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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想，一个人无论何时消失，大家终究都会慢慢习惯。这是事实。 然而，只要想象自己死后的情景，以及要继续生活下去的我所爱的人们，我就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泪水。 ——吉本芭娜娜 发现自己死了。 是发现自己突然变轻，轻得飘到天花板上。往下看，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那么眼熟，再细看那不是镜子里天天看着的自己吗？ 那这个飘着的我又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个飘着的我什么形状都没有，好像只是床上那个我的一个念头。 我一下急了！凭常识，人死了才是这个样子的。我可不能死啊！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二老尚且健在，孩子还没长大…… 不行不行，我赶紧向床上奔，我得回去。可我悲哀地发现，我和我之间已经隔了一层看不见却穿不透的东西，任凭我怎么努力，我始终都无法靠近床上的我，更别说回到身体里去。 我真的死了？！
我只好去叫孩子，可孩子一样无动于衷。这个我死都放不下，这个被我捧在手心放在心尖的心肝宝贝，是再也听不到妈妈叫她的名字了。 无奈，我又飘回床的上方。看着床上穿着睡衣的我，一下想起，昨天刚买的衣服还没来的及穿； 好不容易咬咬牙买的化妆品还没来的及用；写了一半的小说还摊在桌子上； 刚攒到一个整数的钱还没去存…… 于是我到处乱奔，却又痛苦的发现，我只是一缕轻烟，只是一个哀戚悲凉而又无助的念头，我什么也干不了，我的东西再也不是我的了。 我想哭，又发现连哭也无法完成，这个念头这个时候有点像是心的感觉，痛到犹如千刀万剐，却没法表达出来。我只好就那么哀哀地无力地飘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一声揪心的哭喊声惊了我一下，原来爱人和孩子发现我死了，呼天抢地地拼命摇着床上的我想把我叫醒。我也拼命往回飘，我喊救我救我啊！ 可是，他们听不到看不着，我，真的回不去了！ 得到了我的死讯，老父亲一言不发，他几天几夜水米不打牙，不眠不休，直到晕厥。老母亲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倒在了洗衣盆里，等众人把她救醒，她双眼发直，谁也不认得了。 我就在他们身边飘来飘去，我痛得一缕轻烟化成飞沫，绕着他们却无能为力。 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好后悔， 我后悔没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孝敬他们； 我后悔老大不小了在二老面前还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忤逆； 我后悔除了理直气壮地接受他们的付出却从来没为他们做过什么； 我后悔给自己买一柜子穿也穿不过来的衣服却犹豫到死也没舍得给父亲买一杆他心仪已久的钓鱼杆，就因为不便宜； 我后悔宁可把钱存起来也不舍得带母亲去看看她向往了半辈子的明胜古迹； 我后悔给孩子花钱像流水，给父母花钱要算计。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先做好女儿，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先孝敬父母。可是，我死了！ 爱人呆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我的遗照。 他一直喃喃自语，他说他好后悔，没在我活着的时候好好疼我； 他说他不该不值得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时不时地和我呕气斗嘴； 他不该嫌我唠叨；他不该藏私房钱；他不该宁愿去和朋友喝酒也不愿多陪陪我； 他不该在我和婆婆闹意见时不给我一个公道的安慰； 他不该厌烦我黄脸婆弄了个红颜知己； 他不该！他不该！他说他才知道，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他说他才想起我跟他吃的苦受的罪； 他说他其实非常爱我，只是一直没对我说出来。他的眼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决堤的洪水： 你回来啊！我一定好好对你，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难过，我们好好过日子…… 一个男人压抑的悲痛如山一样沉重，在漆黑的夜里迸着绝望的火光。 孩子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她发现妈妈真的永远离她而去时，她哭得撕心裂肺：“妈！你回来看看我啊……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妈妈你回来啊！我一定做好孩子，我听话我好好学习，我不再惹您生气。 可是孩子，妈妈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纵有千般不舍万般难离，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孩子！ 接下来朋友们得知我死了，全惊呆了。 昨天还因为一句闲话发誓再也不理我的闺蜜一下哭得气噎喉塞。她说她后悔不该和我犯小心眼儿，这会儿才知道完全误解了我， 她说不该为了一点不值一提的小事和处了十几年的朋友犯个脸红， 她说她才知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过去那些小别扭这时候看是多么可笑。 她边哭边念叨：“你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没有和你处够啊，这么多年只有你和我最谈得来，你回来，我一定不会再小心眼和你斤斤计较，我要珍惜我们的缘分 ，我们还有许多事要一起做啊！ ”其实我没死时她早就烦了我，她早看不上我的胸无城府口无遮拦； 看不上我和谁都嘻嘻哈哈一团和气，看不上我不务正业酸文假醋地卖弄文笔。 她更烦我不买她假清高的帐；她烦我有了喜悦要和她分享；烦我有了悲伤要找她哭诉；烦我写个破诗也要第一个拿给她看，而且我听不懂她的挖苦讽刺。 她真的不胜其烦，可我一死，她突然发现，以后再也没有人粘她了，没有了我的令人讨厌，她竟然是孤家寡人一个，一直以来只有我把她放在心上，我却死了！ 一个前几天还为我忘了还她几块菜钱的朋友正暗暗埋怨我占了她多少便宜，她在心里罗列了一大堆我的不堪，我的所有的毛病被她一一发掘出来，她发现她给了我太多的帮助而我却没有感恩戴德感激涕零，而且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她感叹，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而我就是个女小人。她暗下决心，她对得起我了，她要离我这种不知好歹的人远点，我根本不配和这么乐善好施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仗义对人仁义大方的人做朋友。 誓还没发完，得知我死了，她一下反应过来，她悲痛欲绝捶胸顿足，她一下把我哭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头一条想起来她在我家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我从来没拿她当外人，而我十几年居然没吃过她一顿饭，天再晚她没留我住过一宿。而且我傻了吧几，面对她的刻薄一味迁就一笑了之。 她哭得肝肠寸断，在她滔滔的泪水里，我一下成了一个最值得深交的朋友。她开始没日没夜地为我诵经祈祷，花钱请法师为我超度，为我烧山一样高的冥币金元宝。 她逢人便哭诉我们不朽的友情，多少人为我们的故事动容，天下居然有处的这么好的朋友，惋惜我就算为了她都该好好活着，可我就是这么没福气，偏偏就死了。 那个因为当年追过我被拒绝而怀恨在心、极尽诋毁能事满世界给我编撰绯闻、恨不得全世界唾骂我、恨不得我被唾沫星子淹死都不解恨的男人，得知我死了，半天没说一句话，最后才低低地说，其实那女人真的挺好，只是我没福气罢了！ 诗友们也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全惊悉我去世的噩耗，天南地北的才子才女们放下手头的工作专门来纪念我。经过文人们的一致肯定，现在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一个奇才，连原先喷我的读者也突然发现他们骂错了。 然后我那些本来没人理会的破诗又被重新争相转载，连那些被枪毙了的诗尸被人不知道从哪儿翻腾出来，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各个网络平台，好评如潮。 大家全开了慧眼，甚至有出版商以最快的速度为我出了一本书。装祯精美的图书堂而皇之地摆到了书店和网店，我在文人墨客的笔下成了一个谁也不认识却又人人都熟悉不过的人，我居然成了网红！ 而我，一把尘灰囚在那个一尺见方的匣子里，瞪着空洞悲凉的眼睛看着那些我活着时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无奈地苦笑。我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死了一切都变了，人们很善良地抹去了我所有的毛病，温柔的谈论着我的一切，只有我自己没弄明白，我死了，一切为什么反而美好起来？ 除了生我养我的和我生我养的，还有我的爱人！ 因为美好，世界一下子格外明亮起来，这明亮越来越炫目，刺的我不得不睁开了眼睛，我一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白日梦！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有一下子，我忽然不知道是想死还是想活！ 我又觉得，我是又进入了另一个梦！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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