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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文人多才，烟花女子多情， 在古代，他们常常相伴出现。 但大多文人只是逢场作戏， 他们享受着青楼女的柔情， 同时又鄙视她们的艳俗， 他们既要歌女的仰望， 又视其为玩乐的对象。 在历代文人之中， 惟有柳永是个特别的存在， 他为青楼女填词写歌， 视她们为知己，为她们发声。 他的一生似一个草根明星， 在正统的文化里备受排斥， 在民间却有着极高的声望。 他才情卓绝，却一生四次落第， 他出生官宦，却一生潦倒落魄， 他留恋花丛，却一人凄凉赴死。 01 年少成名，四处游历 公元984年，柳永出生在一个世代为官的家庭。 当时他的父亲柳宜先任南唐监察御史， 后又出任北宋费县的县令，柳永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因在家排行老三，于是父亲给他取名柳三变， 这是一个有讲究的名字，出自《论语》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柳宜为他规划了一条“修身、齐家、治国”的仕途之路。 柳父的愿望毫不过分，毕竟自家就以儒治家， 出仕做官，光宗耀祖是最为正统的路。 柳父与现在的望女成凤、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 他们试图以自己几十年的人生阅历， 为孩子选一条最为平稳的路， 但年少时的我们都只愿做想做的事， 即使那样会多走弯路， 也依然乐此不疲的去尝试。 柳永10岁那年写下《劝学文》， 让父亲看到了希望，于是对他的学习愈加严苛， 他也颇为争气，紧绷神经，终日苦读。 公元997年，他跟随叔叔回到老家崇安， 也是在那片盛产茶叶的故乡， 他再次大放异彩，一首《题中峰寺》 让他有了神童之名，又加深父亲对他的期待。 大家都知道弹簧，施压越多，反弹越大， 18岁的柳永，在寒窗苦读多年后， 决定进京赶考，一展雄心和抱负， 可是，他低估了苏杭美景和美人的魅力。 当他从钱塘入了杭州后，几日前的豪情壮志， 一下子就土崩瓦解了，他浪漫而多情， 转眼就被湖光山色和繁华都市撩拨到。 于是前行的脚步慢了，最后索性留在了杭州， 终日沉醉于听曲买笑，专属于青春的荷尔蒙， 让这个少年迅速的沉沦。 柳永虽然一直在玩，但想到临别前父亲的叮嘱， 又添了几分担忧，于是决定去拜会父亲的同僚， 杭州的父母官孙何，这可不能空手而去， 多才的他写了首诗做见面礼， 于是有了大气磅礴的《望海潮·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杭州自古就繁华，不论是小桥流水， 还是云树沙堤，每一片景都是那么美。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钱塘美景， 触动了柳永那颗想要云游四海的心， 一首诗又使得他一时名声大噪， 当时的柳永正“春风得意马蹄疾”。 于是一鼓作气，沿汴河入了苏州， 姑苏没有让意气风发的柳永失望， 在这里，他挥笔写下了《双声子·晚天萧索》 晚天萧索，断蓬踪迹，乘兴兰棹东游。三吴风景，姑苏台榭，牢落暮霭初收。夫差旧国，香径没、徒有荒丘。繁华处，悄无睹，惟闻麋鹿呦呦。 想当年、空运筹决战，图王取霸无休。江山如画，云涛烟浪，翻轮范蠡扁舟。验前经旧史，嗟漫载、当日风流。斜阳暮草茫茫，尽成万古遗愁。 傍晚的姑苏台，云雾初消， 如此的美景，吴王竟不顾， 一心图谋霸业，征战无休， 当年的热闹喧嚣转眼成空， 唯余这辽阔的天地，令人惆怅。 苏杭之美，让风流才子柳永， 仿佛忘记了要上京赶考的计划， 一门心思沉浸在吴侬软语，小桥流水里， 又顺流而行，到了期待已久的扬州， 有了《临江仙·鸣珂碎撼都门晓》 鸣珂碎撼都门晓，旌幢拥下天人。 马摇金辔破香尘。壶浆盈路，欢动一城春。 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 凤箫依旧月中闻。荆王魂梦，应认岭头云。 故地重游，扬州依然车如流水马如龙， 那些走过的小园香径还是旧时样。 那时的柳永，青春年少， 不为功名所累，终日倘佯在山水之美里， 这短暂的几年，是他一生中最为开心， 也最为浪荡的青年时光。 02 科举之路，坎坷艰辛 命运有时真的很调皮， 她会在不经意间打破你的梦想，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能抢去你一时的梦， 却不能夺走你的一生。 公元1008年，柳永结束游历只身到了汴京， 作为大宋的都城，这里繁华极盛，歌舞升平、纸迷金醉， 大才子不禁诗兴大发，秉凌云之志，激昂赋词， 写尽帝都的鼎盛风流，在帝都文艺圈登时名声大噪。 自信定能金榜题名的他，参加了来年的春闱， 没想到，在民间有极高呼声的他，却被皇帝嫌弃了， 宋真宗对柳永经常出入烟花场所早有耳闻， 于是给了“属辞浮糜”的评价，还严厉谴责， 说他的文风艳俗，难登大雅之堂。 正是意气风发、炙手可热的大才子颇觉委屈， 深觉受辱，愤慨之下写了《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明代暂遗贤，如何向。 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 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黄金榜上无我名，既然功名难寻， 不若做个白衣卿相，填填词， 回那温柔乡里寻懂我之人。
其实，未能榜上有名的柳永，很是心酸， 可在一个豪气冲天的年纪，输人不输阵， 于是自我解嘲的写下近乎埋葬了自己仕途的词， 他以愤青的语气讽刺了皇帝的目不识才， 一再表明自己视功名如粪土以明志， 但其实他的内心还是一个传统的文人， 想要科举、出仕、大展宏图、光宗耀祖， 不久后，他写词表明自己对落榜已无芥蒂， 《如鱼水·帝里疏散》如是说，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 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 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 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 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 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 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汴京让我如鱼得水，能歌善舞的佳人颇多， 富贵功名求而不得，不若顺其自然。 即使柳永有意出仕， 奈何他的自信已惹恼一批主考官， 之后连续三次参加科举考试，都连续落榜， 皇帝甚至亲自把柳永的名字划了， 即使后来许多名士向皇帝推荐柳永， 都被一句“且去填词”堵回去了， 满腹经纶的他就这样被“封杀”了。 直到公元1024年，柳永第四次落榜， 心灰意冷下，他决定离开汴京，另谋生路。 03 奉旨填词，浪迹天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所失去的东西， 上天会以另一种方式补给你。 离传统仕途之路越来越远的柳永， 公元1024年，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 在汴京几年，他与青楼女子的虫娘相好， 离别之际，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秋雨冷凝初歇，思绪凌乱， 正依依惜别时，舟上人催， 离别的话语哽咽难诉， 此去一别，何时可见？ 与虫娘依依惜别后，柳永顺着水路南下， 终日以填词为生，词名渐盛。 但漂泊时日渐久，鬓角轻染霜， 近中年的心也疲惫不堪， 他开始追忆“却返瑶京，重买千金笑”， 感叹“芳年壮岁，离多欢少”。 中途柳永回了一趟繁华依旧的汴京， 却早已物是人非，触目伤怀下， 他再次起身离开京师，奔向西北。 一年，他在渭南漫游，思乡心切， 写下了《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 霜风阵阵，落日余晖扫过， 遥望远方那看不到的故乡， 叹人生太匆匆，思念不绝， 后来他又一路游历， 成都、湖南、鄂州， 大江南北皆有了柳永的足迹， 入不了朝堂，那就走江湖。 04 花街柳巷，品人生百味 柳永借着皇帝之言，走到市井之中， 抛弃自己官二代和儒生的身份， 真正用心与那些流落风尘的姑娘做朋友， 他懂她们的无奈和内心的柔软， 他明白她们也需要真心实意的疼惜。 在世人都称颂大家闺秀、才女之时， 却没人记得这群绽放在俗世中的野花， 只有他，愿意为她们拿起笔，写下赞美的文字， 即使所有人都不明白，也不理解他， 但他依然坚持自我，随心而行。 为那些处于底层的姑娘们写下了诸多的诗词， 他放佛爱她们每一个人，写出了直击每个人心灵的词， 让她们在红尘之中，重拾一分自尊， 吟唱属于自己的歌曲，她们不再低下。 他为歌声婉转的姑娘写下， “何当夜名入连昌，飞上九天歌一曲。” 他为舞姿蹁跹的姑娘写下，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 他为才思敏捷的姑娘写下， “有美瑶卿能染翰，千里寄、小诗长简。” 他为嗓音轻柔的姑娘写下， “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 他为明眸善睐的姑娘写下， “柳街灯市花好多，尽让美琼娥。万娇千媚，的的在层波。” 一时间，大宋各地的烟花巷陌， 到处都在传唱柳七公子的词， 他的词受欢迎程度，令人吃惊，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 都说自古文人多风流， 可没有哪一位如柳七公子一样勇敢， 他坦荡又放肆地用文字向世人宣告： 我在这世上经过，只为爱一场。 05 圆为官之梦，终凄凉赴死 求而不得的总让人朝思暮想， 即使年华过半，身体渐弱， 也依然想去试一试。 公元1034年，换了皇帝，仁宗亲政， 类似于大赦天下，特开恩科， 对以前那些落第之人放宽了录取尺度。 已近知天命的柳永闻讯， 欣喜异常，决定再试一次， 立即收拾行李赶到京师， 那年的春闱，他与兄长一起考上进士， 授睦州团练推官，暮年及第，柳永喜悦不已。 在其位谋其政，柳永虽然为官时短， 却尽己之力做到最好， 他做余杭县令时， 一心为民做事，深得百姓爱戴， 后来他一直被称为“名宦”。 在他任浙江定海晓峰盐监， 昔日白衣翩翩的柳七公子已消失， 外表干瘦的老头却依然有一颗柔软的心。 他亲眼看到盐工的艰险， 写了《煮海歌》给了最为深刻的描述。 不论在何地为官，柳永都勤勤恳恳、恪尽职守， 却一直“久困选调”，让他颇为无奈， 几经沉浮，他最后任屯田员外郎， 最后也在这个职位上辞官。 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日， 柳永也定回想过年少时的青云之志， 那时他只想做自己人生的主角， 不论是功名利禄，还是花间岁月， 他都是想做的最好，只是时日已不长， 已没有时间让他做到“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公元1053年，柳永与世长辞， 史载，柳永死时，“群妓合金葬之”， 还每逢清明去祭奠他，谓之“吊柳会”。
周国平说，诗人的执著， 在于始终保持一种审美的人生态度； 诗人的超脱，在于没有狭獈的占有欲望。 所有的历史真相都已无从得知， 但不可否认的是，柳永是个才子， 他性落拓不羁，既玩世不恭，又真情未泯， 既放浪形骸，又善良挚诚， 他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了非凡的一生。 即使遭遇阻碍，冷遇、白眼， 他一如初入世的少年一样纯真， 即使暮年及第、为官、被贬， 他那善良的本性依旧未变。 人最可贵之处，是在历经人世沧桑， 尝遍人间冷暖之后，还能初心不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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