何?貌似還蠻登對的。是爲記。」

【肆柒】

「滬上的祝壽慶生宴,主人公被呌作『夀頭』,上點児年紀的就被呌作『夀公公』、『夀婆婆』。可是,上海人將傻瓜也呌『夀頭』,真正是豈有此理。其實,由『餿主意』一詞來看,『壽頭』就是『餿豆』之誤,『餿』就是壞脫了,比如『夀頭夀腦』應該就是『餿頭餿腦』— 腦子壞脫了。習慣,眞也是蠻固執的,一習慣就二話不說了。是爲記。」

【肆捌】

「『吾到伊拉姑媽屋裏去彎一彎』、『儂到阿拉娘舅屋裏去打個橫』、『伊到倷拉爺叔屋裏去轉一轉』……過去,這些上海灘經常聽到的閒話,現在都很少聽到了,因爲那些都是順帶便的拜訪。『順帶便』,是上海人嘴裏頭的順便。上海灘大了許多,人與人之間也遠了許多。是爲記。」

【肆玖】

「『尬』字時尚了流行了,也不嫌其有多尷尬。上海話裏亦有很多『尬』。比如,裁縫鋪裏的小學徒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沒一搭的搗糨糊,結果糨糊尬脫了,沒有黏性了。比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敷衍了事的熱一陣冷一陣的交往,結果關係尬脫了,感情必須失物招領了。隔亱的粥也會尬,衝動的愛也會尬。是爲記。」

【伍拾】

「方言紙上,有矮化不錄或雅化改字的現象,嫌低俗而棄之,這也是學術態度不端正或喜歡亂塗亂改的表現之一。比如,滬語『繩子夜壺』,是省字格,中間省略一『係』字,意為莫名其妙:那玩意児又沒人偷?拴它幹嗎?的確是的,即使是乾隆爺御用的,也是不見有愛显擺的藏家炫耀或者拍賣行競價呀。是爲記。」

【伍壹】

「『裝蒜』的解釋請出了乾隆爺視察農家田委屈了水仙花登臺扮戲,大有胡謅的嫌疑。解釋『裝蒜』要讀全句 -『你裝的哪門子蒜』?不是指大宅院的朱漆大門上掛了蒜 - 那是大雜院的風景,而應該是指大宅院的看門人:『你裝的哪門子閂』?充大!揶揄瞎擺譜。當然,我也祗是一說而已,就由著『裝蒜』的繼續吧,也都裝了那麼多年了。是爲記。」

【伍貳】

「滬甬一帶的方言:『喫魚喫肚皮,說話講道理』,是以魚腹之白直陳,歇後語爲明白人,知者自知之。是爲記。」

【伍叁】

「上海市井有一句讓人聽了十分不堪的話呌作『軋出老娘有飯喫』,不懂事的小孩子們不僅將它當児歌唱而且還在長板凳上擠來擠去當遊戲做。慣例諸葛亮寫的故事,這裏就不去講了。其實,此話的眞相讓人更不堪 -『嫁出老娘有飯喫』。知道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一句話嗎?知道的就是我說對了。所以,被當作児歌唱的『嫁出老娘有飯喫』,也堪稱是不孝的拖油瓶們的心曲。爲娘的也不必獨守寡居,應當心安理得的走人便是了。是爲記。」

【伍肆】

「上海人的標新立異,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比如呌眼鏡呌『嘎亮』,直至戴眼鏡的人也呌『嘎亮』了。在那年代,戴眼鏡的人確實也是不如現在多的,『嘎亮』似乎一時間上還成了有知識的象徵。『嘎亮』一詞其實是由『架梁』而來的。開始還是專指賽璐珞架金絲邊架玳瑁架之外上黑架下細框的所謂秀郎架而言的,眞是一個挺俗氣的雅號。是爲記。」

【伍伍】

「曾記得,五六十年前,國人曾經將靛藍粗支紗紡的『牛仔布』呌作『勞動布』。至少,在上海是這樣子呌過的。那時候,『勞動布』除了批量縫紉成工作服之外,一般是成衣製作成比雙排釦斜插袋的『列寧裝』四個口袋的『中山裝』三個口袋的『人民裝』少一翻摺立領的『學生裝』的。囬想起來,居然也與時下風行的牛仔褲有著一種莫名的默契的不約而同。那年代,繼『印丹士林布』、『毛藍布』之後,國人流行一世的棉織物,就是『勞動布』了。是爲記。」

【伍陸】

「滬語平聲,沒有平仄諸如上昇下降 還帶拐彎的跌宕起伏,言談之中,誤會甚多。比如,『一臉酷相』與『一臉苦相』、『不謝不謝』與『不屑不屑』……然而,仔細尋思之,一不留神,前者卻恰恰就是後者了。也許,這就是上海人說話比較含蓄嚒?時下,電腦鍵盤輸入文字智能化,也玩起上海人的含蓄來了,弄不好就誤會多多。但是,也有人將此當作創意的,且樂此不疲。聽話聽音是蠻重要的。不過,『一臉酷相』與『一臉苦相』、『不謝不謝』與『不屑不屑,亦可能就是俗話所言的 -『眞相都在後面了』。是爲記。」

【伍柒】

「從文言文到白話文,上百年的進程了,國人筆下的文字一直在格式化規範化。陸續讀過幾十部清末民初的名人日記,名仕鄉紳筆下的私房話裏,方言講述日常亦尟。見諸文學作品裏的方言,就與張愛玲會跑過幾條馬路追著去買臭豆腐一樣,不過與舌尖上的這一口相比較,可能還是喜歡少些個,噱頭多些個,並不見得就是有張大小姐好這一口的內在驅動。是爲記。」

【伍捌】

「原來,上海灘昔日所言的『嗲妹妹』與『娘娘腔』,並不都是說女孩子的。恍然大悟哉。是爲記。」

【伍玖】

「任何一地方言,既有俗語也有行話更有切口。俗語是主流,行話是支流,切口是濫觴。顛倒了,則下流了,也休怨他人不愛聽了,有些個方言是墮落的,上海人重視教養的家庭會說:『迭種閒話弗許講!』。是爲記。」

【陸拾】

「說上海閒話裏,將昔時少男少女自由戀愛裏的女角呌作『拉三』 並言其源於英語 Lassie, 是一種膚淺的解讀。況且,英語 Lassie 的本義裏也並沒有污跡。將行爲被視爲不端的女子呌作『拉三』,是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的事情,也就是『垃圾癟三』的縮略語 -『垃三』而已。當代的註釋家們需要檢點自身的言行了,請勿牽強附會。是爲記。」

【陸壹】

「滬上孩子們淘氣,見到有人因習慣或生理原因,頭略歪斜,就會在背後喊『歪頭賣爛生梨』 或者『斜頭賣爛生梨』。今人書寫爲『歪』或『斜』時,同時亦會註上滬語發音『qia』。其實,此字既非『歪』亦非『斜』,有一個古字好端端的歇在那裏,祗是大家不用而已。這就是『峠』字 ,讀音『qia』。『峠』 字的字義,今釋爲『山卡』云云……但是,還是不離山之意思。以此尋思,山雖椎型,然而併非金字塔,故兩邊歪斜而上,不見得對稱是常態,中鋒最高山頭,亦並不一定就在居中位置 ,此其一。唐人杜牧的『遠上寒山石徑斜』這一句詩句是眾人皆知的,所以亦無需多作解讀了,山路無正,此其二。故滬語『歪頭』或者『斜頭』一語 ,本字正寫的話,或許應當寫作『峠頭』,即便是借來使一下子,也當使得。當然,對於方言入紙上,寫作書語文言,我一貫的態度是熟語俗寫,依了衆人,不改也罷。祗是,寫『歪頭』或者『斜頭』時,尚需註音,倘若嫌版面不太好看的話,頁底欄下註釋了亦可。順便要說一下的是,那時候的孩子們不僅淘氣,認識也有所欠缺哦,按此話意思的『爛生梨』,其實併不見得爛,乃『萊陽梨』也。君不見,萊陽梨的頭,甚顯歪斜乎。孩子不乖,要壞人家賣生梨小販的生意了,這不大好。然而,那時候的大人們,也不記得管管呀。『歪』與『斜』的意思,滬語裏發音作『峠』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說,滬語裏還有『斜對過』一詞 - 意謂所處位置斜向的對面,就可以寫作『峠對過』了……比如說,還有『斜白眼』一詞,就可以寫作『峠白眼』了……不過,以上二例,在『斜』與『峠』發音的擇用上,滬語裏頭,各自依窄語境生活圈的習慣使然,不相上下,儕有額……是爲記。」

【陸貳】

「上海方言裏有『熙各各』一詞,意為曝光,喻人顯擺張揚賣弄狀也。此詞耳聞於街巷頗多,目睹於字紙甚少,是為落筆擇字無所適從也。『各各』者,乃言其之顯擺張揚賣弄,涉及一件一件事、一樣一樣物也,並非『傻乎乎』、『戇嗨嗨』、『怯嗒嗒』一類言詞之語感後綴。方言之解讀,重在擇要。『熙各各』一詞,亦有寫作『顯各各』或者『顯個個』者。筆錄方言擇字,從熟從俗,乃方言個性。前面話說的『熙各各』,其實,以前每聽到這三個字,最直接的反應是『鮮格格』,後來亦讀到了『覡吤吤』。祗不過,總是覺得,都不夠貼切不夠達意。倘若,比較一下『伊又鮮格格嘞』與『伊老是鮮格格額』這兩句話,會感覺到就語感而言,前一句的動作感與後一句的狀態感之差異存在。故此,寫了『熙各各』以存異議,並作備考。是爲記。」

【陸叁】 「張愛玲在《桂花蒸,阿小悲秋》裏寫阿小的児子百順的自言自語:『月亮小來!星少來!』阿小評曰:『發癡滴搭!』眞乃孩子俗人眼爲娘哲人言也!這卋道,不都是在銅板眼裏看諸物嚒?豈有不小之理?錢眼裏頭看慣了,諸物皆小。久而久之,不在錢眼裏頭看,月亮也是小來……感嘆無效!發癡滴搭!上海人過去將這種德行素質呌作『銅板眼裏打滾』。是爲記。」

【陸肆】

「上海話其實頗受各地口音習俗影響,從區區一條油條入油鍋就可見其用詞謹慎且豐富:『煎油條』、『氽油條』、『煠油條』……然而爲何就是不說『炸油條』呢?因爲上海人在字義意會上是蠻講究的,場景感也,排隊等油條出鍋時看多看仔細了。炸字的大排場似乎祗有炸豬排方可享受,油條、油墩子一般都不言煎便言氽言煠了。南朝顧希馮《玉篇》曰:『煠,爚也』,似言其火勢不旺也,故寫『煠油條』不寫『炸油條』,擇其油鍋小沸狀也。是爲記。」

【陸伍】

「上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這一句話,乃是揶揄『二十』一直可以寫作『廿』,舊時還可以寫作『念』也,並沒有傳說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說道。要考究這一句話的起始,還眞說不定是舊時學校裏的算術老師所發起的一次對於語文老師的攻擊呢!妳不是說『二十』就是『廿』嗎?居然還說是可以寫作『念』的?那麼三七二十一寫作三七念一豈不是三個七就應該念作『一』啦?還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三七二十一啦?聽了妳的教導,我們的算術考試都考砸啦!怎麽辦?幾年前,借著讀《第二十二條軍規》,我曾經這麼寫過。是爲記。」

【陸陸】

「時下,上海灘方言的日常存在,從聽聞角度考量,被文人所謂詈言的市井街罵多一些個;從讀寫角度考量,舊名詞外來語以及比較言簡意賅概括性顯然的話語較多一些個。此外,使用者的年紀大小文化習俗交往範疇也是一個所在。再欲尋訪舊時方言,已頗似小街小巷角落裏頭淘古董撿漏了,眞有價值者,多乎者不多也,得失俱在於經意與不經意之間。是爲記。」

【陸柒】

「一個『艮』字冠冕頭頂,不是什麼好名堂。上海人說人固執己見、不善變通、難以相處還帶任性,便呌作『艮頭艮腦』。自然『艮頭艮腦』比『虛頭巴腦』顯示個性,但是也不討人喜歡。其實,這一類人大抵都是不會設身處地從他人的角度看一下問題,就缺這一點了。不過,就缺了這一點,自身的境遇與名氣也就很難從良了。『艮』與『良』,一點之差也。是爲記。」

【陸捌】

「上海人對人的評解,除了好與壞之外,細節起來,往往也是祇用一個字:善、爽、巧、俊、贊、靈、佳、嘉、嗲、乖、噱、怯、缺、作、騷、飛、賤、色、浪、蕩、妖、鬼、抖、敨、投、浮、癡、懝、木、弱、悶、亂、粗、貪、細、文、武、潑、橫、野、魁、尬、洋、土、鄕、巴、餿、搞、吵、煩、笨、瘋、狂、獃、傻、戇、獨、懶、賴、苟、扣、澀、怪、艮、糨、勥、嗆、疙、刁、狠、兇、惡……可謂是言簡意賅。不過,基本上每一個人對於涉及到自身的評解,往往是祗能聽到其中的一部份,另外一部份是聽不到的了。很遺憾,對伐?是爲記。」

【陸玖】

「黃牛喫草,第一口粗粗入嘴堪稱狼吞虎咽入肚,第二口細細反芻方算有滋有味咀嚼。滬語所謂『黃牛』者,買進則爲前一口 - 入嘴入肚;賣出則爲後一口-反芻咀嚼。其如是者,方才得名『黃牛』也。抗戰勝利的那一年,曾經八年罷演的梅蘭芳在上海與蓋呌天聯袂演出《游園驚夢》-『一張票呌價到五根金條!』臺灣作家符立中在他那一本《張愛玲與白先勇的上海神話》一書裏,如是記載了白先勇的囬憶。迭隻黃牛結棍伐?美琪大戲院門口的那前一口後一口,喫得真是眉開眼笑,嘴巴也合不攏了。上海閑話裏所指的『黃牛』,貌似與常言中的『掮客』相倣,其區別在於行商坐賈兩者之間的不同:『黃牛』是擇機就地囤積居奇,倒賣在乎的是時間差異;『掮客』是相中異地價差販貨牟利,倒賣在乎的是空間差異。是爲記。」

【柒拾】

「『外甥打燈籠』,歇後語是照舊,很顯然是文字遊戲。滬甬民間有另外一句話語呌作『外甥背娘舅』,指的便是三妻四妾的年代,大外甥背小娘舅,張愛玲的所言便是極佳夾批箋註:『有錢在外面生孩子,沒錢在家裏生孩子。』更亂的則是:『 丫頭上廳堂,姑嫂下廚房。外甥背娘舅,姥爺當新郎。』是爲記。」

【柒壹】

「何謂一言喝止?『嘎三胡』終於被發現原來就是源於英語 gossip 的外來語了,喧囂便也嘎然而止了,大家各看各的紅綠燈,或打住或走起。其實,關於 gossip 爲何會被寫作『嘎三胡』這三個漢字的,還是可以繼續說一說的:一如東邉廂正厭煩有人在嘎二胡,西邉廂又厭煩有人在 gossip - 這豈不簡直就是在有甚於嘎二胡而嘎三胡了?於是乎,上海灘就有了『嘎三胡』這個詞児了。此眞乃妙語妙譯,絕唱也。是爲記。」

【柒貳】

「有一句上海閒話呌作『一桌堆』,說的是人多事雜。人一桌堆可以看養眼軋鬧猛起哄,東西一桌堆可以拺外快搨便宜揩油。其實,一桌堆並不見得就是什麼都可以來事児的,骨牌籌碼麻將一桌堆是一囬事,殘羹剩飯碗筷一桌堆是另一囬事。人多的地方少去,這一句話還是蠻有道理的。 人一桌堆的時候,是聲色勾引,是邪念誘惑。妳看看,就連阿Q這麼樸實的人也學壞了,對小尼姑動手動腳,居然還說『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不過,阿Q懂得偷換概念還是蠻讓人讚歎的,能把廟裏的說成庵裏的,說明了阿Q是完全具備了精英潛質的,是天才!是爲記。」

【柒叁】

「語言表述的主觀性與客觀性,細究起來很有趣。比如,皇城根下認為欠罵欠揍欠打,黃浦灘上則認為討罵討揍討打或則皮癢肉癢骨頭癢屁股癢。前者是主體判斷,後者是客體申述,認識的程度有不一樣。地域習俗境遇有異,其用字遣詞也很是體現出一點児幽默感的。是爲記。」

【柒肆】

「宮鬭到了大清朝也是到了極致了。萬歳爺除了身邉的宦官之外,是對哪一個人也不放心的,哪怕就是昨亱剛剛翻過牌的女人。嬪妃腳底下踩的花盆底,就是爲了挨近萬歳爺身邉的時候,走路出聲是必須的,哪怕妳祗是想給個驚喜撒個嬌啥的。沒有花盆底的時候,就是太監抱抱了,給萬歳爺送夜宵了 - 春捲児。是爲記。」

【柒伍】

「話説『正常』與『正確』這兩個詞的日常擇用,我漸漸地偏向使用前者了。『正常』的觀念是約定俗成的,老百姓是都知道的;『正確』的觀點總是要有待進一步確認的,專家們還在探討呢。比如說:這些東西都是可以喫的,老百姓是都知道的;這些東西不見得是可以一起喫的,專家們的意見也並非完全一致的。表述『正常』的話語,上海人會講:『嗯……是額!』;表述『正確』的話語,上海人會講:『哦……是伐?』……是爲記。」

【柒陸】

「軋鬧猛甚至於起哄,喫瓜群眾相對於打醬油的人士來講,是比較有資格稱得上專業一些個的。打醬油的人士,因爲家裏頭等著醬油下鍋煮紅燒肉呢。所以即便是得空圍觀,也僅僅是看幾眼而已,祗能夠算是極其業餘的人士了。其實,出了亂子,打醬油則是推脫幹係的最好籍口了,可以拿醬油瓶爲證。然而,醬油瓶卻又是極其容易來事児的東西。是爲記。」

【柒柒】

《「篤篤篤,賣糖粥」備攷》

〖備攷〗:「篤篤篤,賣糖粥。三更喝道四更敲,喫仔儂額粥還撥我額覺。『張家老伯伯,明朝仔夜裏廂覅來煩了好伐啦?』」

〖旁白〗:「『實在怨是怨得來,天天深更半亱,伊衖堂裏廂哇啦哇啦亂呌,嘀篤嘀篤亂敲,實在是煩也煩煞特了!人家覅睏覺啦......不過,迭碗粥倒是熱騰騰-還蠻黏蠻甜額!』阿小如是講,阿香如是講……『明朝仔,阿拉老清老早還要爬起來去西摩路小菜場排隊買熱氣大黃魚嘞!』 金媽如是講,銀娣如是講……是爲記。」

【柒捌】 「『淮海路嚒,阿拉上海人老底子是呌霞飛路額!』一個挎着路易威登圍着帕帛麗看大不勿出年龄的女人在哇哩哇啦……呵呵!其實……其實伊假使真個是上海人額閒話,應該是會呌『亞飛路』額!而勿是呌『斜飛路』額!而且……而且聲音還介響,響得坐嘞咖啡館裏頭額人儕聽見……是爲記。」

【柒玖】

「『套餐』、『簡餐』或者也呌『工作餐』,再通俗一點児就呌『份児飯』。時下基本上是從食堂到咖啡館的午間標配,價格稍髙者的對象一般爲白領。在辦公室呌寫字間的年代,上海灘管這呌『公司餐』,餐單上通常分三類,英文寫的是A、B、C,中文寫的是甲、乙、丙,對象大多是所謂喫洋行飯的。是爲記。」

【捌拾】

「俗話的考究,往往會顧此失彼。比如上海人管瘦高個児呌『長腳鷺鷥』,又有人說應該呌『長腳螺絲』,明擺著的雙關語,學者專家們卻一頭霧水了。眞需要讓小孩子們來教一教了嗎?『長腳鷺鷥敲洋釘,敲來敲去敲弗進』,提示鷺鷥二字暗喻螺絲二字,學者專家們也把螺絲當洋釘了,那就使勁児敲吧!是爲記。」

【捌壹】

「Local @ Mandarin,嘮嗑滿大人 - 話說方言也。是爲記。」

【捌貳】

「租界時代,上海灘的復興中路曾經被法租界公董局的法國人爲紀念拉法耶特候爵 - 吉尔伯特·德·莫蒂勒(Marquis de Lafayette,Gilbert du Motier,1757年—1834年)而命名爲 Route Lafayette,上海人則依滬音稱作寫作辣斐德路了。這一位拉法耶特亦曾經被人譯爲了『老佛爺』,其之偉大,也是可想而知的了……日前瀏覽新聞,據悉『老佛爺』又將進駐上海灘了。 不過,這次即將駕到上海灘的卻是另外一個概念的『老佛爺』了,是另外一個概念更金碧輝煌更色彩繽紛更廣為人知的『老佛爺』了。是爲記。」

【捌叁】

「羡慕嫉妒恨,居然在上海灘早年的童言裏頭就有痕跡表白了的呢:『稀奇弗煞!賣樣弗煞!一腳踢煞!』記得這一句話大概是出自一些年紀尚在六七八歳的小孩子的嘴巴裏頭的……是爲記。」

【捌肆】

「上海人講『花頭』或者『出花頭』、『弄花頭』、『搞花頭』……都是指懷疑他人作弊欺詐的不端行爲的,好像也是由英語 Fraud 一詞而來的洋涇浜語,無論是從倫敦口音還是從紐約口音聽講,都好像有那麼一股子濃濃的講上海閒話的腔調的,似乎亦是由綉花花頭作爲花招講的假借轉註一類的。那麼,這究竟算是不謀而合乎?無獨有偶乎?觸類旁通乎?還算是順水推舟乎?俱留存日後備考哉。是爲記。」

【捌伍】

「探討方言,講究的是沉浮自如而不是沉湎其中。既要摯著於純學術而不泥古,也要聽聞於濫熟調而不低俗。 方言之涉及古今中外,無所不有:『棖觸』、『什襲』要知道,『阿木林』、『阿曲西』要明白,『皮條』、『煤餅』、『韭菜炒大蔥』要點到為止。書齋文案與市井坊間,不即不離,深入淺出,見識也。是爲記。」

…………【錄入更新繼續中】…………

【跋語】

説及方言,總感言猶未盡。然而,我想寫的,祗是想正本清源,基於音韻、字義結合社會人文作一些俗文化範疇的探討,並非是想改變文學作品裏已經出現的方言白話現狀。否則,俗文學的俗味道就將黯然失色,變得沒味道了。已寫就之文字將陸續錄入此處,未寫就則俟日後得閒陸續補述,亦將錄入此處。是爲記。

- ZY.S. 丁酉夏日於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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