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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了150位作家之后,我从中获得了哪些启示?

 悠然一笑. 2017-10-09

多年来每周采访一位作家的经历是如何指导我完成自己的小说的。

我和我的150位写作顾问

My 150 Writing Mentors and Me

译者:红辣椒 原文作者:JOE FASSLER 

2013年夏,我有幸电话采访斯蒂芬·金(Stephen King),听他讲述当时是如何创作《小丑回魂》(It)的开篇:“这部分我最费心,改了又改。”


斯蒂芬·金(Stephen King)


从《撒冷镇》(Salem’s Lot)到《急需品》(Needful Things)再到《睡眠医师》(Doctor Sleep),金结合他40年来的作品,细细讲述了在构思开篇时的艰辛——花费数周数月甚至数年,夜里躺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思考,尝试,推敲,直到灵感袭来。当他终于写出了满意的第一段,这段文字就好像给他下了个咒,金称之为“咒语”,这似乎注定了整个故事的发展。


我边听边想到了自己正在艰难创作中的小说。我试图先搞定前50页——计划每早上班前写1000字,但往往最后就只是盯着屏幕感到眩晕。我的角色随时会变,这意味着要从不同角度来讲这个故事。但金说的真是太对了:无论何时感到迷茫,我费尽心思写的开篇总能提醒我这本书该写成什么样儿。


我之所以和金谈话是因为在2012年的秋天,我意识到自己艺术硕士毕业后的计划——一年内完成小说并出版发行,投身创作型生活——需要稍做一些调整,便开始为《大西洋月刊》“牢记”(By Heart)系列供稿。工作程序很简单:每周,我会采访一位著名的作家,请他们谈谈文学作品中最喜欢的一段文字,然后我将其汇编成一篇短文。我觉得这在某些程度上会强迫我定期发表些东西(额外的收入自然也不赖)。但大多数时间,我都期待着问些我自己特别想知道答案的问题。您写作的灵感是什么?我想问我最喜欢的作家们。您最精彩的点子是从哪儿来的?您又是如何做到把稍纵即逝的念头转化为如此清晰完整的故事?


五年后,我已经为“牢记”采访150多位作者(并将此汇编成集——《照亮黑暗》)。这些谈话总是不经意间点出了我自己创作中的苦与乐,出于绝对偶然但却惊人的精准。我也了解到,这些完成一部作品要花上七八年时间的作家们,这些孤独、耐心的灵魂有些共同之处。  


不仅仅是漂亮的文字、对人性的洞察力以及任何被广泛称之为“技艺”的东西,小说家还有一项本领特别厉害。他们的天才在于他们能够长时间不去怀疑、而是去坚信这一点——努力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无论事情变得有多艰难。


随着采访的进行,我发现了一些令人意外的事情:文学创作从未简单过,即使是对最成功的作家来说。他们也一样,有时会困于自我怀疑。有时会突然感到一阵如欲望般强烈的冲动,放弃了所有的成果。《泰晤士报》里几段热情洋溢的美评也不会改变这一点。


“写作这个活儿大部分时间都是上坡路。”马克·哈登(Mark Haddon)如是说。由他所著畅销书《深夜小狗神秘事件》(The Curious Incident of the Dog in the Night-Time)改编的百老汇戏剧广受好评。


《深夜小狗神秘事件》剧照


当我们谈到:


就像爬山——当你停下脚步或登顶时会欣赏到些迷人的风光,但实际过程是很艰辛的……我希望自己能更多地享受过程,但我想我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为了工作我必须得难受点。


这个过程为何如此艰难?我想是因为字数不够产生的不安以及痛苦地认识到自己的语言在美感和深度方面的严重不足,而这些又是自己急于想做到的。


和我聊过的绝大多数作者似乎都同意这一观点——写作并不意味着会写出好作品。


卡勒德·胡塞尼(Khaled Hosseini)是《追风筝的人》(The Kite Runner)一书的作者,他的书已经销售了上千万本,就连他也承认上述观点。对于卡勒德·胡塞尼而言,原创作者总会感到失望,即使已经完成的作品也很难把作者最初闪现的灵感表达出来。他说:“你写东西是因为你脑子里有想法,而且想法真实且重要。”


《追风筝的人》剧照


然而,想法经过大脑的过滤,再到手上,最后落实到纸或电脑屏幕上——会变得扭曲,然后变少。要是你够幸运,最后完成的作品基本会传达你真正想说的内容。


写作的致命之处在于:写作意图和真正输出之间的差距。你不需要从艺术家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大多数人早上起床,信心满满要成为理想中的自己,晚上去体育馆锻炼。成为更优秀的学生、更称职的父母、更合格的公民以及更友好的朋友。但现实中的你和理想中的你差距会越来越大,这是不可避免的,这种失败必然是痛苦的。


文思枯竭是创造性艺术中的一种叫法,是拒绝面对痛苦的代名词。与民众智慧相反,“枯竭”不意味着没有东西可说,而是屈服于一种不现实的期待,那就是你的作品必须是现今最优秀的。“枯竭”决定着作品宁愿什么也没有也好过句子断断续续。要坚决避免失败,最好确保避免修改低劣作品这种事情的发生。


但要是你愿意降低期待,暂时压抑内心的批判思想,你才可能会慢慢取得进步,这也能让小说家们闪现灵感。最重要的是,作家给自己充分的自由——甚至是无悔而又快乐的。他们有过艰难的经历,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有大灾大难才真正让人不再尝试。


有些人花钱找医生倾听他们的烦恼。但我为自己的作品奋斗,我多次拜访那些资深作家,不断提醒自己的方法并不疯狂——甚至不是独一无二的。


理查德·鲍施(Richard Bausch)为达到理想效果会重写个人场景几十次;约翰·瑞奇(John Rechy)记不清对一本书写了多少回草稿;谭恩美(Amy Tan)的创作过程更是辛苦,她把这一过程比作绘画肖像,一次只画一个像素,最后的作品却只选取了全部创作及草稿中的5%。维克多·拉瓦勒(Victor LaValle)告诉我:“你要知道,你用大部分时间写了大量垃圾,这就够了。”和我聊过的绝大多数作者似乎都同意这一观点——写作并不意味着会写出好作品。


一些小说家通过日常习惯来战胜焦虑,使用熟悉的应变计划来安慰和放松自己。安德烈·迪比三世(Andre Dubus III)每次写作前要读诗、听音乐以及打印前一天的手写材料。伊森·卡宁(Ethan Canin)在自制的站立式桌子上写作,桌子下面钩着一个椭圆状的踏板,因此他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踩踏板。他说,这种“松开刹车踏板”的身体活动可以平复理性思维,充分激发潜意识。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把他能想到的无聊网站(在苹果主页上)放到他的浏览器上,这样他就没兴趣浏览标题,也就不会认真看内容了。


文学艺术在短期挣扎后会得到坚定认可,这也是它形成的原因。


然而,和我交流过的那些作家一完成创作,就对自我怀疑和欺骗绝口不提——因为这种阴暗面总是要求太多,会阻止那些花费大量精力创作的作者取得进步。


伊丽莎白·吉尔伯特(Elizabeth Gilbert)说她尝试保持一种“硬要快乐”的心态,这个概念来源于杰克·吉尔伯特(Jack Gilbert)的《辩护陈述》(A Brief for the Defense)一诗。“你几乎可以把它称之为多年来形成的一种精神实践。”吉尔伯特说:


我不会硬让自己去写作,搞得头破血流。我不会拼命寻找创作灵感,也不会去争论。我尝试远离竞争和自我厌恶,远离那些给许多作家的事业和生活打上烙印并造成破坏的事物。我尝试保持无论如何都要快乐的心态。


伊丽莎白·吉尔伯特


(我们谈话几年后,她把这个词“stubborn gladness”纹在了手腕内侧。)


凯瑟琳·哈里森(Kathryn Harrison)描述了她使用的一种非同寻常的方法,她用这个方法压制内心的批判声,这种声音对她说:“哦,这不是你想表达的文字”,“你现在不该写这部分”,或者“为什么不用现在时来写呢?”:


写初稿时这些想法会让人不知所措,所以我真的会告诉自己让这些声音安静下来。我赞扬它们的敏锐,告诉它们我有多么需要这样的声音,但并不是现在,因为它们会让我变得困惑,而且我不会坐在那里等待一个最完美、最动听的句子出现,因为我知道我不会离开,会永远坐下来进行创作。


在我和作家们的谈话中有一种品质被多次提及,它也是每位作家身上共有的一种特质,即一种愿意接受不完美事物的良好心态。你可以像吉尔伯特一样把它称作是一种“硬要快乐”的心态。哈登用了一个巧妙的英式词汇,称它为“故意作对”(bloody-mindedness)。像弗兰纳里·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曾经说过的那样,你甚至可以说这种心态需要人们“糊涂一点”。不管它究竟被称作什么,文学艺术是通过对短期挣扎的顽强接受而产生的。这是一种持续创作的决心,去完成一项开始和结束都不明确的写作任务。


虽然零售市场并不景气,但是个体书店依然屹立不倒,纸质书的销量也开始回升。即便如此,专家学者们多年来一直在宣称“小说已死”的观点,要为文学长鸣丧钟。拜托,小说发展得很好。而处于危险中的则是一种从容的、小说创作的思维模式,愿意为了更丰厚的报酬而经受创作之苦。


与从前相比,公众长期的深度关注变成了更加难得的资源。各个行业的从业者,特别是艺术工作者,最好能精明地自我推销,不断努力树立自己的招牌,甚至损害了实际的工作。人们心中普遍存在一种担忧:如果你沉寂太久就会被世人遗忘。


但据我所知,对于小说家来说,更伟大的壮举、更大胆的想法是长时间酝酿出来的,这期间成功是不确定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他们的工作异常复杂和艰巨,许多日子都在失望中度过。如果仅仅专注于当下的满足或者因为工作艰苦感到气馁而轻易打退堂鼓,那么你永远没有机会开始真正的创作。


我还在创作我的小说,已经五年了。的确,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希望可以尽早完成创作。但是,小目标让我保持诚实,按规定的期限创作《牢记》(By Heart)让我这几年的生活有了节奏,并且留下了一些公开的东西让我去回顾和谈论。我每天早晨进行创作,生活围绕着这件每天必做之事展开。我不参加派对,也没有出席朋友的活动和演出。我尽量偶尔用一下社交媒体,不去回复邮件,减少了工作时间以便有更多时间写作,导致赚的钱变少。我做了所有本不该做的事情。大多数时间里,写作似乎成为了一件错误的、不值得做的事情。有时我会想,自己做出的这些牺牲是否真正值得。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在某个创作的早晨,我会感到有一种想法涌现出来,如果不将它写下我这人就不会完整。这样的时刻反反复复,我总会再次感到写作带给我的困惑和艰辛。但至少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是一个人。像其他任何值得去做的事情一样,写作的过程就是如此:如同渐渐远离的地平线,只能隐约瞥见岸边。


我会一直固执地、快乐地写作,直到完成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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