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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一班的枪击事件

 昵称z5h30oMF 2017-09-27

五七中学设在一个山沟里,这所中学,有四个年级,六、七、八、九。六、七年级为初中,八、九级为高中。这是教育革命的成果,把初中和高中都砍掉一年。其实,也无所谓年级,反正每个学期都不考试,课本薄薄的,老师混混的,上午上课,下午劳动,自己种菜,自己养猪。学生全体住校,我们男生宿舍,就架在教室的上面和后面,最后一排的座位,紧靠着大通铺。

我当时在最高的九年级,这个年级分两个班,九年一班和九年二班,但只有一个班主任,不仅上课一个教室,平时活动——主要是干活,也都在一起。我们这个年级,几乎干了全校百分之九十的活儿,菜种的好,猪养的肥。其他的班级,每天最忙活的劳动,就是钻进我们的菜园偷西红柿和黄瓜。猪没办法偷着杀,如果能的话,也早给他们弄走了。

学校很偏,环校皆山也。野狼出没,山猪乱窜,教室后面,时不时地就飞起野鸡。当然,我感觉我们学校最为凶悍的动物是乌鸦,成群结队,经常会把校工们家里养的鸡弄走,不是抓小鸡,连老母鸡一块儿绑。我们养的猪,都没有尾巴,耳朵也是残缺的,这都是乌鸦的功劳。天上也有老鹰,但一般都不是乌鸦的对手,经常一阵空战之后,就落荒而逃。再就是苍蝇,一种小而黑的苍蝇,特别嗜血,喜欢叮人,如果你一下没拍到,手一挪开,它又来了,还是落到原来的地方,直到你把它打死为止。打死多少都没有用,后继者数以亿计。

这样偏僻的大山里,即使在文革中间,政治空气也不怎么浓。在很多地方,都有好事者,我们班主任就是一个。他是1949年之前的高中生,参军之后,小知脾气不改,1958年稀里糊涂就被发到北大荒开荒来了。做了我们的老师之后,总惦记着教点什么给学生,做了多少次的白专典型,都不知改悔,稍有放松,就故伎重演。

班主任老师家就安在学校,离我们的教室大概有一百米远。家里除了老师夫妇和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班的同学,还有老师的父亲,一位喜欢看线装书的老人,一口胶东话,但我们能凑合听懂。

山沟里没有地方可去,老师的家,就成了若干还有点学习兴趣的同学常去的地方,他们去老师家,主要是听我和太老师聊,大概也只有我能听懂太老师说的是什么。那时候,老师家里有一部太老师带来的线装的《汉书》,太老师崇拜班固,言必称汉书,有时候我也看上几眼,一老一少,就这么瞎聊。

更多的同学,喜欢打山里野味的主意。下套,下夹子什么的,也会有点收获。如果冬天下大雪,不怕辛苦,兴许可以撵到狍子。有个同学,本事特别大,居然自己装了一支火药枪,一支很粗的钢管,按在木座上,扳机,打火一应俱全。看上去,就是一个正经的火铳。也不知他那里弄来的火药,也许也是自己配的,那时候,兵团的硝酸铵化肥挺多,偷点出来不难。枪子就用牙膏皮化,我就看见过他在我们宿舍的炉子干这事儿。只是,每次装好药和铅子之后,要放枪还得在打火那儿放上一点火柴头上的火药做引火。

有一天,教室后面,飞来了好些野鸡。大伙怂恿着火药枪的枪主赶紧动手,于是,他装好了药和铅子,安上了火柴头,拎着枪就去打野鸡了,等绕到教室后面,野鸡就像知道一样,全飞了,一个不剩。没办法,只好把枪再拎回来。细心的他,还特意把火柴头给卸了,小心翼翼地把枪放在了课桌的抽屉里。然后,我们这些人,就一窝蜂去了老师家。

原本,有枪这位,是不怎么爱去老师家的。但那天似乎是合该有事,他也去了。

我们在老师家胡扯,现在我已经完全记不得都扯了些什么了。临到上课,我们往回走,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只听里面一声巨响。几个女生失魂落魄地拎着个脸盆就跑了出来。我们急忙跑进去一看,只见我们一位上学期才从山东转过来的同学,抱着我们另一位名叫张强同学的头,破着嗓子大叫:“快去呀,快去呀!”而一股鲜血,像喷泉一样从张强的嘴部喷出来。当时就给我吓傻了,脚不由自主地就跑了出来。

我们这位山东来的同学,长得不错,而且挺有心眼。来我们这儿不久,上上下下,都混得挺熟,不仅老师喜欢,女同学更喜欢他。跟另一部分男生,当然也包括我,多少有点隔。他最好的朋友,就是这位张强,一个瘦瘦弱弱,有几分女气的男生。张强平时都跟着他,像个小跟班。

原来,我们走了之后,这位山东来的同学,从枪主的抽屉里把枪拿了出来。在场的几个同学,都不知道这枪里已经压好了火药和铅子。显然,这位山东来的同学,不满足于比划一下,要想打个响,于是,他就找来了几个火柴头,压了进去,然后就用枪挨个比划,比划一下,没响,又比划一下,还是没响,最后坐在大通铺上的张强挺了出来,手拍着胸脯,叫了声:“冲这儿打!”话音未落,枪响了,一道火舌扑向了张强的嘴巴。

事过之后,我们晚上偷偷打开盖在张强身上的白布,发现他的门牙全都被打掉了,嘴唇全烧焦了。看来铅子把他的颈部主动脉切断,几乎在那一瞬间,人就死了。大约是距离太近,一支土造的火药枪,才有如许大的威力。

枪声招来了学校的指导员和卫生员,他们进去一看,然后就出来了。指导员匆忙到办公室给团部打电话,声音很大:“马上给我转团长办公室,我们的一个学生,把另一个同学给打牺牲了!”只听那边接线员惊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后面的话,我们就没心思听了。

当时我们才十五六岁,没见过死亡,更没有想到过我们的同学会死。张强居然死了,一时半会儿,脑子转不过弯了。

接下来的事儿,是枪主和肇事者被看起来了。再接下来,肇事者被团里来的人,当着我们所有同学的面给带上手铐给带走了。张强的父亲,好像是因为政治问题,当时还在牢里。张强的母亲,一个瘦弱干巴的女子,自己搭车走了一百多里,找到了团部,活生生把肇事者给保了出来。他只停了一个月的课,就回来接着上课了。当然,也因为肇事者的家里,在我们那里有点权势,如果这事放在我身上,任谁求,都没有戏。

在他被押走这段时间,我们班几个胆子大的男生,为了遮掩那一天的惊慌失措,特意晚上在张强的尸体旁点个蜡烛下象棋,哪个输了,说明他胆子小。张强是九年二班的,而肇事者是九年一班的,九年二班的人,动不动就说,你们九年一班居然把我们的同学给枪毙了。这样的比赛和打趣没有持续太久,我们抬着张强,走到旁边一个能看见学校的山头上,在校工的帮助下,刨了一个大坑(当时是冬天),把张强给埋了,记得还立了一个墓碑。那天,抬尸、挖坟持续了差不多大半天,所有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好些年之后,我都上大学了,有一年,碰上了我们以前的一个校工,她告诉我:“你的同学张强娶媳妇了。”

“啊,怎么可能?”

“真的,是冥婚。我们连里有个女孩子,上山打柴,路过张强的坟,突然倒地死了。人们都说,是这孩子把她招去了。于是,两家就结了亲,还正经办了喜酒,把俩人合葬了。”人死后如果有灵魂的话,没想到弱弱的张强同学,居然这么强悍。

不知道张强同学的坟,现在还在不在?据说,五七中学已经不在了,淹在了一片水泊里,那个山沟,现在已经是座水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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