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紫茉莉,紫茉莉,其实并不全是紫色,还有黄色,白色,红色,长到一半有点犹豫又换一种颜色的。 紫茉莉,紫茉莉,给个破桶,就长在桶里,种子落在墙根,就沿墙根长一片,围绕着房子和家人痴心耿耿。 紫茉莉,紫茉莉,多通俗的名字,像王春花,李秀珍,熊艳华,在人群里喊一嗓子,七八个女人回头的那种。 还不如叫晚饭花温柔,有烟火气,带着黄瓜炒鸡蛋和搅面疙瘩汤的味道,还有在晚风中呼唤小儿狗蛋的声音。 贰 我有多少年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因为这花总是在黄昏后开放,等夜深人心静的时候,更能闻到她轻轻的香,所以一直叫她夜来香。 二叔的院里有,三叔的门口有,姨奶奶的墙边有,谁家要是没有,吃晚饭少了花开在一边看着,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兜里揣上种子,路过的时候洒几粒在他墙下,第二年就有了。 小时候有些想法很别致,院子里的紫茉莉很多,都是我种的,在地里在盆里在破水缸里,有一天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把房间打扫地干干净净,床头放一个高脚方凳,每天晚上把一盆紫茉莉搬到床头,和我一起睡。 用花手绢打补丁的旧蚊帐,床沿很高带脚踏的老木床,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情趣,什么是雅致,但是心里就觉得,和花一起睡觉,各做各的梦,亲近又疏离,是很好的事。 于是每天晚上抱进房,天亮再抱出去。 我妈不管小孩这些事,她想着:猪有时候还会突然拱翻盆子,在猪圈里嚎叫着跑来跑去呢,何况小孩呢。 叁 紫茉莉的种子一开始也是白白的,可是当娘的不管,随便他在太阳底下晒,越晒越黑,等到变成黑黝黝一颗圆粒,就是成熟。 我成熟后,有年在城里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孩补语文,每天白天,和那个小女孩困在房间里画地为牢。有天傍晚出门喘口气,发现小区里有不少紫茉莉,一边开花一边结籽。 索性把小姑娘叫出来,告诉她我可以用紫茉莉的种子给她串手链,小时候常常这样玩。我们找满了一纸包,高高兴兴回来,被她妈妈一巴掌打掉了。 那以后给我的小孩串手链吧。 肆 听说,紫茉莉的种子磨成白色的粉末,敷在脸上,可以使皮肤变好。我没有试过,青春期到来,已经是离开种满紫茉莉的院子多年以后了。 不过《红楼梦》中倒是有: (宝玉)又笑向他道:“这不是铅粉,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 平儿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 看来这个功效是实在可用的。 伍 汪曾祺有《晚饭花集》,多好的名字,就叫他取了。 我的眼睛里每天都有晚饭花。看到晚饭花,我就觉得一天的酷暑过去了,凉意暗暗地从草丛里生了出来,身上的痱子也不痒了,很舒服;有时候也会想到又过了一天,小小年纪,也感到一点惆怅,很淡很淡的惆怅。而且觉得有点寂寞,白菊花茶一样的寂寞。 ——汪曾祺 他欣赏晚饭花一样的女人,却又不太瞧得起晚饭花。 哼。 晚饭花那样的女人,现在已经很珍稀了。 少有红砖墙的院子,少有宁静悠闲的黄昏,少有眉目温柔的女人,锅里烧着热水,桌上摆着饭菜,站在门口张望,喊小儿: 狗蛋,回来吃晚饭哟。 毛毛,回来吃晚饭哟。 毯儿,回来吃晚饭哟。 - END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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