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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孵”茶館店“孵”出多少“花頭經”(中)【圖文】

 還舊樓主. 2017-10-14

    上海的茶馆店,从功能分,还可以分成消遣型和生意型,其中生意型茶馆店是老上海的一大特色。

    老底子的上海人,真的吃饱饭没事体做,在茶馆店里从早“孵”到夜,然后再到“混堂”里去汏把浴,所谓“日里皮包水,夜里水包皮”,这种真正只是消遣的人其实不多的。

    大多数上海人“孵”茶馆店还是有名堂的。无论如何总归要“孵”出点“花头经”来。这个“花头经”,其实就是“生意经”。

 

    我们这代人总算运道好,遇上了1980年代的改革开放。大多数在工商界做事体的人,都参加过自己行业的产品订货会、项目洽谈会、经验交流会甚至理论研讨会。每年还要千方百计通过路子混进“广交会”。再后来,上海也有了“上交会”。

    这充分说明,生意这东西,不但要做,而且要谈。

    于是,一到开会的日子,大家像煞有介事,夹着个皮包,东看看,西问问,唾沫横飞,唇干舌燥。要么想买到自己称心的物事,要么想把自己的物事卖给人家,还要卖个好价钿。

    仔细想想,1950年代之前,好像没有这一套。但是百多年来上海的市场经济形态很完备,产供销也都很顺畅。除非碰到东洋人打仗,金圆券狂跌,这是“不可抗力”,赛过地震台风。

 

    都说魔都万商云集,集在哪里呢?都在茶馆店里谈生意啊。当然,你大老板可以在公馆里谈,你洋行大班可以在咖啡馆里谈,但无论如何没有在茶馆店里谈生意的多。就像现在,面包汉堡的生意再好,总归没有大饼油条卖忒的多。

    彼时也,上海滩的茶馆店里,正所谓,往来无白丁,都是生意人。而且,现在的订货会、洽谈会,一年只开几趟?春秋两季而已。每趟最长也不过五六天。而老早在茶馆店里谈生意,那几乎是一年365日,年中无休啊。

    久而久之,各个行业的生意人跑各自的茶馆店,大家不搭界,也不跨界。时间上也会彼此错开,互不相扰。只有外行拮隔的朋友才会踏错门槛。

图右就是青莲阁

    就拿上趟提到过的福州路“青莲阁”来讲,它主要是营造商的地盘。营造商,现在叫“乙方”吧。别看外滩万国建筑博览会,设计是外国人,有些建筑材料也确需进口,但建造还要靠阿拉自家人。具体负责的,就是这班营造商。当年浦东的南汇、川沙和高桥,都曾出过很有名气的营造商,很多外滩的房子就是他们造起来的。

     不过,营造商谈生意,也并非财大气粗,要拿整个“青莲阁”包下来。据记载,每天下半日,二楼谈生意的是砖灰业。灰么就是洋灰,水门汀(cement),现在叫水泥。这个与营造商有关。同样是下半日,三楼是一本正经谈营造项目和建筑材料的。茶馆店还为此专门设立了“来货登记处”。现在叫“物流”了。而上半日,“青莲阁”的二楼是麻袋业和新衣服装业开茶会的辰光。三楼是颜料和印染业的市面。即便是下半日,三层楼的一块地方是飞花业和旧花布业的市面。这个花,是指棉花吧。南市不是有一条花衣街嘛。

    这些生意人的茶会,一般也不是“穷开阿二头”。上下半日,一般只开两个钟头左右,其他辰光么,也要“嘎嘎讪无”的呀。

    或问,“青莲阁”一楼做点啥。一楼么只好消遣为主了。当年上海四马路吤闹猛,游客也好,陌生人也好,走过路过,总要探个头进来看看。有的甚至慕名而来,点壶茶,坐忒一歇。“青莲阁”名气响啊,所以一楼谈生意并不合适。


    再如“春风得意楼”,就是后来的“绿波廊”吧?大清老早,布业、豆业、钱业、糖业的朋友就开始谈生意了。而下半日则要让给化工原料行业的人。据说“春风得意楼”最兴旺的辰光,有将近200个人一道谈生意。生意人也分啥个生意人,这其中,有160个是实体企业的老板,还有40个,叫“居间人”。现在讲法,叫“搬砖头朋友”。上家与下家,他在当中“挑绷绷”。

    福州路的长乐茶楼是建筑商的去处。建筑商是总包,而一般的小包工头只好到湖北路“天香阁”及附近的“一乐天”茶楼里去活动了。老西门外有爿“阿德茶楼”,是花卉行业的。“品芳楼”里谈的是旧汽车配件的交易。“四美轩”里,则谈珠宝玉器。现在卖“网红月饼”的“杏花楼”,老早是谈杂粮糖饼生意的。曾经以生煎馒头闻名上海滩的“萝春阁”里,都是木业老板。

    我表大伯是做颜料生意的,他每天去的地方是芝罘路上的天蟾饭店。家父来上海读中学,就寄住在牛庄路的我表大伯家。家父至今还记得,当年,每天早上,吃罢早饭,表大伯便站起来,摸摸肚皮动身。临走时给家里人厾下一句话:“我吃茶去喽。”然后出门扬长而去。这派头,与去写字楼上班毫无二致。

    “孵”茶馆店,本来就是他们的日常工作。

 

    需要补充的两点是,一个,茶馆店对每天都来的常客是有优惠的,茶钿总归收得客气点。另一个,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烂屁股”,坐下来就是一日。有的人生意既已谈成,就拍拍屁股跑路。所以有的茶馆店,一个早市,要换七八批茶客,现在叫“翻枱子”。

    所以说,上海老早的市场经济形态很完备,所谓谈生意,也不都是谈实物,信息本身也是一种生意。有些茶馆店就是专门交换各种生意场上的信息的。如南京路的“仝羽春”,九江路的“乐园茶楼”和福州路的“长乐茶园”。这样的茶馆店,各行各业的人都会来坐坐。上海人嘛,做生意也好,做人也好,头一桩事体,就是要“领市面”。否则你就要变成“阿木林”、“阿曲死”。现在讲法,“听畀人家斩冲头”了。

    还有一种人,更加不可错过任何信息,亦不可不“领市面”。那就是当年的报人,吃新闻饭的朋友。某种意义上讲,记者就是“包打听”。而且,他不光想晓得啥人发财了,啥人破产了,啥人跳楼了,他还想晓得,啥人又讨了一房姨太太。八卦是最值钱的新闻。

    当然,报人除了从生意人那里打探消息,同行之间也很需要交换情报,互通信息。当年新闻业自己的茶馆店是南京路的“一洞天”,现在海侖宾馆所在地。

 

    讲老上海的茶馆店,不能不讲到老底子的“吃讲茶”。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大好佬”或者“大老倌”,也就是业内的“老娘舅”。沪上“老娘舅”典故的出处怕是从这里来的吧。

    谈生意,难免有纠纷。要摆平纠纷,就要“吃讲茶”。一般都要请出业内的长者以及地面上的“大好佬”或“大老倌”,纠纷双方一道到茶楼上去接受调停。如果双方同意和解,“老娘舅”就将红茶绿茶混在一起,双方一饮而尽,事体就算摆平了。

    这样的调停里,常常听得到这样一句话,那可是“大老倌”才能说的:“迭能,我今朝摆句言话出来,倷要听听,覅听拉倒”,然后一二三四讲下去。假使有的“大老倌”一时头上吃不准,两边的人会催的:“某先生,侬摆句言话出来呀!”

    当然,若论上海滩的生意场上,啥人是最大的“大老倌”,当然非杜月笙莫属了。当年,整个上海滩都在传:“杜先生吃价,言话一句,一句言话。”没他摆不平的事。

    后来,好像别的民事纠纷也到茶馆店里去调停。不过,大多数“吃讲茶”都是为了生意经。言话讲回来,民事调停调点啥?还不是铜钿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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