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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唱团的五百年沧海桑田

 三路猫 2017-10-23


一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妈妈开车带我去校外合唱团上课。在车上,妈妈突然问我:“陶陶,你要不要加入校内合唱团?”

 

“我不是已经加入了校外的了嘛。不要。而且你知道我从来不要加入校内合唱团的。”

 

“嗯,妈妈只是问问。”妈妈坐在驾驶座,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妈妈知道。”

 

对,我不会参加,有校外这个合唱团已经足够了。我心里想着。校内合唱团……也许能和熟悉的同学们一起唱歌很不错,也许还能在考高中的时候帮上忙。但我还是不会参加校内合唱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有一个很久远的原因,隐秘得我都快要忘记。

 

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个原因在我心里刻下了多么深的印记。

 

在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曾经被推荐到校合唱团。小学的合唱团一般是从二年级开始收同学的,那时和我同级的同学只有两三个。我记得从小我就很喜欢唱歌,在学校操场的升旗台上唱《五百年沧海桑田》,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学生。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怯场、不懂得害羞,现在想想真是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紧张。

 

老师让我去校合唱团,我去了十分钟不到,然后就退出来了。

 

原因?原因很扯,是因为我一进去就进入了亢奋状态——我发现一个自己认识的二年级姐姐也在,我好开心好开心,坐在那个姐姐旁边抱着她的胳膊不松开,还随着背景音乐《亲亲美人鱼》一边打节拍一边大声唱着。

 

不记得老师有没有呵斥我或者警告我,只记得老师让我出去,我站在门外,并没意识到自己是被踢出来了,只是有点彷徨:我接下来该去哪儿,该干什么?

 

在走廊里徘徊了一阵,我听到紧闭的门里传来一阵阵《亲亲美人鱼》轻柔的旋律。我大概到底心里是有点明白自己被拒绝了,于是下了楼,下到中间楼梯口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放声唱自己当时最拿手的《五百年沧海桑田》。我记得自己双手拉着扶手在楼梯口转圈圈,一圈一圈地转、一遍一遍地唱,唱了不知道多久以后楼上的音乐声停了,好多大姐姐鱼贯而出,陆陆续续地过来了,有说有笑地下楼。我赶快赶在她们看到我之前跑回了教室,感觉又兴奋又开心,好像刚刚进行了一场伟大的冒险。

好奇怪,我都忘了那个老师长什么样子,也忘了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甚至忘了自己跟她说了什么,可是那个场景却记得那么清晰。我清楚地记得录音磁带播放的《亲亲美人鱼》的声音,清楚地记得第一节楼梯上面贴的两个残缺不全的黄色小脚丫贴纸,清楚地记得楼梯扶手光滑的手感和残旧的古铜色亮油漆,清楚地记得自己的脚步跟着“顽石也长满青苔,长满青苔”的节奏一圈一圈地跃动。我当时都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是被扔出了合唱团,但那次经历已经深深刻进了我的骨头里,随着时间流逝而远去,却不曾变淡、消逝。

 

我觉得这其实不怪老师,心里也没有委屈或者怨恨。事实上,更奇怪的是,我明白了这件事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了以后,却一点都没有感觉难过,每天都照样欢乐地四处蹦跶,仿佛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件小事。我自动忽略了那件事,它也没有影响我、伤害我,只是从那以后,我对校合唱团永远保留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那件事没有刻进肉里,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和伤疤;可是,它无声无息地铭刻在了骨头上,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痛苦和伤口,却就那么一直静静地存在着,在遥远的童年竖立着,像一面旗帜记录着那个被踢出校合唱团的一年级的孩子。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长大,还只站在那面旗帜下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那旗帜有多么大、多么宽广,能够在我心灵记忆的荒野上立多久;但是现在——约七年后的现在,坐在后座静静地反刍着这段记忆的我,突然很莫名其妙地,鼻子一酸。

 

一滴迟到的疼痛浸着我的双眼,一丝丝凝进泪水的委屈好像一粒粒沙。窗外是下午还算明媚的阳光,窗里蓄满了铭骨的记忆和终于被揭开的创伤。

 

那个孩子终于又唤起她不愿加入校合唱团的最初的记忆,带着终于解封的苦涩重新解读一遍后,她感觉车子停下来了。她的妈妈转身偏过脑袋望着她,说:“陶陶,到了。带上你的合唱包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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