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薜涛：韦令孔雀凤凰毛 萧树 唐代能诗的女诗人不少，其中的薜涛、鱼玄机、李治、刘采春显得很有名，而薜涛故事尤多，只不知口耳相传千余年后，故事背后的薜涛，几人能识？ 正史记载，薜涛幼年随父薜郧迁四川，父死后流落成都，因生活所迫入乐籍，沦为营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野史传言，她是中唐名诗人韦应物的私生女，因出身禁入韦氏大族，韦应物又无力抚养，而随母流落成都。 但不论生父是谁，都不能改变薜涛委身乐籍的悲惨命运。 薜涛在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面前第一次亮相更像一位诗人，她应命当场写下《谒巫山庙》一诗——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如此大气，毫无脂粉味的诗作一时惊倒四座，更令当时的四川王韦皋刮目相看，一试，发现这位年方十八的女孩才华惊人，立马安排随侍左右，不仅随时侍宴，更让她采写公文，整理文案。 薜涛一件件做的得心应手，出彩出色。 韦皋不想埋没人才，突发奇想，竟然上表朝廷，请求唐德宗授薜涛为秘书省校书郎官职，虽不合体例未获允准，但薜涛“女校书”的名头一时震动江湖。 作为韦皋身边第一红人的薜涛突然变得权力很大，外地来成都的官员想见韦皋，都得走薜涛的门子，托薜涛引荐，少不得人情礼物的打点，而薜涛毫不客气，一一笑纳，然后上交。 后来这事让韦皋知道了，他非常恼火，直接将薜涛发配松州（现四川松藩县），那里地处边陲，人烟稀少，治安环境很差，薜涛很是害怕，就给韦皋写了《十离诗》—— 犬离主 出入朱门四五年，为知人意得人怜。 无端咬著亲情客，不得红丝毯上眠。
马离厩 雪耳红毛浅碧蹄，追风曾到日东西。 为惊玉貌郎君坠，不得华轩更一嘶。
鹦鹉离笼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 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鹰离鞲 爪利如锋眼似铃，平原捉兔称高情。 无端窜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燕离巢 出入朱门未忍抛，主人常爱语交交。 衔泥秽污珊瑚枕，不得梁间更垒巢。
鱼离池 跳跃深池四五秋，常摇朱尾弄纶钩。 无端摆断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镜离台 铸泻黄金镜始开，初生三五月裴回。 为遭无限尘蒙蔽，不得华堂上玉台。
珠离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笔离手 越管宣毫始称情，红笺纸上撒花琼。 都缘用久锋头尽，不得羲之手里擎。
竹离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这《十离诗》非常有名，据说韦皋一见心就软了，立马将薜涛召了回来。最烦的是一些腐儒，不断地给这《十离诗》打差评，说它格调不高，“殊乏雅道”、“诗格卑下”，真是狗屁不通。 先说韦皋放逐薜涛的真正动机，收人钱财不过是韦皋的借口，何况薜涛本来就一一上交。 薜涛说到底不过是韦皋手中玩偶，她过人的才华更能成为装点他风雅的花瓶。 但这只能是他一人的专宠，但薜涛成名后，文人骚客，求见者众，而薜涛“性亦狂逸”、“不顾嫌疑”，这才真正戳到了韦皋的痛处，这才找个由头，对薜涛加以惩处。 就《十离诗》而言，里面没有丝毫的低俗和卑下，薜涛以此诗向韦皋陈情不假，但诗中有憋屈、有惆怅、甚至有恐惧，但无怨怼，更无哀求，作为地位低下、身处逆境、危境的薜涛，能做到这点，非常了不起。 她以犬、马、鹦鹉、鹰、燕、鱼、镜、笔、珠、竹自况，每一种动物、植物或物件，表达了自己某一侧面的心情，绝不重复累赘，显示了极高的才情。 同时，她在诗中一直没有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还在诗中写“都缘用久锋头尽”、“为缘春笋钻墙破”，说出了自己性格中不肯轻易低头的骨气，也或明或暗地点出韦皋放逐自己的真正用心。说明她早就看透了韦皋。 薜涛“出入朱门四五年，为知人意得人怜”，这么长时间，韦皋对她早已失去新鲜感，“都缘用久锋头尽”，收到薜涛的《十离诗》，趁便做个顺水人情，也成就了自己的风流佳话。 薜涛回到成都后，马上为自己办了脱籍手续，为自己赎回自由身，从此，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以再将她当作玩偶。这一年，她刚刚二十岁。 也许是阅人已久，薜涛此时的成熟超越了她的年龄，更超越了她的性别。她对男人的认识，有着深入骨髓的深刻。这从她的诗作中，亦见端倪——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柳絮》 欢场中的男人最真实的面目，就是无情又随性的水性杨花。面对这样的男人，薜涛一定是纤手轻挥，将沾惹衣裳的杨花柳絮一一掸开。对于文场唱和应酬，她也自有主张—— 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 信陵公子如相问，长向夷门感旧恩。 ——《送卢员外》 她没有拒绝与性情相投的文人雅士的交往，但这种交往，更多的是“义”，而不是男女私情。所以她虽早早地获得自由身，却再不肯轻易许人，连一般女人的嫁作人妇、终身有靠的事，她也不肯做，一直单着身。 而她对自由的向往之情，却与日俱增—— 峨嵋山下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 何日片帆离锦浦，棹声齐唱发中流。 ——《乡思》 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我的心就像没有锚缆的小船，多想顺流而下，到处看看啊！面对如此热切而优美的诗行，只能想，假如薜涛是男儿身，早就云帆沧海，舟楫中流了！ 薜涛为自己营建的自由、坚固而美丽的堡垒，却在四十一岁这年，因一个人的突然撞入，轰然坍塌。 这个人就是元稹，他慕薜涛才名，约薜涛于梓州相会。这一年元稹刚刚三十出头，雄姿英发，才华盖世。这一见就是烈火干柴，呼啦啦地一下就把薜涛点着了。第二天，她就写下了《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看看，这个女人的心，整个都化了！ 这也许是薜涛平生第一次对男人付出真情。但元稹能给她什么呢？ 他欣赏薜涛的过人才华，却瞧不起薜涛的乐籍出身，除了想借薜涛名满天下的才名，用一场风花雪月的佳话来增添自己的声名外，他不肯为薜涛付出半点真心。 在与薜涛花间缠绵三个月后，在与薜涛分别后，他很快为薜涛写了一首诗——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寄赠薜涛》 诗写得真漂亮，千多年来就没见人说这诗不好的。但细品之下，还是能品出深潜其中的油滑和轻薄。 不久，他就纳安仙嫔为妾，然后又续娶裴氏，任职越州时，又与当地名妓刘采春双宿双飞。与情感骗子无异。 而这时付出全副身心的薜涛，完全是另一番情状。这是她为元稹写的著名的《春望词》—— 一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二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三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四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这种痛彻心肠的相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缠绕着薜涛—— 一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二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落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赠远二首》 但薜涛毕竟是薜涛，当她明白了元稹的为人，知晓了自己的痛苦是多么不值后，撕裂的心马上被她缝补起来，似已病入膏肓的相思，忽然自愈。 她关闭浣花溪畔的居所，穿上隔离尘缘的道袍，不再让任何男人袭扰自己内心的宁静。 公元831年，元稹暴卒于武昌任所，白居易写下《祭微之文》，天下文坛震动，但薜涛依旧安居于浣花溪畔，不发一言。 应该说，因为与元稹这段情感波折，薜涛历史上的“名气”更大了，但这样的名声对薜涛的人生毫无增益。 如果没有元稹，丝毫不会减少她作为杰出诗人的成色，只会减少她人生中的很多痛苦。 这样的人生际遇，当是薜涛人生洪炉中一次凶猛的锻造。 公元832年，薜涛逝于成都，终年六十五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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