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秋的一天，带着采访任务我终于去到了原二炮某部队那处偏僻而孤寂的老营区。这里早已不再是兵营，更非一座城池，稍好的仅是一栋楼上楼下各两间的二层红砖房，方圆五十公里杳无人迹。吉普车在围墙大门口停下，列队迎接我们的是一黑一白两只呆头呆脑的老狗和一群木头木脑的草鸡。黑狗看我们一身军装满脸生疏，想亲近又畏怯，似乎不知道用什么礼节才恰如其分。末了晃两下尾巴，侧头'请示'白狗。白狗稍聪明，象征性地吠几声，我以为是致欢迎辞。循狗吠走来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兵，表情一半高兴一半漠然。老兵立正和我们互敬军礼，同行的司令部直属警防营薛根树营长称他老姜，志愿兵。他正儿八经地对我说，这深深的山谷里装满幽寂。围墙内有序地排列着二十七栋破旧不堪的低矮土坯房，尽管如此，不难想象曾经的山谷也回旋过嘹亮的歌声。因为，每一座兵营的历史都是军歌和军号声串起的日子。六十年代末，有一位从北京来的老将军，带领国防科技战线的精英，来到这里，搭起帐篷，升起炊烟，环顾四周苍茫，兴奋地说：天然核武器材基地。从此，一批批姑娘小伙从山外来到这里成为导弹兵，在这大山沟沟里点亮了自已的希望和憧憬。最初的兵营，喧嚣且嘈杂，常有雷声伴着开掘路基的爆破声炸碎子夜的宁静。七六年，老姜从黄河平原来到兵营时，这里已回归了原有的恬静且生出许多直线加方块的秩序。老姜当兵已十来年。他说这儿最辉煌的日子，是每一次导弹升向蓝天又按照指令落进戈壁滩的大沙漠时，官兵们为自己的辛劳和汗水找到了注释。那震撼世界的轰鸣声，仿佛也是为自己的贡献而鸣响的礼炮。激动浸透了以后的许多日子。军号声突然消逝的那个早晨，所有的战友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又走进一个新的山谷。而首长却对他说：小姜你留下吧，这山肚子里还有很多宝贝哩，要有个人守着。于是，老姜就留下了，同时留下的还有两个人，他俩躺在营房后面山坡松林下的坟墓里，没有墓碑？午饭时我忽然想，象老姜这种长年呆在山沟的老兵，是不是象很多书报上说的那样找不到媳妇？便问，老姜乐了。说他老婆很象回事，在家乡县城上班。老姜说我们要是早来五天或者她多住五天就能碰面。送走了。他满脸得意，又露一丝凄惋。那几天老姜孤寂难耐，写信给婆娘说兵营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美丽可爱。以前没让来是他不对，来吧来吧来吧。老姜的婆娘就来了一个星期。第一天笑嘻嘻。第二天嘻嘻笑。第三天也笑，但牵强。第四天一大早披上衣服往外冲，起初嘟嘟囔囔：穷山恶水破天烂云踱到围墙外突然'哇'地大哭。第五天开始傻坐，不言不语不哭不笑，任老姜逗老姜吼，任老姜百般愤怒千般温柔，末了依然无可奈何。老姜想想，也理解了，县城虽简陋，但与山沟比，也是繁华闹市了。从县城扎进荒无人烟的山沟沟，整日跟寂寞厮守，人是要疯的。走的那天，老姜套马车把婆娘送出山，送上回县城的客车，婆娘盯着他始终不说话，车开动时，老姜看到婆娘眼眶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车走后，泪痕铺满辙印。我们也要走了。老姜淡淡地为我们送行。老姜站在山头，目送着我们乘坐的吉普车。我也望着他，直到大山挡住了視线。但我似乎依然看见他仍站在那儿望着山外偌大的世界，寻找心的落脚点。但，现在，他只能用理智强捺住自己的欲望，为了将军的嘱托，也为了身后的阵地，更为了军人的使命。军人是奉献和理想的代名词，每一位有过军旅生涯的人都是践行者。秋风在山顶旋转。山高谷深，风象也耐不住寂寞。但，风是自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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