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州这处决定多少帝国走向的太行雄关，究竟有着怎样的文明密码……

昵称39695885 2017-10-18

展开全文

（一）

想到天井关走走是很多年的心愿了，终于遂了愿。

日子是中秋节，天是淅淅沥沥下着雨。

沿207国道转333省道，一路“快马加鞭”，当路两边开始彩旗招展的时候，导航提醒，前方不远处就是天井关村了。

将“坐骑”停在了村南的停车场，一出车门，就被一种饱含古意的气息所包围。

村前的广场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牌坊的遗址，四块抱鼓石和四根石柱子的残存，无声述说着千年过往。牌坊遗址后面是一堵墙，墙里嵌着四个大字——“元气太和”，是清乾隆年间泽州知府姚学瑛的手迹，字体遒劲有力，恢弘大气。牌坊的南面是泮池遗址，西面是刚刚落成不久的孔子汉白玉塑像。

这就是位于天井关东南的孔庙遗址了。几年前，村民盖房子的时候，挖出了孔庙的地基。一直存在于史书和口口相传之中的天井关孔庙，终于重现天日。

“天下孔庙两座半，一座在山东曲阜，一座在山西晋城，还有半座在北京城。”这是流行于天井关一带的民谣。不论是否被学界所认可，但天井关孔庙在历史上着实显赫，其修缮一度曾纳入国家财政体系。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华孔子学会常务副会长干春松先生认为，天井关孔庙历来由孔子后裔参与或组织建设修缮，其独立于庙学系统而具家庙性质的独特性，使天井关孔庙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孔庙遗迹北面是更为著名的“孔子回车”石碑。环石碑，是一堵历史文化墙，有孔子历史故事的雕刻，还有历代孔庙碑刻的拓碑，都是近些年来新建的。原先裸露的“孔子回车”石碑如今已被一个精美的亭子所遮盖，看起来更加庄严古朴，有了摄人的气魄。

实际上，孔庙的缘起恰恰和这个很多人看起来并不靠谱的传说有关。据说，孔子周游列国，准备到晋国传道授学。当他同随行弟子来到晋国边境天井关下一山村(现拦车村)时，见有小孩以石筑城为戏，不肯让路。其中一个叫项橐的顽童，以“只有车绕城，而无城让车”之说质难孔子。孔子见项橐虽小，却有过人之处，于是躬拜为师，令弟子绕“城”而过。当行至天井关时，又遇松鼠（蛤蛉）口衔核桃跑至面前行礼鸣叫。孔子见晋国玩童如此聪明，连动物亦懂大礼，十分感慨并回车南归，留下了回车的车辙。这就是孔子回车的故事，后人依此故事在天井关修建文庙，并立起“孔子回车”的石碑和碑亭，并成为晋城闻名的四大景观之一。

这个传说至今仍饱受文化界人士的诟病，被认为是晋城人保守且自大的象征。

一阵冷风吹过，身上愈发冷了起来。一位中年汉子路过，热情地打着招呼：“来看来了？也没个甚。今天下雨，天也冷，人不多。说好的表演也没有了。看不成个甚。不过，县长那天来了说了，五年之内要把孔庙修起来，规模老大了。到那时候就好看了。”

汉子脸上带着朴实的笑，一看就是个憨厚且没有心机的人，典型的太行山汉子。熟悉的地方没风景。他可能不知道，天井关可是让天下多少爱好历史的人所向往之处，怎么能说没个甚呢？

（二）

告别孔庙遗迹和“孔子回车”石碑，向村中走去。到天井关的街上走走，去感受这片土地上曾经的肃杀之气，去体会和平的宝贵和来之不易。

不几步，就来到了一座过街阁前。阁实在不起眼，和我们村的西阁差不了多少，但阁上的三个大字——天井关——足以让所有知道和了解它的人惊叹。

这容貌如此普通的天井关，是怎样威名显赫的一座关口？这简朴如斯的天井关，在中华五千年的征伐和民族融合中，到底担当了怎样的重任？

我几乎要向这阁跪拜了。

抬眼，却见阁的门口站在两位武士装扮的卫兵，金盔金甲金粉铺面。突然，一位少年从远处跑来，他穿过武士的兵刃，穿过阁洞的光阴，直直地向我扑来……

时光仿佛倒流。

3700年前的那个秋天，曾经不可一世的夏桀王被商汤战败，仓皇北逃。当他终于摆脱厮杀，站在天井关前的时候，回望山下，只见云海茫茫，大雁南飞，绝望之心，有谁能知？安定而善良的太行山接纳了他，在此休整之后，夏桀王移居垂棘山下，烧泥做瓦，开启了新的人生，重新定都，是为高都。

2939年前（公元前922年）的一个冬日，又是一个丰收年，帝国风调雨顺，周穆王姬满率众北上，与传说中的西王母相会。途经天井关时，真是豪气云天，胸有万壑。望着莽莽群山，想到天下苍生之艰难，悲悯情怀顿生。此行，他“休于获泽，以观桑者，乃饮于桑林。”晋城栽桑养蚕由此更为兴盛，周穆王也成为历史上的有为之君。

然而，五千年来，天井关见证的更多的是征战与杀戮，是流民的逃难与绝望。

1992年前（建武元年，公元25年），刘玄与刘秀两股政治力量展开最后决战，天井关成为咽喉控制工程，只有“夺下天井关，占领上党郡”，刘秀才能获得战略性优势。战争之残酷自不必说，最终“河山之险”被刘秀控制，西汉末年的大动乱也由此走向和平与统一。但撑起和平基石的，是天井关内外堆积成山的尸骸。

1174年前（唐会昌三年，公元843年），昭义节度使（又称泽潞节度使）刘从谏病亡，其侄子刘稹秘不发丧，自领军务，意欲反叛。唐武宗与宰相李德裕派刘沔、王茂元一起攻讨刘稹。河阳（今河南沁阳）节度使王茂元率军先发，在天井关连战不利；忠武节度使王宰继之而进，“九战拔天井关”，并一鼓作气平定刘稹叛军，结束了唐代历史上最后一次旧式藩镇之乱。

1063年前（公元954年），周世宗柴荣带兵北伐，经由天井关，与后汉军队在巴公原展开激战，大败汉军，成为结束五代十国混乱局面的决定性战役。

1057年前（公元960年），宋太祖赵匡胤北上太行讨伐原后周昭义节度使李筠叛乱。“过太行，山路险峻多石，帝先负石，群臣六军皆负之，即刻平为大道。”然后北上星轺驿、天井关抵达泽州。

891年前（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金国大将撒刺合破天井关，陷怀州。第二年，即1127年，徽钦二帝及在开封的宗室3000馀人被金兵掳走，北宋灭亡。

796年前（金宣宗兴定五年，公元1221年），元兵再次攻陷天井关（此前的1214年，元兵已攻陷泽州和天井关，后退兵），13年后的1234年，金朝灭亡。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有谁能够想到，就是这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关口，居然成为决定帝国走向，决定王朝生死存亡的关口！更是见证了众多王朝的覆灭！

不足五米的阁口通道，我走的如此谨慎，如此沉重，就像走过了5000年的历史光阴。眼前是潇潇的雨，耳旁是飕飕的风，心底是层层的寒意。

（三）

穿过天井关过街阁口，就来到了天井关村的街道上。

青石板铺就的古街蜿蜒向前，两边是古旧的青砖瓦房。家家户户门上悬挂着国旗，墙上挂着玉米穗儿，窗台上晾着洗过的布鞋，也有南瓜、豆角儿，是见惯了的农家模样。

除了新修的房子，大部分房子算不上高大，有的连阁楼都没有。临街的房子多为一层，房间不大，采光也不算好。房子后面还有院子，大多已经破旧，有的已经坍塌。

多数房子还住着人。新修的房子已经改造成了农家乐，旧房子里住的则多数为老人。隔着木头窗棱，看到一位老太太朝窗外打量，看到窗外的人也看她，就有些不自在，拿着手里的蝇拍子在胡乱拍着。这么冷的天，哪有苍蝇啊？

和泽州的其他乡村比，天井关的建筑显然缺少华丽的装饰和高大的屋顶，甚至有些简单而寒酸，但于我而言，却又如此贴心，如此让人亲近。

秋水无痕清见底。秋雨已下了两天。青石板路如洗过一般，被雨打过的砖墙也透着润泽。虽然没有戴望舒笔下雨巷的味道，但行走其间，也别有一番风味儿。只是来往的车辆有些煞风景，应该禁止了才好。

实际上，从元代之后，天井关的战事就明显少了下来。天井关也从军事要塞变成了商业重镇。尤其是明朝以后，晋商兴起，晋东南的泽潞商人借助地利之便，通过经营茶、铁、煤、硫磺、桑蚕、盐业等物资起家，一时间，富甲海内。这，从天井关的村庄形态可以看出来，街道实际上就是一条商道，临街的房子，或为驿站，或为旅店，或为商品交换之所。战场变商场，实乃百姓之福也。

街道是南北走向。村子中部靠西的位置有关帝庙一座，庙不算大，却处处透着设计的精巧和实用，是商业成本思想的渗透。村子北面有玉皇庙一座，是村民们寄托希望与情感的圣地，建筑不算恢弘，却有着熨帖与疏朗。庙内，有两位中年妇女在烧香祈福，或许在为刚刚出生的孙子，或许是为老伴的健康，或许仅仅是在中秋佳节之际表达对神灵的感激。袅袅青烟昭示着他们内心的善良与平和。

走出玉皇庙，向村西的高处望去，烟雨迷蒙之中，有一株古槐傲然立于高岗之上，秋风秋雨掩映下，有云雾环绕，宛若仙境。

问询正在烧香的妇女，说，那就是千年古槐。

（四）

雨仍在下着，风也大了起来。我怀着朝圣的心情，朝着千年古槐奔去。

古槐位于村子的制高点上，在村子西北的高处。通往古槐的路由水泥铺就。沿途的地里还有未收的黄豆。远处，207国道和333省道宛若巨龙蜿蜒山间，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放之古代，这些车辆就是奔腾的战马战车，就是商人的马帮和骡帮吧？

走近古槐的时候，风更大了，几乎很难站稳脚跟。看介绍，古槐胸径1.23米，基干高10米，冠幅直径约30米。据说，站于古槐之下，天气晴朗之日，可以看见黄河如带。

我登上高岗，环顾四周，只见国道如带，省道如带，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战马奔腾，听见了厮杀震天。

千年之前，是谁在这里植下了古槐？唐明皇？赵匡胤？或者是孔子的后人？又或者是一名守城的将军？已经无法考证了。

只有痴呆如我，站在这风雨之中，沉浸于往事，久久无法自拔。

（五）

下了高岗，走过街道，穿过“天井关”过街阁，我再一次站在了“孔子回车”的碑刻之前。

我突然明白，东汉建宁二年（169年），孔子十九代嫡孙孔昱在此立庙的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