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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诜的书画鉴藏能力

 昵称48501017 2017-10-26 发布于辽宁
书法杂志 2017-10-25

关于书画鉴藏,每一个鉴藏家都有自己的鉴藏标准和原则。北宋书画鉴藏家中,米芾是最典型的代表,他对于书画的收藏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但他在鉴藏的过程中有自己鲜明的观点和收藏原则,所谓“书画不可论价,士人难以货取,所以通书画博易,自是雅致,今人收一物与性命俱,大可笑。人生适目之事,看久即厌,时易新玩,两适其欲,乃是达者”。“其物不必多,以百轴之费置一轴好画不为费,以五镮价置一百轴缪画何用?”可以看出米芾对书画收藏持一种豁达的心态和求精不求多的原则。黄庭坚也有相类似的见解,“藏书务多而不精别,此近世士大夫之所同病。唐彦猷得欧阳率更书数行,精思学之,彦猷遂以书名天下。近世荣咨道费千金聚天下奇书,家虽有国色之姝,然好色不如好书也。而荣君翰墨居世不能入中品,以此观之,在精而不在博也”。另外米芾喜对其所藏书画作品钤盖鉴藏印记,最上品用姓名字印、审定真迹字印等,钤白字玉印六枚者皆为绝品,玉印唯著于书帖,其他用米氏清玩之印者,皆次品也,无下品者。可见米芾对自己所收书画作品分类、评判有自己的一套鉴藏标准,不盲目附和,全从心境。

王诜《颍昌湖上诗词卷》(局部)

一书画鉴藏标准

王诜与米芾是好友,《书史》《画史》等史书中记载二人经常置换书画,并且王诜在书画的学习与鉴藏用印上曾经虚心求教过米芾。另外王诜也经常与其他好友如苏轼、黄庭坚、李公麟、王定国等人一起诗酒唱和,鉴赏书画。无形之中,他们的审美趣味与鉴藏方式会因为他们的亲密关系、共同鉴赏书画、频繁的书画置换等互相影响而趋同,王诜无疑是其中受益最多的一位。王诜喜好书画鉴藏,其痴迷程度较米芾及同时代其他鉴藏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凡有缺憾,必耿耿于怀。蔡絛《铁围山丛谈》卷四载:“王晋卿家旧宝徐处士碧槛《蜀葵图》,但二幅,晋卿每叹阙其半,惜不满也。”王诜的这种心态也许是每一个书画鉴藏家都存在的吧。赵明诚和李清照夫妇曾因为赀力匮乏与徐熙《牡丹图》失之交臂而“相惋怅者数日”,米芾也曾因为想要得到宋徽宗的名砚而孩子般的“耍无赖”,等等,因此我们也可以想见在北宋书画艺术如此兴盛和书画鉴藏活动极其活跃的情况下,这些书画鉴藏家的反常言语和行为并不会让人感觉有多么怪异,反而是在情理之中。当然难免有些人费尽心思地进行书画购买、置换后,从而高价转让,以获取利益,而真正喜爱书画珍玩之人并不会仅仅作为“艺术商人”,他们往往是出于对书画珍玩的真心喜爱而进行书画博易,遇上心头之爱甚至不计金钱,不顾“尊严”。王诜收藏书画之多而不得不筑“宝绘堂”以蓄其所有,作为驸马都尉的他尽享荣华富贵,赀力和身份地位非一般人所能比,且与他相交好者皆当时文化名流,所以他不大可能会因为利益而从事书画鉴藏。

在书画鉴藏方面,王诜有自己的鉴赏标准。韩拙《山水纯全集》里有这样一段关于王诜鉴赏书画的记载:

世有王晋卿者,戚里之雅士也。耕猎于文史,放思于图书,每燕思之余,多戏于小笔,散之于公卿之家多矣。尝蒙青眼左顾,每阅画必见召而同观之。论乎渊奥,构其名实,偶一日于赐书堂东挂李成,西挂范宽。先观李公之迹,云:李公家法,墨润而笔精,烟岚轻动,如对面千里,秀气可掬。次观范宽之作,如面前真列峰峦,浑厚气壮雄逸,笔力老健。此二画之迹,真一文一武也。余尝思其言之当,真可谓鉴通骨髓矣。

由此可见王诜每每得到新的书画藏品后,喜与友人共同鉴赏品评,而他对于书画的学习和研究颇深,认为鉴赏书画重在笔墨风神和气韵,正如他对李成、范宽画作“墨润而笔精”“浑厚气壮雄逸,笔力老健”的高度评价,而不是简单的欣赏。对不同名家书画作品能够明辨是非,定其优劣,确实是学习研究、鉴藏书画的好途径,以致韩拙对其鉴藏水平评价极高,甚至达到“真可谓鉴通骨髓矣”而倍加推崇。

王诜《烟江叠嶂图卷》

二书画装褫水平

米芾在其《书史》中把王诜定位书画鉴藏的“好事者”,否定其鉴藏能力,让人难免疑虑,而通过相关资料的考察发现王诜在书画装褫水平能力上确实很有限。

今俗人见古厚纸必揭令薄,方褙。若古纸去其半,损字精神,一如摹书。又以绢帖勒成行道,一时平直,良久舒展为坚,所隐字上却破。京师褙匠,坏物不少。王诜家书画屡被揭损,余谕之。今不复揭,又好用绢褙,虽熟犹新硬。古纸墨一时苏磨,落在褙绢上。王所藏《书谱》《桓谢帖》,俱为绢磨损。近好事家例多绢褙,磨损面上皆成绢纹。

米芾在此处直截了当地把绢褙古书画者定位“俗人”“好事者”,显然意在说王诜此类人对古书画进行揭裱绢褙本意是为了对其更好地保护和珍藏,但往往因为其装褫水平的有限反而损害了古书画。王诜就曾因此致其所藏《书谱》《桓谢帖》俱为绢磨损。

关于书画鉴藏之“好事者”,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论鉴识收藏购求阅玩”条中认为:“有收藏而未能鉴识,鉴识而不善阅玩者,阅玩而不能装褫,装褫而殊亡铨次者,此皆好事者之病也。”因此我们在这样一段书画鉴藏的理论框架下再去考察王诜的鉴藏水平似乎更加合理。在张彦远看来,善鉴识者必善装褫,无鉴识、不善阅玩及不懂装褫之人皆属鉴藏之“好事者”。米芾在整个北宋时期可谓书画鉴藏界的高手,鉴识、阅玩、装褫样样精熟,他对于古书画的装褫有自己的丰富经验,米芾《画史》中对书画装褫做过详细的描述,其中也谈及了王诜在书画装褫上因水平有限而吃过大亏:

装褙画不须用绢,补破碎处用之。绢新时似好展卷,久为硬绢。抵之却于不破处破,大可惜。古书人惜其字,故行间勒作痕,其字在筒瓦中不破,今人得之,却以绢或绢褙帖所勒行,一时平直,良久于字上裂,大可惜也。纸上书画,不可以绢褙,虽熟绢,新终硬,文缕磨书画面上成绢纹,盖取为骨,久之纸毛,是绢所磨也。用褙纸书画,日月损磨,墨色在卷上。王晋卿旧亦以绢褙书,初未信,久之取桓温书看墨色,见墨在纸上而绢纹透纸,始恨之。乃以歙薄一张,盖而收之,其后不用绢也。

“装褙不须用绢,补破处用之”,而王诜起初并不相信,通过自己的实践证明,绢褙古书画确实不可取,以致“其后不用绢也”。此条材料可以证明王诜在装褫方面的水平很有限,在张彦远的鉴藏标准下,王诜只能是一个书画鉴藏的“好事者”。

关于书画收藏者,米芾将其分为“好事者”与“赏鉴家”两类,并且给出了一定的判别标准:

大抵画今时人眼生者,即以古人向上名差配之,似者即以正名差配之。好事者与赏鉴之家为二等,赏鉴家谓其笃好,遍阅记录,又复心得,或自能画,故所收皆精品。近世人或有赀力,元非酷好,意作标韵,至假耳目于人,此谓之好事者。置锦囊玉轴以为珍秘,开之或笑倒,余辄抚案大叫曰:“惭惶杀人”。王诜每见余作此语,亦常常道后学与曹贯道,贯道亦尝道之,每见一可笑,必曰“米元章道惭惶杀人”,至书启间语事每用之,大抵近世人所收多可赠此语也。

米芾的见解相对张彦远来说就显得宽松多了,在他看来文人也并非个个酷好和风雅,书画鉴藏是一门综合学问,仅仅有赀力富收藏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有鉴识、善阅玩、能装褫都是书画鉴藏家的必备修养,缺一不成。

王诜《跋欧阳询行书千字文》

三书画鉴识能力

从书画装褫方面的考察,我们看到了王诜书画鉴藏能力的力不从心,接下来我们从其书画鉴识方面继续去考察王诜的书画鉴藏能力。米芾《画史》云:

范宽师荆浩,浩自称洪谷子,王诜尝以二画见送,题云:“勾龙爽画。”因重褙入水,于左边石上有洪谷子荆浩笔,字在合绿色抹石之下,非后人作也,然全不似宽。后数年丹徒僧房有一轴山水与浩一同,而笔干不圜,于瀑水边题“华原范宽”,乃是少年所作,却以常法较之。山顶好作密林,自此趋枯老;水际作突兀大石,自此趋劲硬,信荆之弟子也。于是以一画易之,收以示鉴者。

此处王诜把荆浩的作品题为“勾龙爽画”之作,他并不熟悉荆浩、范宽作品的特点及落款的方式,以致出现这种错误。按韩拙对王诜鉴藏水平“真可谓鉴通骨髓矣”的至高评价,而他却出现这种低级失误真让人不可思议,多亏米芾独具慧眼,收以示鉴者,才避免这种错误的定论在书画史上出现以讹传讹的可能。

黄庭坚在《题北齐校书图后》中说:

往时在都下,驸马都尉王晋卿时时送书画来作题品,辄贬剥令一钱不值,晋卿以为过。某曰:“书画以韵为主,足下囊中物,无不以千金购取,所病者韵耳。”收书画者观予此语,三十年后当少识书画矣。

在这里黄庭坚对王诜书画收藏之鉴别取去有所批判,甚至评其藏品“辄贬剥令一钱不值”,几乎全盘否定了王诜之书画藏品及其书画鉴藏能力,并对收藏书画者作了一个警示性的评判,即“书画以韵为主,足下囊中物,无不以千金购取,所病者韵耳”。

另外,米芾《书史》中一处关于鉴藏用印的描述亦可说明王诜其鉴藏能力之有限。

印文须细圈,须与文等。我太祖秘阁图书之印,不满二寸,圈文皆细。上阁图书,字印亦然。仁宗后,印经院赐经,用上阁图书字,大印粗文。若施于书画,占纸素字画,多有损于书帖。近三馆秘阁之印,文虽细,圈乃粗,如半指,亦印损书画也。王诜见余家印记,与唐印相似,姑尽换了,作细圈,仍皆求余作篆。如填篆自有法,近世填皆无法。

此处米芾表达了自己于古书画上钤盖鉴藏印记的见解,他认为印记“文须细圈,须与文等”,圈与文太粗,钤盖在古书画上,“占纸素字画,多有损于书帖”,而圈粗文细类鉴藏印记也会出现损坏书画之情况。王诜的鉴藏印记皆粗圈,在看到米芾之印记与唐印相似后,乃“尽换作细圈”,并请求米芾为其作篆文。此处王诜似乎并不明白印文与圈粗细之别,谅其所藏法书名画应多为鉴藏印所损也。

王诜《跋孙过庭草书千字文第五本卷》

王诜作为北宋著名的大收藏家,为什么在米芾眼里却仅仅是一个书画鉴藏的“好事者”?米芾与王诜虽是朋友,但以王诜之身份背景和社会地位,按常理米芾是不敢如此直接了当地去评价王诜的,更何况米芾《画史》《书史》中有多处记载王诜之鉴藏能力有限、作伪书画、伪刻鉴藏印、强夺他人书画等极不光彩的事例。不过我们回想一下,米芾敢当着众大臣的面,不顾以下欺上之罪向宋徽宗索要名砚,也曾为了得到蔡相的《八月五日帖》而以跳水相要挟等事例,可知米芾性格直爽,聪明善辩,且懂得如何处理与上下级的关系,并不会惹出大的麻烦来,所以米芾《书史》《画史》之记述相关内容真实可靠,那么对于王诜书画鉴藏相关的评价也具有较高的可信度。

让我们疑惑不解的是韩拙为什么在他的《山水纯全集》中对王诜鉴藏水平有如此之高的评价呢?笔者认为:韩拙在绍圣间至汴梁,为驸马都尉王诜所赏识,共同评鉴古今书画,后被王诜举荐给藩邸(宋徽宗),赵佶继位后授予韩拙翰林书艺局邸侯,累迁至直长秘书待诏,在画院中享有较高的地位。因此,韩拙因为王诜的举荐才能够得到宋徽宗的赏识与重用,他在画院里能有这么高的地位完全要感谢王诜,也正是因为王诜与韩拙这样的一层关系,使得韩拙不可能在自己的著作中去“诋毁”自己的恩人,也才有了其对王诜书画鉴藏“真可谓鉴通骨髓矣”之评语,也是常理之事,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比较准确地合理地了解王诜及其书画鉴藏水平了。

本文刊发于《书法》2017年第10期

原题为《王诜书画鉴藏能力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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