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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蒋派二胡的现实意义(二)——(2017.9.23中国音乐学院)蒋派二胡艺术研讨会发言稿

 美静sweetgirl 2017-10-02

蒋风之演奏《病中吟》 来自南派二胡艺术 06:31

六、从蒋风之的古朴典雅看功夫在诗外

诗歌讲究“言外之意”,就是功夫在诗外。那么既有言外之意,就有言内之意,什么是言外之意,什么是言内之意呢?朱光潜在谈到这个问题时列了个有趣的问题:

一、2﹢2 = 4;

二、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陶潜)。

理解这两个问题,需要两方面的心理因素,一是“知”;二是“感”。在解答第一个问题时,需要“知”,会简单计算即可。解答第二个问题却不那么简单,既需要“知”又需要“感”,是个很复杂的心理过程,并且因人、因时、因地而异。从“知”上讲,认识字、会读诗,有基本理解能力,照本宣科的解释一番即可。但从“感”上讲,问题就出来了:“山气日夕佳”和哪个时间段相比是佳的?为什么“佳”?怎么样的“佳”?这个“佳”有没有和自然的和谐?“飞鸟相与还”,飞鸟为什么“相与”?怎样的“相与”?“相与”前是怎么样?“相与”后怎么样?“相与还”时怎么样?“相与还”以后又怎么样……?这个“相与还”有没有人与人、人与环境、人与自然的和谐呢?这些问题显然靠简单的“知”是无从知晓的。“古诗翻译”是无法解答的,同时也不是字符形式所能涵盖的,而要凭着有所“感”,所以它是没有统一答案的。

就诗歌的欣赏来说:“古诗翻译”就是诗的“言内之意”,而“有所感”就是诗的“言外之意”。诚然,没有“言内之意”就没有“言外之意”,但光有“言内之意”却不是诗,而是2﹢2 = 4这样的简单算术题。

“言外之意”不仅存在于诗歌的欣赏中,在许多艺术中都存在,如戏剧中的“潜台词”,美术中静态以外的画面,欧阳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等等。

《论语》中有一条著名的记载: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子夏)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也。”(《论语·八佾》)孔子用“绘事后素”来解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都是诗内之意;而“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则绝对是诗外之意。因为孔子明白子夏是用“绘事后素”印证自己“礼乐后于仁义”的见解,孔子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就是赞扬子夏能够举一反三,并且对自己也有启发。

         蒋青先生主持研讨会

         王黎光院长致辞

         张尊连老师主持音乐会


既然诸多艺术都有言外之意,那么二胡当然也不例外。就同一首乐曲,由于不同的演奏所得出最为常见的评价是:

其一:“像白开水。”

其二:“很有味。”

“白开水”,就是没有酸、甜、苦、辣,或者是没有放茶叶,人的味觉神经不会受到刺激,所以白开水能解渴,但品不出滋味,不能解馋。

“白开水”式的演奏就是2 2=4的算术题,是在拉乐谱的符号,不去了解乐曲所产生的背景及所负载的时代的感情,不去体会作者的感情,不用心去倾听作品中的“心声”,不据此或更多因素对乐曲进行处理,给听众的仅仅就是声音,没有喜怒哀乐,不能引起听众的生理刺激,不能产生感觉。所以这样的演奏能解部分听众的“渴”,却不能解欣赏者想从音乐中去品“味”的“馋”。

这样的演奏在今天是普遍存在的!特别是音乐学院里“流水线”方式生产出来的一些演奏家。上升一点讲,乐器性能和演奏意图不能统一;作品风格和听众趣味也不能统一。——也就是两个主、客体都不能统一,这样的演奏必然毫无“言外之意”,产生不了美感。

“很有味”的演奏需要倾听到“谱外之音”,并依据“谱外之音”对乐曲进行处理,这样的演奏就可能是充满丰富“言外之意”。

蒋派二胡演奏,尤其是蒋风之的演奏,就是充满“谱外之音”,许多传人也是很讲究的。可以说“有味”是蒋派二胡演奏的一个重大特点。正是因为这样,蒋派二胡能够产生美感,才有着广泛的听众。

因为今天绝大部分的二胡演奏是“白开水”式的,所以研究蒋派二胡的“谱外之音”是非常必要的;让自己的二胡演奏“有味”是非常迫切的。只有那样才能赢得听众,演奏才会有意义。

“谱外之音”在哪里?

嵇康在《声无哀乐论》中曾说:“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浊乱,其体自若而无变也,岂以爱憎异操,哀乐改度哉。”按照嵇康的说法,声音是没有哀乐的,也就是说声音是没有情感的。声音既然没有感情,那么由音组织成的乐谱也是没有感情的,因为声音的组织不外乎就是时间和位置的变换,而时间和位置同样是没有感情的。这就像酒不论用什么样的容器去装它,它还是没有喜怒哀乐,否则,它就要在酒瓶中耍酒疯了。

那么,演奏的情感在哪里?怎么表现出来的?

再看嵇康在《声无哀乐论》中说:“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哀心藏于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这样,嵇康说清楚了,“哀心”(情感)藏于人心内,遇到和谐的音乐就会流露出来。

所以演奏要能够去表达那个“哀心”。那个“哀心”是什么呢?就是人的生理、经验、习惯。也就是说演奏必须能够引起人的生理、经验、习惯对外界产生联系。

依朱光潜的观点,艺术(应包含音乐——著者按)“是情趣的意象化。情趣最直接的表现是循环呼吸消化运动诸器官的生理变化,……诗的命脉是节奏,节奏就是情感所伴随的生理变化的痕迹,人体中呼吸循环种种生理机能都是起伏循环,顺着一种自然节奏。以耳目诸器官接触外物时,如果所需要的心力,起伏张弛都符合生理的自然节奏我们就觉得愉快。”(朱光潜《谈美》第174页)从这段论述中可以看出,艺术对于人的影响首先是生理的,无论哀乐,首先都是生理的刺激反应,即“符合生理的自然节奏我们就觉得愉快”,不符合的就感到不愉快或者别扭,并由此产生经验,由经验形成习惯。

音乐会合影         研讨会合影

蒋风之的二胡演奏,蒋派的二胡演奏最符合朱光潜的这段论述。如蒋风之的二胡演奏借用古琴的手法,激发出听众对文人意识和古朴典雅风格的感觉;用箫音演奏激发听众对萧瑟、暗淡的感觉;用顿挫的弓法激发听众对压抑、郁结的感觉;用心理音色激发听众对凄凉、苦闷的感觉等等。所有这些目的就是要把听众的“哀心”激发出来。

今天,要使我们的二胡演奏具有“功夫在诗外”的意境,研究蒋派二胡无疑是一条必选的途径之一。过去张韶先生就说过“二胡演奏要想有味,有深度”必须学习蒋派。演奏二胡应该“很有味”是我们研究蒋派二胡的又一个非常迫切的、具有现实意义的启发。欧阳修有首诗借此机会赠与大家:“音如石上泻流水,泻之不竭由源深。弹虽在指声在意,听不以耳而以心。”

        岳峰老师发言

宋飞老师发言 

        曹德维老师发言

         朱江波老师发言

        李政华老师发言

          梁玲玲老师发言

         朱春光老师发言

         任欣老师发言

七、从蒋派二胡看音乐的社会功能

中国音乐有个美学分期,即以善为美和美善分离。这个分期在孔子时就已经明确了。孔子对“《韶》尽善尽美,《武》尽美未尽善”的评判说明春秋时期已经进入美善分离期。在以善为美时期,音乐强调巨大的社会功能。“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这都是在强调音乐的社会功能。美善分离后,虽然音乐的社会功能减弱,愉悦功能增强,但是“以善为美”和“善即美”却贯穿于整个音乐美学的历程中,这是中国音乐的特色,也是中国文化的特色。

现在谈到音乐的功用,大多数年轻人都会认为就是娱乐,丰富精神生活什么的。可是在古代却不仅是这样。

《礼记·乐记》记载: “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相通矣。”这些都说明,音乐具有强大的社会功能。音乐的“安”、“怨”、“哀”能够反映政治上的“和”、“乖”、“困”。这是因为“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国家政治是否清明,一定会在民意上有所反映。存在决定意识,也就是“物使之然也”,所以“声音之道,与政通矣。”而反过来也是讲得通的:音乐的“安”、“怨”、“哀”,可以导致政治的“和”、“乖”、“困”。举个例子,如果战士天天都唱着靡靡之音,那能提高战斗力吗?一国整天都唱着靡靡之音,那么这个国家会怎么样呢?《礼记·乐记》又说:“志微噍(jiāo)杀(shài)之音作,而民思优;啴(chǎn)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就是说创作细微、低沉的音乐,能够让人产生忧伤的情感;创作宽和、平缓,含义丰富、节奏简明的音乐,可以使人产生安闲、欢乐的情绪,这就是音乐的“反作用力”。所以当颜渊问邦(治理国家)时,孔子毫不犹豫地:“乐则《韶》、《武》,放郑声,远佞人。”这说明古人早就注意到音乐与民俗、民风、政治有着莫大的关系。“乐者,通伦理者也”( 《礼记·乐记》)也是指音乐与人应遵循的道德、准则密切相关。从个体看,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成于乐”就是音乐能影响人格的最后形成。

所以音乐岂止就是娱乐,丰富精神生活什么的?孔子感慨礼崩乐坏时说:“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阳货》)意思是批评人们只把“礼乐”当作一种形式。

蒋派二胡艺术讲究音乐的社会功能。在蒋派二胡艺术看来,二胡艺术首先是为了表现人,表现人的感情,表现人的社会,表现人与自然。我们称之为“人文色彩”。其次是,表现人在于调和人的性情;表现人的感情在于使之积极、健康;表现人的社会在于调和人与社会的关系;表现人与自然在于和谐人与自然的关系。听了《鸥鹭忘机》,躁动的心能安静下来;听了《汉宫秋月》,会对宫女的不幸产生同情;听了《病中吟》,会对人生的前途和出路有所思考;听了《空山鸟语》,会产生人和鸟的亲近和融于自然感觉。所有这些对人的性情和修养都有一个潜移默化的作用,也就是上文所说的,实践音乐与伦理相通的目标,实现“乐主和”的目的。

实践音乐与伦理相通的目标,实现“乐主和”的目的,这是我们研究蒋派二胡所获得的又一方面具有现实意义的启发。二胡演奏,在满足听众精神需求的同时,要发挥一点音乐的社会功能。这一点也是今天的二胡演奏最值得思考的。仅仅是拉声音,停留在耳朵上;拉旋律停留在又感官上;或者拉技术停留在刺激上都是不够的。二胡要拉点人文,触及人们的心灵,触及社会!追求怪异的作品,是音乐上的歧途,文化上的缺失。

 

八、结论

无论在哪个领域革新都是必然的,没有革新,就等于没有生命;革新是为了发展、进步。但革新不能是形式上的进步内容上的倒退,更不能把前人的东西统统丢掉,那样是无源之水,最终会干涸。借鉴也是必要的。没有借鉴,很可能会导致“营养不良”,借鉴是丰富自己最快捷的途径;借鉴的目的是人化为我,而不是我化为人。艺术需要“诗外的功夫”,过于直白会失去艺术的特性;音乐的“诗外功夫”就是“味”,没有了“味”就不必谈“诗外功夫”了;音乐的“味”除了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以外,还应该起到陶冶人的性情的作用,就是要实践“温柔敦厚”的教化作用,实现“兴、观、群、怨”、“移风易俗”的社会功能。

这就是我们从研究蒋派二胡艺术中所得到的具有启发性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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