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 |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人生的写照

文 / 张敬波

中国戏文恶劣之处甚多，一种是无来由的大团圆，上至神仙皇帝，下至清官爹娘，都要干预别人家的幸福，却从来不管团圆以后怎样。还有一种是处心积虑的拉帮派，在你鼻子上点白还是腮帮子上涂红，决定了你忠奸贤愚和前途命运。所谓的世道人心都是伪君子和假道学。乱糟糟乌泱泱，再加上无休止的絮叨和前戏，戏曲渐成末流。

从前读三国，觉得曹阿瞒太坏，活该白脸，不仅乱杀人，还“挟天子以令诸侯”，想篡位当皇帝，这样的人岂能容他？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冤枉了曹操一个伟人。那时候完全被作者的立场所左右，后来醒悟那是笔墨文章。如果站在曹操的立场写，三分天下的故事会更加火爆。曹操杀人和挟制皇帝，时势使然，刘备、孙权一有机会，也会如法炮制。曹操终于不做皇帝，也可看出其气魄。回过头来看曹操的诗文，那是旷古的大才，他的两个儿子，都是文曲星。

先看他的《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气魄之大，无与伦比，古往今来王侯将相的文学立刻被降为二流。这样包举宇内、并吞八荒的文学，并非经典二字可以概括。曹操统一北方，恩威并施，干戈扰攘，马背赋诗，亲手熔铸“建安风骨”，这样的人生格局，中国历史罕见。

再看他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操看到的星月，穿越时空，还在照耀着苍天大地。这首诗，文笔之好、意境之高、性情之真，令人动容。写到人生苦短，写到对酒当歌，写到呦呦鹿鸣，写到月明星稀，有画面，有音响，有情怀，即使不从招贤纳士的政治角度考量，站在寻找知己的普通人立场看来，这也是一篇感人至深的好文章。有的诗，第一次读到就惊心动魄，眼冒金星，恨不得立马找人痛饮几杯。中国社会之所以“稳定结构”了几千年，无比深厚的文化魅力厥功至伟。在价值观混乱的当下，现代化是正道，回归传统是路边的风景，不能不看。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意象苍凉，仿佛是人生的写照。

中国大历史，写的都是大人物、大事件，普通民众被偏见埋在字里行间，不见天日，表现庶民追求和感情的文字寥若晨星。就那么几个人几件事，翻来覆去地说，免不了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最后就变了味变了质。这正是诗歌、小说、戏剧存在的理由，但必须剥去以文载道的外衣，抽离假大空的敷衍，方才回归正道。但我们离人道，还有很远的距离。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