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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蕊:我从来都不敢说这个理想

 龙叔文馆 2017-10-26 发布于广东


滔滔
郑蕊丨原创作品



考试成绩出来后,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他问我有没有什么目标大学或者是理想。众所周知,我是一名差生,能有什么伟大的理想。可站在他面前,多少有些扭捏,手背在后面也不是,手插在口袋里也不是,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还红了脸。他微微笑了起来,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不明白,它太渺小了,甚至小得我都有些羞于说出口。两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我还是说了。“图书管理员,我想当一名图书管理员。”


在我将它真的说出来的那一秒,我的语音略有上扬,尾音颤了一下,鼻子有些泛酸。在将来打算读财经、法律、新闻的优秀同学们面前,我从来都不敢说这个理想,都是说以后想成为一名作家。“作家”听上去似乎还比较厉害、大气一些,好像还能争些面子。至于图书管理员,虽然它是三百六十行之一,但听起来总有些灰头土脸的,所以我总是把它放在心里,从没向谁提起过。而此时此刻,在他面前,不知如何,我却说了出来。“我想当一名图书管理员。”


每天与图书打交道,把他们摆放的整齐有序。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本书在哪个书柜第几层,靠左边还是右边。《京华烟云》保存在第3号大柜右上方深处,《局外人》则在对面的那个4号柜的最中间一层和《红与黑》放在一起。同一层的还有卡夫卡、雨果、巴尔扎克等大作家的一系列小说。《我与地坛》被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叔随手搁在了桌边的木制书架上,他说下次还会来接着看,拜托我不要把它整理回去。



这里永远都散发着淡淡的书草香,又沾染着印刷的油墨气息。闻久了,沁人心脾,神清气爽。上班时,能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借书、还书或看书。空下来时会猜测他们在看什么:半大的学生拿着书皱着眉头坐在角落里,那也许是《尘埃眠于光年》;将衬衣打进裤子里的青年,有些泪目,远远瞧着那封面,像是余华的《活着》;不施胭脂粉的女人拎着超市环保袋翻着书页,可能是为了晚饭在找食谱。我想如果我是一名图书管理员,应该就有很多空余下来的时间吧。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混做读者,读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也许还可以写些小文章,做个自由撰稿人,为某个杂志写个专栏之类的。这里没有什么职场斗争,也没有医疗事故,没有司法纠纷,也没有紧急会议,没有事故犯罪,也没有长途出差。日子过得平静又温柔,不用去想太多。偶尔请假一个人出去旅游一趟。看见当地的小纪念品,给忙着赶企划案的白领好友捎上一份,多拍几张风景图传到朋友圈分享给亲人朋友。沿古镇的小路走,走到底的右手边有家手工制作的服装店,被橱窗里的旗袍吸引了眼球,走进去,试了试,仿佛量身定做。白底蓝色青花为案,瞥见吊牌上的数字,有些昂贵,犹豫了一会,也还是咬咬牙刷了积蓄不多的银行卡。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满意足。


我租住了一间不大不小的房子,坐落在种着法国梧桐的小花园洋房里,适合一人住的一室一厅。酸木枝的椅子和黄花梨的桌子是木雕展览会上买的,这倾尽了我一年的工资。小小的鹅黄色储物柜与小碎花窗帘是一起在家具市场促销时带回来的。原来屋子里的灯早已破旧,于是干脆把它拆了下来,换上了简约的方形节能灯,是房间亮堂了许多。窗台上是几盆盆栽,满天星或风信子或吊兰,都十分好养活,窗台下旁边是张茶几,上面放了爱吃的橙子、袋装果冻和膨化食品,杂乱又不失章法,茶几后面的枣红色沙发是我从跳蚤市场搬回来的,有些年头的老家伙,躺在上面稍一转身就能听见里面弹簧的响声。


我还拥有一辆轻巧的湖蓝色自行车,骑着它去上班,去商场,去超市,去人语嘈杂的地方,穿梭于光怪陆离和声色犬马之间,看城市的繁华,看繁华下的拥堵和虚伪,心酸与不舍。大多数时候,我能在人群中看到那个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的男人和香车宝马浓妆艳抹的贵妇,几乎每天我都能看见他们,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多了,在写字楼里、珠宝柜台前、各大酒店……这样的人潜伏在城市里,千人一面。运气好的时候,我能碰到那个坐在广场喷水池边拉二胡的老人,胡子拉碴,目光深邃,琴声悠远绵长,与这座高速发达的城市格格不入,却也相得益彰。周末下午,我也会骑着它到郊外去,自己穿一条麻质齐脚白色长裙,去一家私人餐厅,灯光很暗的那种,店外的墙上都是爬山虎,店前全是植物:春天蒲公英,夏天夜来香,秋天江枫,冬天只剩下毫无季节特征的常青树。有时还会有一条一直睡觉的大黄狗和跑来跑去吹泡泡的孩童。靠窗落座,点一份香气扑鼻、辣味十足的剁椒鱼头,饭后再是特有的点心栗子糕和桂花茶,去油消食解热。再徒步去一家CD店,淘一张古典音乐碟。清风徐徐,门口挂着的风铃作响,走进门,墙上铺了硅藻泥,里面嵌着贝壳和海星。老板坐在柜台后面的高脚凳上,拨弄着吉他,写几个音符。老板算与我是故交,所以每次总能以八折价买走心仪的乐碟。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均匀的墨色从四面八方涌起,微白的月光落在地上有些潮湿。于是干脆就把自行车寄放在餐厅旁边,自己乘地铁回去,黑暗凉爽的风伴着人潮的退去甚是 ,卖唱的歌手一首接着一首,千姿百态。我悄悄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从不佯装大方在他们的亲盒里放一张钞票,只是递上一张干净的擦巾纸,让他们擦擦为梦想又或是苦于生计而留下的汗水。回到家,敷张面膜蜷腿窝在沙发上,看两集更新的美剧。不知不觉,就快十一点了,站起来,伸伸腰,接着手机铃声就响了,来电显示是你。刚开完两个小时会的你,声音带着疲倦,还是说要来接我去吃夜宵。二十分钟后,我下楼看见匆匆赶来的你,带着歉意的笑。我们手牵手去了经常去的大排档,说是一起吃,基本上还是我一个人吃的,桌上全是烧烤剩下的串。我和你讲了些很小又很多的废话,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变得如此滔滔不绝。你说等月底发了工资就带我去新开的料理店。你是一家国际公司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你非常努力,在部门里的业绩总是很棒,经理对你说年底公司考虑会让你升职,因为这件事,我们一连高兴了好几天。我们是大学同学,在一次朋友办的聚会上认识了对方。朋友跟我说你这人特别厉害,什么都会,举了一堆你中学时期的事迹。我耐心听着,没有说话。我之前的人生也很传奇,但其实我们又都挺平凡的,至少第一眼见你与众人无异,后来你也这么评价我。说到这里,我们又相视而笑起来。现在的我们褪去了曾经所有值得吹捧的傲人光环,现在的我们很平凡,以后也会如此。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拉得很长,我们十指相扣,如果把镜头拉的更近一点,再观察的仔细一些,有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特别耀眼,一晃一晃的。


如同那天晚上的繁星,你有点紧张而说不太伶俐的话语和我含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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