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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苏伦封地到印度-萨珊附庸的创立:简话五百年锡斯坦变迁史

 柳树沟图书馆 2017-10-21

    众所周知,锡斯坦是一个地理概念,它包括古典地理名词德兰吉亚纳全部、阿拉霍西亚中西部及阿里亚的最南端,相当于今日的阿富汗大部与伊朗东部。“锡斯坦”一词起源于希腊古典词汇“萨伽斯特尼”,意为“塞人的土地”,后逐渐演变为“萨伽斯坦”、“锡斯坦”——这些名词充分表明了古代塞人对当地的重要影响力。

锡斯坦地理范围
锡斯坦地理范围

​     根据古典史料的记载和考古文物的证据,锡斯坦地区曾依次为波斯帝国、马其顿帝国、塞琉古王朝以及巴克特里亚王国统治,在塞人大迁徙浪潮席卷当地的二三十年前,帕提亚国王米特拉达梯一世(Mithridates I,BC 171-138/137)对巴克特里亚动兵,“从欧克拉提德斯手中夺走了阿斯皮奥努斯省与图里瓦省”(Strabo.11.11.2),W.塔恩认为正是米特拉达梯一世的这次东征将帕提亚人的统治扩展到德兰吉亚纳全部和阿拉霍西亚西部。然而帕提亚人对锡斯坦的直接统治为时甚短,米特拉达梯一世病亡未几,受到月氏人压迫的塞人诸部就蜂拥侵入帕提亚东境,锡斯坦旋即为入侵者所占据。阿萨西斯王朝为收复失地而与上述游牧势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按照巴比伦泥板的解释,帕提亚人直至BC 119年以后才终于战胜了顽抗的塞人诸部——E.赫兹菲尔德坚持认为,受到米特拉达梯二世(Mithridates II,BC 124-88年)信任的苏伦家族正是在这场对决中“不仅驱逐了塞人,还追击他们进入了阿拉霍西亚和旁遮普”,因而得以受封锡斯坦作为家族领地——毫无疑问,这一事件也标志着锡斯坦作为苏伦家族封地的开端。

BC 170年米特拉达梯一世扩张前的西亚国际形势
BC 170年米特拉达梯一世扩张前的西亚国际形势

​    诸如扎林库伯在内的许多学者往往以简单的一句“苏伦家族的封地是锡斯坦”作为对整个阿萨西斯王朝时期的苏伦家族受封事例的总结,然而上述传统观点如今已越来越为人诟病,因为后者很大程度上忽略了锡斯坦地区的家族政权变革的过程。事实上,苏伦家族在阿萨西斯一朝的封地随着时间流逝有很大的变更情况,锡斯坦作为其家族势力主要经营地的重要地位,仅仅只维持了最初数十年的时间而已。而且,笔者有理由相信,即使在上述主要经营的最初几十年内,苏伦家族对锡斯坦全境的控制也绝非以往认为的那样严格——按照钱币学上的证据,锡斯坦地区最早在米特拉达梯二世死后(BC 90-80年)就已开始出现独立于帕提亚的塞人地区政权,我们发现彼时在阿拉霍西亚中东部出现了好几个塞人地区君主的名字,如沃诺尼斯(Vonones)、斯帕拉霍拉(Spalahora)、斯帕列里西斯(Spalyrises)——无疑表明苏伦家族已无法如米特拉达梯二世在世时期对锡斯坦的东部边缘地区行使权力。虽然这一时期苏伦家族尚能对锡斯坦核心地区的德兰吉亚纳保持强势地位,然而此后帕提亚政治重心逐渐西移的事实让苏伦家族内部的分歧日益增大,越来越多的成员主张将主要经营地同样西移以继续维系其在帕提亚中央政权的至高地位,这就违背了掌握统治地位的家族主体的意愿。更严重的是,随着帕提亚重心西移,泰西封朝廷对锡斯坦的控制也日益削弱,最终导致帕提亚国王对苏伦家族日渐猜忌——这一猜忌无疑是锡斯坦日后独立的根源。

苏伦家族军队中的骑射手
苏伦家族军队中的骑射手

​    苏伦家族最初一定希望与阿萨西斯国王和平相处,他们试图以从龙之功来消除彼此间的嫌隙:我们从普鲁塔克的撰述中得知,在BC 54年的帕提亚王位争夺战中,家族领袖苏莱纳积极支持帕提亚王子奥洛德斯二世(Orodes II,BC 57-37)对抗另一位王子米特拉达梯三世(Mithridates III,BC 57-54),不仅从其封地征召士兵,还亲自率军攻占了米特拉达梯三世的根据地塞琉西亚;一年后,他又受命指挥抵抗来自罗马前三头之一的克拉苏(Macus Crassus)的入侵,并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出色地在卡莱取得了对罗马人的完胜——然而,苏伦领袖的应对策略除了让阿萨西斯国王更加猜忌臣下的功高盖主,并未起到调和君臣关系的任何有利作用。卡莱之战结束不久,苏莱纳即被奥洛德斯二世以莫须有的罪名处决,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无疑激起了苏伦家族的怒火,他们遂决然放弃了以往一贯的愚忠国王的作法:钱币学的证据指出,这一时期的锡斯坦造币厂铸刻了一批带有“万王之王”头衔的冈多法勒斯王币,A.西蒙内塔根据币面的线索认为此人即是印度-帕提亚王国开国君主冈多法勒斯一世“米诺斯”(Gondophares I Menos,BC 52/51-?),显然他因对奥洛德斯诛杀苏莱纳一事不满而带领苏伦家族与帕提亚公开决裂——这一事件也标志着冈多法勒斯王朝的创立。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的苏伦家族成员都支持冈多法勒斯一世独立;我们注意到,有相当数量地位尊贵的苏伦成员此后仍继续活跃在帕提亚西部的政治舞台上,比如在BC 37年后三头之一安东尼(Macus Antonius)东征帕提亚前夕因受到迫害而逃往叙利亚向罗马人求助的莫纳伊西斯(Monaeses)、阿尔塔巴努斯三世(Artabanus III,AD 10-38)在位期间反对国王统治的权臣阿布达伽伊西斯(Abdagaeses)和辛纳西斯(Sinnaces)就是其中代表。毫无疑问,在围绕是否应该自立的关键问题上,苏伦家族内部终于发生了分裂,很多成员此后迁徙至泰西封王庭。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不仅在帕提亚西部积累了名望,还逐渐在这些地区尤其是美索不达米亚站稳脚跟,获得了更为富饶的封地和更显赫的职位。是以到AD 1世纪初,诚如M.罗斯托夫采夫所言,“几乎所有美索不达米亚的总督均出自苏伦家族”。

印度-帕提亚的骑兵部队
印度-帕提亚的骑兵部队

​     然而继承锡斯坦领地的冈多法勒家族则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这一王朝虽然由冈多法勒斯一世开创,但真正将其建设成为一个伟大的帝国的君王则是著名的冈多法勒斯二世“伟大的统帅”(Gondophares II Megas Autocrator,AD 20-46/50),在其治下,印度-帕提亚是完全与帕提亚平起平坐的南亚强国,它似乎完全与美索不达米亚的苏伦家族彻底决裂,这一事实也标志着锡斯坦的历史正式进入印度-帕提亚阶段(AD 1世纪初)。根据贵霜翕侯库久拉·伽德菲西斯令人重新翻刻的塔克提-巴希铭文的记载,冈多法勒斯二世把他的王国向东扩张至印度河流域的塔克西拉,从锡斯坦到阿拉霍西亚直至犍陀罗的广大地区均匍匐于这位伟大国王的脚下。然而印度-帕提亚对上述广阔地区的统治一如帕提亚般非常短暂,在冈多法勒斯二世死后,持续爆发的内乱几乎顷刻间颠覆了王朝的根基。考古学家曾在这一时期的地层中发现了诸多国王的钱币,仅AD 50-80年间就出现了以下统治者的名录:阿布达伽西斯一世(Abdagases I,AD 46/50-60)、萨西斯(Sases,又称Sasan,AD 46/50-75?)、奥塔格尼斯二世(Orthagnes II,AD 60-70)、乌波扎尼斯(Ubouzanes,AD 80-85)、冈多法勒斯三世“伽达纳”(Gondophares III Gadana)、帕科勒斯(Pacores,AD 70/80-90?)、萨佩多尼斯(Sarpedones)等等。如此之多的国王名单无疑显示了这一时期的印度-帕提亚国家内乱之烈,因此,当来自北方的贵霜人乘机南下之时,已在内战中精疲力竭的帕拉瓦人再无御敌于国门之外的能力,贵霜人摧枯拉朽的攻势将后者彻底赶出了喀布尔河谷以东所在的富裕地带,至AD 1世纪80年代,印度-帕提亚国家已重新回复原状,仅维持对锡斯坦核心地区的德兰吉亚纳以及部分阿拉霍西亚的统治。

鼎盛时期的印度-帕提亚版图
鼎盛时期的印度-帕提亚版图

钱币上的阿布达伽西斯一世形象
钱币上的阿布达伽西斯一世形象

钱币上的萨西斯形象
钱币上的萨西斯形象

​    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几乎无法得知AD2-3世纪时期锡斯坦地区印度-帕提亚诸王的确切王号和在位年代,从钱币学上的证据分析,自AD 1世纪70-80年代后,晚期帕拉瓦人似乎进一步分裂了,在马尔吉亚纳的莫夫,萨那巴勒斯家族(Sanabares)成为当地的最高王族;伊朗高原东部的阿巴沙赫地区则出现了一位无名王统治者。此外,我们从帕科勒斯发行的钱币上也发现了贵霜无名王索特·美伽斯(Soter Megas,AD 80-90/105)的肖像,它或许暗示帕科勒斯曾暂时性地辅助贵霜人,甚至曾向对方屈服。不过,无论如何,印度-帕提亚最终仍在贵霜扩张浪潮中幸存下来,并又苟延残喘了一个多世纪。

    但帕拉瓦人最终没有躲过萨珊朝崛起后的东征狂飙,上世纪50-60年代的史学界因无法确定该国被灭亡的具体时间和最后一位统治者的王号,而仅能依靠沙普尔(Shapur I,AD 241-272年)的纳克希-鲁斯塔姆碑文解读,因该铭文列举了四位在阿尔达希尔一世(Ardasir I,AD 224-241年)治下与其同名的东方臣属国王,人们于是将该国的末代国王误以为是沙普尔铭文中的“阿尔达希尔萨伽沙”(Ardasir Sakanshah)。由于在19世纪末E.德劳因等人发现过数枚具有典型帕提亚特征的东方国王钱币,德劳因自己将币面上的王名文字解读为阿达米特拉(Ardamitra)——显然因其名字与阿尔达希尔的相似性以及年代上的接近,德劳因认为此人应为霍尔米兹德一世(Hormizd I,AD 273年)治下东伊朗两位附庸国王中的一个,而诸如马克道威尔、米切纳等几乎当时的所有学者则将前者与阿尔达希尔萨迦沙一名划上等号,认为它是证明这位塞人附庸国王存在的证据。但是很快,人们就发现德劳因解读版本的问题,因为该钱币上铸刻有“MLKYN MLK”(万王之王)的中古帕提亚语字样,显然,拥有这一头衔的君主绝不可能仅仅是萨珊朝治下的一位附庸,后者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藩属有如此僭越之举,故德劳因的解读几乎没有可取之处。幸运的是,在诸如阿罗特·德·拉·福耶、G.卢科宁等学者的正确解读下,我们现在已经完全破解了改钱币上的文字之谜:“法尔恩·萨珊(Farn Sasan),阿杜尔·萨珊之子、提里达特斯之孙、萨那巴勒斯曾孙”——所以,这些被认为刻有“阿达米特拉”王号的钱币,实际上为法尔恩·萨珊铸刻,而从后者宣称自己是萨那巴勒斯后代的言辞分析,笔者有理由相信此人是真正的萨那巴勒斯王朝后裔,而其统治时间最有可能在AD 3世纪前半叶——由此可见,法尔恩·萨珊才是印度-帕提亚王国的最后一位国王;至于那位在沙普尔铭文中与阿尔达希尔同名的塞人统治者,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与萨那巴勒斯王朝有联系,他很可能仅仅是波斯人暂时扶植的一个地方贵族傀儡。

钱币上的法尔恩·萨珊形象
钱币上的法尔恩·萨珊形象

​    法尔恩·萨珊丢失其王国的时间没有明确的记载,按照塔巴里的记载,阿尔达希尔曾在击灭帕提亚后立即发动东征,“自伊斯塔赫进军古尔甘、尼沙普尔、莫夫、巴克特里亚和花剌子模,直抵呼罗珊最远的边陲……贵霜、图兰和莫克兰诸王均遣使请降”。我们注意到,在他的阿尔达希尔征服地名单中并没有锡斯坦的名字,表明后者似乎依然在对波斯人负隅顽抗;但是在沙普尔的琐罗亚斯德-克尔白铭文上,锡斯坦则赫然在列,说明在沙普尔时期,印度-帕提亚国家已为萨珊朝征服。考虑到哈尔马塔正确地推测阿尔达希尔东征时间在AD 226-232年之间,那么锡斯坦正式归属波斯的时间应在AD 232-250年之间。正如沙普尔所夸耀的那样,波斯人最初将锡斯坦征服地仍然交付自己设立的附庸统治;但是不久,该地区行政机构即被取消,并入由已被征服的原贵霜西部领地组成的印度-萨珊附庸国,该附属国的范围“从信德、锡斯坦、图里斯坦直至海岸”(《中亚文明史》),国王则由萨珊王族担任,这一事实也标志着锡斯坦地区原帕提亚-塞人政权的彻底消亡,自此之后,锡斯坦历经五百年的发展方进入了波斯人占主导的时期。

冈多法勒斯接见圣托马斯
冈多法勒斯接见圣托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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