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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上街闲逛，见人行道上扎了人堆，引颈踮脚之后，才知道里面在耍猴。 像猴一样活着，指的就是这种被耍的猴。 我们这儿没有猴，异乡的耍猴人跋山涉水而来，每次都能让村子兴奋不已。这对耍猴人是好事，对猴却未必，如同那些拼命走穴的影星，既有消受礼遇的优越，更有疲于奔命的劳顿。耍猴人耍的是营生，是全家子的柴米油盐，耍到中途，都会让猴捧着帽子或铜锣向观众讨赏。这与影星相比，猴是屈了点，被人耍了，还要点头哈腰帮人数钱。看着猴讨来的一沓毛票，耍猴人笑了，但猴没笑，猴一定是把讨赏当作了一个演出节目，这与其它节目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毛票与糖果纸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它只是觉得一直板着脸孔的耍猴人，陡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才值得可笑。 猴很淘，如同乡村的孩子，村里来了耍猴的，孩子们就会粘在猴红红的屁股后面，一处接一处地赶热闹，有的连午饭都忘了吃。好在这是一年也碰不上几回的稀罕，饿上几餐并无大碍。 孩子不怕饿，但猴怕饿，每天上窜下跳扮人扮鬼的，不补充能量不行。耍猴人知道这是猴的软肋，兜里都备了干粮，在猴准备罢演的时候，就会来点小恩小惠。吃人家的嘴短，猴再想不演则说不过去了。当然，也有不吃敬酒的，而结果往往是多了一顿皮肉之苦。猴被鞭子抽得咬牙切齿，拽紧系在脖子上的绳子与耍猴人僵持着，也颇有几分宁为玉碎的悲壮。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当它意识到自己就像老祖宗齐天大圣逃不脱如来佛的法掌一样时，还是宿命地缴械投降了，并乖乖地强作笑颜起来。小时候看到这一幕，并不知道猴的内心会是怎样地浊浪滔天，只是觉得耍猴人手辣了点，有点像挥舞着戒尺的老师…… 淌过三十年的时空，我在现代城市的人行道上又与一只猴不期而遇了，这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虽已不是三十年前的猴，不是三十年前的道具，不是三十年前的耍猴人和围观者，但起了变化的仅止于此，那些骨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在时间里沧海桑田，譬如绽放在观众脸上的笑容，譬如在猴眼窝里打转的泪水。巧的是，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里，一群花朵一样艳丽的女孩也在进行着另一种表演，她们每天用不堪入目的脱衣舞，去灌醉台下一双双饥渴的眼球。我曾痛心疾首地鄙夷过她们，但得知皖北一对办“歌舞”团的夫妇将不愿带头跳脱衣舞的亲生女儿活活打死之后，我才知道鄙夷与同情之间仅毫厘之隔。我没有资格去亵弄一只猴，也同样没有资格去鄙夷一位脱衣舞女，抑或一切卑微者。 教书的时候，给学生讲达尔文，讲进化论，课后就有胆大的问我，现在的猴为什么不进化成人啊？这是一个听起来很幼稚的问题，又的确不是凭我肚子里的“半桶水”能铺陈得清楚的问题，但不管怎么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是不容置疑的，猴的祖先就是人的祖先也是不容置疑的。在我畸形的视觉里，猴性永远是人格最原始的基因，千年也好，万年也罢，人都在像猴一样活着，包括那些耍猴人。 俯视红尘，谁的脖子上都系着某根无形的绳子，谁的头顶上都晃动着某根无形的鞭子，谁的嗅觉里都氤氲着某种“干粮”的诱惑。你无论做一个生活的臣服者，还是一个屈服者，都或多或少要做一个“识时务”者。 像猴一样活着，这是人类八十万年都没有解决的难题，看来达尔文的进化论还是有懈可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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