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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胡公大帝谈香火奉祀成神

 昵称21660266 2017-09-23

古代对神进行敕封的原则是按《礼记.祭法》来的:'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菑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胡公大帝即胡则,为宋人,在《宋史》之中有传记。


民间传说其曾经“奏免衢婺民身丁钱”,所以有大功德于世,死后被立庙而香火奉祀崇敬,之后又有广慧寺僧人造胡公庙,借着胡公的名气,四处宣扬胡公信佛吃素等,后又各地僧人寺庙,同样借胡公的名气,并捏造胡公与自己的寺庙有因缘,以募集香火,于是又进一步得以流传,再到后来则说其成了菩萨,所以佛教又称为胡公大帝菩萨。


历史上胡公庙有极大的名气, 据《金华府志》记载:“邑人奉祠唯谨,每岁秋仲,浙东西来礼于祠者,率数百万人。”


现代建国至文革结束前,宗教管理比较严,这些信奉被打成封建迷信,但是国家放松政策后,四方赶来拜胡公的人日益增多,来的最多的是温州市区(鹿城、瓯海、龙湾)和温州市下辖的洞头县、瑞安市、乐清市的人,其次还有来自青田、 玉环、上海、江苏、新疆、东北甚至国外的人士。


胡公大帝的名气,在历史上本身主要是因为佛教寺庙的传播变得更为有名,而有名后其它寺庙又借此名气编造各类故事,反复迭代之下,使得胡公的名气进一步的扩大。


然而这里有一个极大的乌龙,胡则“奏免衢婺民身丁钱”这个事,在历史上实际上是无关的,因为胡则当年江南路银铜场铸钱监之职后,改任江淮制置发运使,身任“ 江淮制置发运使 ”,后来任转任“京西转运使”,并没有这个权限上表涉及浙江的事。


而在明道元年(1032)浙江婺州之所以被免除身丁钱,实际上由于两浙路转运司上奏而引起的。


换句话说,免除身丁钱这事跟胡则其实没有多大关系,同时胡则生身的品行,虽然谈不上不佳,但是也是小有名气的贪污者,当时侍御史知杂事鞠咏上书曾建议:“则丁谓之党,性贪污,不可复以利权任之”。


他贪污的事是有依据的, 胡则在河北为官时,殿中侍御史王沿曾到胡则那里借官船卖盐,然后以他儿子的名义请求买酒场。后来被张宗诲揭发了这些事情,审查属实,当时的解决方式是让胡则出知陈州,刘随就上奏说: “胡则这个人奸邪,贪污的名声天下皆知,原来让他出知池州他不肯去,现在因为罪名而突然给他一个美差,那朝廷拿什么来劝诫在位的官员呢?”


既然如此,胡则生前政绩可以说是平平,为什么去世后得到了香火奉祀,如果仅是佛教的宣传,那么也只会仅仅在底层百姓之间迷信传播,但实际上胡公的影响覆盖是整个地区。


这是因为士族阶层也在为胡则进行推崇,首先胡则有贪污行为,事实上在宋朝尽管薪俸是极高,然而还是鲜有清官,所以一般提及宋代官员,一般都说治政功绩,至于廉洁不廉洁这事,基本上大家都不提。


由于胡公的信仰已经在民间有了相当大的信奉基础,所以永康县人将胡则看作是本地士族的代表人物, 所以永康全县读书人联名向有关部门上书,要求朝廷承认“佑顺侯”乃胡则的神号。


然而当年宋朝封“佑顺侯”实际上是封给方岩山神的,因为传说该山神曾经显灵佑助王师平定叛乱,但是被永康人附会到了胡则身上,并说方岩神就是胡则。


由于上书请愿极多,所以朝廷就批准了说“佑顺侯”这个封号就是给胡则的,从此胡则便有了正式的神号,再后来又被朝廷不断加封嘉应、福泽、灵显 ,成为了八字封号,在南宋淳祜年间由'八字侯'上升到了'显应公',后来又加上了'正惠、忠佑 '。


正因为士族的影响,前面说的官职问题,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漏洞,直接导致康熙年间,永康县志中偷偷篡改改胡公的官职名称,试图填上这个漏洞。


从这个过程中,可以发现胡则成为胡公大帝,整个过程其实有很强的戏剧性,后世尊奉的胡公大帝,其实上与胡则本人实际上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差异,并且在一些民间传说中加入了大量编造的故事传说在到了胡则身上,事实上很多完全是子虚乌有。


但是如果去向胡公大帝信仰范围内的人群去询问的话,他们都会众口一词说胡公大帝是非常灵验的,并且作为正神信仰存在,哪怕是不信神佛的,也不否认胡公是在乡贤祠中是应该供奉的。


在以前的文中指出过,在传统的认识中,当被朝廷敕封之后,百姓都进行香火朝拜,去世的亡魂就会脱离丰都,便会由阴灵转变成明神,改由东岳所管辖成为地衹,而地衹的特点便是可以自由往来于人间,所以地衹是否灵验,取决于地衹与所信仰人群的互动。


胡公大帝一方面是有人的原型,另一方面在历史的流传过程中,实际上已经逐渐包装了上新的形象,虽然胡则虽然生前并没有大的政绩,然而功国利民事还是很积极去做的,所以在其去世后,虽然因为误会被奉祀,但仍然能够起到泽被一方的作用。


香火中的事大抵也是如此,很多都是虚幻的,然而这种虚幻并非是虚无的,因为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界限,除了用物质化一面来认识外,还有思想的一面。


举例来说:

1、有一个苹果

2、想象有一个苹果

3、没有任何想象


前两者1与2比较时,从物质角度可以区别存在与不存在,而后两者2与3比较时,从思想角度可以区别其存在与不存在,从物质角度,相对1来说,2与3都是不存在的,从思想角度,则1,2则都是存在的。


所以即使想象出来的,但它只要成为一种认识,变成一种思想,即使是是虚幻的,却也会潜在驱动人的行为,于是它又不是完全虚幻的了。


当然这个解释自然是不够全面的,因为仅仅从思想的角度,只能解释到对人的影响上,很难解释对人影响以外的事物上,然而在现实中是往往能看到一些事件是显然受到是人以外的影响。


比如天要下雨这种事,理论上人的行为是难以影响到气候变化的,然而古籍中记载的祈雨多有灵验,并且往往祈雨有验的神祠,通常集中在固定的几处,并经年有验,这并非能够使用幸存者偏差所能解释。


古人在农业生产祈求神明赐福,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实际上是一种奢求,因为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鬼神虽然会拥有一些常人不具备的能力,然而并不代表这种能力可以无限夸大,最简单的例子来说,诸如星体运转所导致的一些天灾或节候的大范围变化,或是因为地壳运动产生的海啸或地震等,都是无可奈何的。


在一些神话中,会将这种天地之灾说成是神明对人间的惩罚,这仅仅只是为了维护信仰而产生的诡辩逻辑,因为大凡这样的神话,都一方面需要极力吹嘘鬼神的能力,另一方面又要将鬼神的无能为力的范畴作出解释—-通常原因是因为人间太堕落,所以神明袖手旁观或是故意惩罚,当然有时候这类逻辑会出现一些啼笑皆非的故事。


比如知乎上有个段子,说是一个人进了医院一段时间后,被长者们拉去参加基督教的聚会,很多人给他讲了许多故事,然后对他宣称:“你治好的病人,其实是耶稣通过你的手治愈的。”,这人就忍不住问:“那我没治好的,是耶稣借我的手弄死的?”


利用对自然的恐惧而加强对信仰的统一做法,实际上并不会为鬼神带来更多的力量,唯一有利的方面只能使得信徒们更容易陷入迷信。


比如基督教曾经是著名的一神教,教徒遍历西方,然而即使这样庞大的信仰人群,也无法使得上帝更加灵验,也不可能通过某种现实的方式显化人间。


比如中国拜观音菩萨的人群是最多的,甚至比拜释迦牟尼的还要多得多,然而这些信仰所提供的力量,也无法使得观音能够变得更加灵验,起码连经中声称的念念菩萨的号,立即官讼就能散掉,上了刑场也能马上给放了之类,在现实中也是做不到的。


这是因为任何鬼神的力量实际上是有限的,在初期提供足够的信仰是能够加强它们的力量,从香火的鬼神世界来说,因为一个神明如果有了有了神号,那么其麾下同样会召集有大量的鬼神,并且大多数香火奉祀,都是相当于提供给这些麾下鬼神的饮食与俸禄。


所以会出现初期信的人增多时,一个神庙里的神明就会显得更为灵验的情况,但渐渐人群增加到一定程度后,便需要另立新庙,庙虽然不断增多,但不同的庙的灵验程度是不一样的,这是因为虽然同为奉祀一个神,但是实际上在各庙中其麾下鬼神并不相同。


这其实跟现实是一样的, 庞大就会变得臃肿,越臃肿就越需要复杂的流程,流程越加复杂,然后效率也会变得低下了。


所以香火的力量是有极限的,无限的夸张,或是过度的轻视都是不正确的态度。


印度人在香火这一块,有一点做得是非常有开创性,他们将生前的修行与死后奉祀结合在一起,提出来了在生前也需要大众供养,死后修行有成便能脱离轮回,于是反过来能护佑供养的人群,将与生与死连在了一起,并且在观念上并不重视个体,而是重视组织团体,例如原始佛教的僧团制度,分化出现大乘佛教开始收供养,不过其时有一点便做得很好,接受供养的是时候宣称的就是供养的僧团,而并不是其中某个僧人或个人。


这便很好解决一个疑问,如果供养的人最终没有成就怎么办,由于供的是团体,那么团体中总有修行成的(虽然也其实未必有),是利益均沾的,另外一方面,通常这些组织也会四处宣扬说供养能带来大量的益处与功德利益,而从其宗教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没有问题。


在香火中构建的神明,是要守一定规矩的,首先原型人物一定要是善良的,正直的,乐于助人的(不然供来干什么),虽然世间没有完美的人格,但是起码生前事迹要有可塑性,比如非要说秦桧忠君爱国,虽然某种意义他确实很忠君,然而大众是绝对接受不的,因为公共形象太糟糕。


这个原则很重要,尤其是禁止构建邪神,因为邪神只会带来更大的破坏,而且铲除很难,典型的如民间宋代以前供奉的五通邪神,因为宣扬 “能使人乍富” ,所以贪图眼前之利者极众,奉祀者虽多,但一样不能得到转正,仍视为淫祀来进行禁止,所以并非像有些人认为的那样,是信得人多了,就会成为朝廷敕封的对象。


邪神并不是那么容易禁得掉的,因为本来就有不少人是不顾长远利益而好投机的,所以仍然有大量私下奉祀的人,故而屡禁不绝,对于这个曾经出过两种办法应对,无非都是偷天换日的办法,第一种就是改用五显来代替,由于五显华光大帝的形象与概念与原始的五通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改变了香火的导向。第二种就是曾经有个道士,试图扭转五通的形象,将其由邪神改由正神形象代替,曾经颇有影响力,不过影响地域范围比较有限,不过也形成了部分地区拜的五通神形象完全与其它地区不同,不再是原来的邪神。


同样在关羽身上也有相同的特点,早年关羽的信仰是一种礼厉的行为,因为关羽属于战场凶死,后来被佛教引入用于恐吓那信众,所以早年关羽本身是作为邪恶的厉鬼存在的,之所以要供奉是为了避免被鬼所害,这个形象一直是到了宋代才有了改变。


当时关羽的老家山西解州发生了一场灾害,解州盐池连续八年没有产出一粒盐,这并不是小事情,因为解州池盐的财利,在北宋达到了天下赋税收入的一半,后来虽然所占比重没那么高,然而也高达六分之一,八年不产盐事情极为严重。


根据上古传说,蚩尤与黄帝大战,失败后倒地化为盐池,所以解州盐池的水一直是呈红色的,盐池不出盐,被认为是蚩尤作怪,这其实是后世小说家所添。


如果考虑到东岳法本来便由虚靖天师本身传下,而虚靖天师本身也精通酆都法,那么这个传说在某些方面的附会具有一定的合理性。


同时也要注意,在一些传说版本中颇有恶意,说是解州治盐一事,天师屡治不效,然后关羽出来击退了蚩尤,于是才产盐了,这个完全属于逻辑不通的纯神话版本,很有可能是僧人所造作。


关羽受封,与虚靖天师有很密切的关系,包括后世有更进一步衍伸的传说,虚靖天师建议皇帝封了关羽作神后,关羽嘲笑虚靖天师说自己都成了神,而虚靖天师还是个凡人,结果被天帝知道了,一怒之下要惩罚关羽,后来是赵公明元帅跑出来说情,于是只将关羽在都封了将,所以被称为酆都朗灵大将关羽。


这个传说出现于什么时候暂未考证,但是从性格来看,很符合关羽后期的特征,好大喜功过于自傲并眼高过顶。


这样的传说应该出现在《三国演义》小说之前,因为它显然与后世关羽的主体形象有很大的冲突。


当然,解州其时是蚩尤作乱之说,恐怕是由后来小说家所添,因为关羽三国名将,与蚩尤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但传说无所考证。


更何况还有添油加醋的版本里传说更是张飞与关羽合战蚩尤,在《河东盐法备览·运治》“坛庙”篇所载的城北宁济寺供的便是张飞,记载说“相传二神曾与蚩尤冥战,以护盐池,故祀之”。


最早的记录中,提及的说法是业龙作乱,虚靖天师投下了铁符震死了业龙,然后解州盐池又开始产盐了。


事实上在崇宁元年,解确实因为溢水的灾害而产盐量大大减少,后来朝廷便进行修复,而在修建过程中,请道士去祈禳也是俗例,这样的事件是有历史依据的,并且这个事件应当发生在崇宁元年,因为在这年得到虚靖天师的建议,将关羽封成了忠惠公,而最出名的“崇宁至道真君“实际上是在崇宁三年封的。


事实上,历代朝廷进行敕封,都是有功才能封,不然是不能封的,按美国学者韩森(V.Hansen)研究南宋民间信仰,指出神明至宋代得到官方的封号,都是由于灵验,而中国学者包伟民,概括她的说法便是:“越是灵验的神祇,所得封赐的品阶也越高”。


解州产盐一事解决,便是一个功绩,所以宋徽宗开始封其为'崇宁至道真君',在这之后,关羽的形象得到了彻底的转变,由原来的厉鬼转变成了有功于国家的正神,再后来仅宋朝就得到了六次敕封,明朝达到了十次,清朝也达到了十余次,


后世在《三国演义》出来后,关羽事迹更脍炙人口广为流传,明清时达到了高峰。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原来的关羽形象可以说只是个莽夫,而初时被佛教引入供奉时是吓人的厉鬼,然而这并不能后世的关帝混为一谈。


因为无论是胡公大帝也还好还关帝也好,初期可能都是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得到了包装,然后受到了奉祀,然后又机缘巧合得到了敕封。


然而最初只是意外或是巧合,但是后来的多次加封却是建立在他们灵验的基础上的,而这种灵验也正是民意的体现。


所以,凡修道者历神祀之所,只要并非淫祠,应当怀有敬意,心注玄机,加以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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