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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 你正见识到中国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

 wenxuefeng360 2017-10-10
这里是“走进李安”,在重看《喜宴》时,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惊奇的秘密,于是本期推送从两个角度进入电影,先用固有的二元对立来分析电影,再者就是从另一个逻辑看这个故事,《喜宴》不仅仅是中国人对于性压抑的一种解放,或许又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伪装……

《喜宴》是我至今唯一露脸的电影,只有一句台词:“那是中国人五千年来的性压抑!”对着老外,我解释中国人喜宴的直接露骨。

——李安《十年一觉电影梦》

从《推手》到《喜宴》,李安的教养、背景都自然地反映在作品里,大陆文化、台湾文化及美国文化,都影响着李安。喜宴讨不讨喜,也和同性恋议题脱不了关系,《喜宴》这样一个既前卫又传统的故事,究竟在讲什么呢?

 

解构《喜宴》

1987年夏日的某一天,李安正在洗澡,突然灵光一闪,《喜宴》的点子出现。他当时想,要是来个同性恋假结婚,爸妈都出席,天下大乱,大概会很有意思。如果两个人光溜溜地在被子里擦枪走火,这个假结婚就更有意思了。于是《喜宴》的剧本油然而生。

《喜宴》当中的第一个小高潮,莫过于那场隆重的婚礼现场。这次李安不仅让小儿子石头去跳跳床,就连他自己唯一一次幕前亮相,也给了《喜宴》,就一个镜头、一句台词,“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这句话憋在李安心里很久了,不吐不快。中国人通过婚礼来释放身体深处的性压抑,数千年来,有许多制度、道德约束着我们的身体,而在喜宴中,我们又创造许多习俗去释放被压抑的本能,在短暂的特殊性和酒精的操纵下,一种新的社会秩序被建立,突破文明,建立文明,身为同性恋的伟同和假新娘威威,被这种文明脱光了,在这种氛围下让不可能成为可能。

从《推手》到《喜宴》,李安之所以还怀念过去的伦理,是因为旧秩序曾经提供我们安全感,也因为过去的教养形成我们人格的一部分,导演自然会流露出自己的感怀,一种随风而逝的感伤,是李安的切身感受。甚至在从上海离家到美国闯荡的威威身上,也映射出离台定居美国的李安,在身份认同上有着飘零的迷惑感。

整部电影看上去很简单,是现代西方思想和中国传统思想的冲突,但通过这一场喜宴,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喜宴》的男主角是同性恋,在美国寻获挚友,找到自我认同,想自由地做自己,但他的文化和父母马上就来把他往回拉,喜宴就像一只“金红色的怪兽”,把他搞迷糊了。

李安说,百年来,何去何从的身份认同问题一直是个纠结与迷惑。伟同在电影中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赛门的同性男友,一个是老高孝顺的儿子,看上去好像从传宗接代的异性恋突破至同性恋,就是从体制到个体的一种解放,实际上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在规定着我们的身体,都是体制的约束。而电影当中,李安让威威在假戏真做之前对伟同说了一句话:“我要解放你”,此时的威威就像是喜宴这只金红色的怪兽,看似是中国的传统束缚,实则是对长达五千多年性压抑的一种释放,也让伟同从两种体制的伪装中解放出来。电影就是在伟同既想拥有我(做自己),又想尽孝道(为人子),于是身陷无法两全的左右为难,在个体和体制中挣扎。

在《推手》中我们提到了李安的中庸之道,在《喜宴》里这个招数也成了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电影结尾,我们发现父亲早就知道了真相,他听、他看、他了解,所有人都不敢告知真相的父亲,反而是为了自己的愿景(抱孙子)做出牺牲最大也是做戏最深的,中国人讲厚道,就是装糊涂,各取所需,当然没法完全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各退一步。这种中庸之道多数人奉行,原来古典教养下的人在生活里就是如此行事,只要过得去,大家就睁只眼闭只眼。你要求“求全”,就一定要受些“委屈”,李安说:腐败到了头才会去革命,日子还能过,大部分的人也就这么安生地过下去了。但纯真丧失之后,再想回头,那也显得假气。

给我最大感慨的,是电影里儿子试探父亲呼吸的场景,女儿说一口上海话向老家报平安的画面,还有电影最后一幕双手高举的老父亲,对人生缴械投降,我们总想做个“真人”,却往往只能做个“好人”。

张爱玲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逆向解构

在看完整部电影后,我发现了一个细节,不禁让我产生疑惑。电影中高爸高妈不断提及一个名叫“老张”的人,我在介绍电影时因为篇幅问题把这部分细节隐去了,在妈妈的录音带中、餐桌上都有提到,好像老张就是高家的一个管家兼厨子,可是李安让这从未露面的老张送威威一个贵重的金镯子,用意何在?契诃夫说如果在第一幕里边出现一把枪的话,那么在第三幕枪一定要响,而老张从头至尾既没有润色反衬作用,又没有推动剧情,着实让人不解。老高刚到美国,对儿子说,当年是因为逃婚才去参军的,但履行了大陆父亲传宗接代的任务,老高为什么要逃婚呢?电影最后老高对赛门那一番语重心长,“我看 我听 我了解”当中的了解(learn)会不会是他亲身经历过呢?赛门总是在家里掌厨,老张也是高家的一个厨子,让我不禁在想老张会不会就是高爸爸的赛门呢?那高妈妈就是蒙在鼓里的威威?他过去是否也办过和儿子别无二致的“喜宴”呢?电影最后三个人一起生活,决定把孩子生下来,那种和谐共生的场面,会不会也是老高老张的过去呢?

 

《喜宴》背后的故事

《喜宴》是李安写的第一本长篇中文剧本,《推手》还是两年后才写的。

最早李安提出拍《喜宴》,合作方“中影”有所顾忌,因为当时的台湾对同性恋的话题上不如现在开放。《喜宴》因而受挫,李安也不敢再抱希望。时隔三年,他第一次去“中影见徐立功谈案子时,虽然觉得《喜宴》比《推手》更适合拍电影,但因为先前受过挫折就没提,徐立功也说:“哪有人不拍第一名的剧本,要拍第二名的!”于是顺理成章地先拍了《推手》。

不过,每部电影都有一条命,《喜宴》命不该绝,翻身之后,还是“中影”拍,没想到居然是一路发。

电影中还有一幕很有意思,就是喜宴结束后,饭店老板老陈在帮老长官办完儿子的喜宴后,站在电梯口恭送老长官时,将军要跟老陈握手,老陈不敢,将军默默地拉起老部署的手,放不下身段道谢,只有拍拍老陈的手,一切的感谢尽在不言中。这也正是爸爸和一些部署的写照,这种长官与部署间忠诚情谊,不只是主仆、上下关系那么简单。一个“忠”字,一个“孝”字,管了我们中国人好几千年哪!

就着这个“忠”字说下去,方才我推测老张是高爸爸的赛门,如果不是,那老张的作用便是表现出这个“忠”字,一位部下,在自己长官家住了40多年,也没有提到他成家,或许他有儿子之类的,把伟同从小带到大,就是这个“忠”字的体现,《喜宴》确实融合了许多元素,有些是显性的,而有些是隐性的,反复揣摩,实在是感触很深。

李安在回忆录中说,电影中儿子试探父亲呼吸那一幕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那年爸爸退休来美国,见他这样睡着了,我禁不住哭了,以前他是家里的一棵大树,可是现在就这样,老了,只是大家还在维护那个尊严、面子。”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情节,以为是伟同的潜意识里希望父亲出事,但我真真错了,看到老父亲倚在沙发上,伟同眼里是转着泪的。这是多少父亲不愿外露的模样啊,看到后真的很伤感,李安虽然在解构“忠”、“孝”,但这两个字必定是我们不能割舍也无法用所谓新潮洪流冲刷的存在,那就是我们的根本。

对于同性恋,李安不歧视,但也没有特别的兴趣,他觉得这是一种正常现象。李安从来都不觉得《喜宴》是要替同性恋讲话,李安说:“某些同性恋者不喜欢(喜宴),有的则很喜欢,认为我把他们当普通人,也考虑他们父母的感受。”

其实《喜宴》中关于同性恋的内容很大程度上是李安在美好友詹姆斯经过探究后完成的,同性恋难拍,难在容易理解不正确,得罪人,再加上国内对于这种题材的敏感,《喜宴》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推手》拍摄周期二十四天,《喜宴》二十六天就拍完了,一个星期拍六天,天数都没超时,甚至有几天提早收工。

拍完《喜宴》,李安学到了很多,他认为合作制片,镜头不要太多,太多,花时间;镜头不能太大,大,花时间。在美国独立制片要拍剧情长片,就不要啰嗦,有几个别出心裁的镜头、几场戏,你坚持,其他旧是啪啪啪地拍过去。镜头简单,演员入境就演,演完,就闪。把镜头缩小,你才能以极有限的条件做出比较有品质的东西。

如今回想,李安的七部片子里,《喜宴》拍的最顺利。

看完了《推手》《喜宴》,父亲三部曲也剩下最后一部、也是我们最爱看的一部《饮食男女》,这部电影与前两部不同在于,《推手》《喜宴》都是小孩让父母失望,自下而上的革命,而《饮食男女》却是父母令孩子失望,自上而下爆发的革命,食色、性也贯穿着整部影片,下周,让我们细聊《饮食男女》,继续走进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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