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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周刊的博客:潘家园罢市始末

 yezhu8888 2017-10-28
(2016-10-10 20: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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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短短三天之内,潘家园迅速“变脸”。

5月30日,潘家园部分摊主罢市,抗议此前关于“潘家园搬迁张家口”的传言;三天后的6月3日,摊主们集体复工,此前关于潘家园搬迁的流言蜚语,在“罢市风波”后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避谈及那次“潘家园有史以来最大的风波”,也跟那些挑事的刺儿头划清界限,“谁他妈传讹?我们哪儿也不去!”

搬迁传闻不绝于耳,经济不景气之下生意越发难做,潘家园的摊主一边念叨着“人生悲喜事,寻梦潘家园”,一边继续谋求生意、生活和生计。在这个占地近5万平方米的园区内,玉器、陶瓷、古玩和笔砚建构起他们的生活版图,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对稳定生活的向往,传闻中的市场搬迁不能,被称为“小概率事件”的罢市事件也不能。

到北京,登长城、吃烤鸭、游故宫、逛潘家园,才算齐活儿。

48岁的邢飞不大愿意聊“潘家园罢市事件”。向他打听关于潘家园的新鲜事儿,他总爱先掰扯一番旧事儿。

位于东三环的潘家园是北京“民间古玩收藏文化的中心”。上世纪90年代初,成批流动摊贩在如今的市场以西摆摊交易,旧衣旧裤被摆上街头,旧收藏和老古董被一车车地拉至彼时还是小土坡的潘家园地块。不过这种看似灵活的“走鬼”生意也有被逮着罚款的时候。“那时是街道办管收钱,一经逮着,罚款五元。”邢飞回忆道。

潘家园内旧书摊。“辞海字帖连环画、马列毛选线装书”,内容包罗万象,形式一应俱全。

​1992年他刚二十出头,只身一人从河南南阳老家北上首都,在紧邻潘家园的十里河的一家染料工厂打工。干了半年,他发现身边北京籍的同事接二连三地离职,“一打听,都起早贪黑地拉着家里的破铜烂铁往一个叫潘家园的地儿跑,说在那边卖了能挣着钱”。

邢飞90年代初去过一次潘家园,“那时候的潘家园根本就不是正经市场,就是一鬼市,卖什么的都有,人气也比现在旺”。当时他随身带了个紫砂茶壶,于是搭着前同事的一个铺位也吆喝起来,没过多久便有两人想买他的茶壶。邢飞觉得特有趣,打听了市场里铺位的价格之后,花360元买了个潘家园东门的摊位,“当时就图一乐”。他没有想到的是,经过90年代的经营、打磨之后,潘家园会成为老北京民间艺术文化的一张名片。如今,“登长城、吃烤鸭、游故宫、逛潘家园”,凑足这几样才算齐活儿,才算没白来北京城一趟。

早年也在潘家园“淘宝”的收藏家马未都曾说:“每周末凌晨的北京有俩地方最热闹:天安门广场上一群人仰头看升旗,潘家园市场里一群人低头寻宝贝。”21世纪的头几年,伴随着京城地产的高强度开发,三环一带土地价格猛涨。潘家园向北数公里可直达国贸CBD,向西也离二环的天坛公园不远,于是租金开始“狂飙突进”。“对比20年前,如今潘家园的管理费涨了快30倍了。”邢飞说。

告示贴了,合同签了,市场炸了。

管理费疯涨的同时,“摊位过户”也成为引发今年5月罢市的核心问题。包括邢飞在内的许多潘家园老摊主,早年都掏了钱买下固定档口,潘家园市场方面定期收缴管理费并开具收据,过户问题则一拖再拖。这使得摊主对摊铺只具有使用权,而非涉及核心利益的所有权。

早上8点半,一名摊主带着女儿和家当进入潘家园,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

​“这些个摊位就像房子一样,我们都同意这种说法儿。”在西门的石雕石刻区、东门的地摊和四大棚区,以及古旧书刊和临街商铺区,多数已买下铺位的摊主都认为,铺位一旦被购入,就应该像房子一样成为在潘家园内的“不动产”,“我们有了‘房儿’可以‘自住’,也可以‘外租’。谁要赶我们走,那恐怕是没门儿”。守着自己买下的平均面积三四平米左右的摊铺,潘家园摊主们这些年一直“老实做生意,低调过生活”。

平静生活被5月20日市场里出现的一则告示打破。邢飞的手机里至今存有当天他拍下的告示的照片。在告示上,潘家园市场管理方提醒市场内的所有铺主,5月30日和31日两天为大棚一区的合同签订时间。管理方还告诫那些因个人原因未在规定时间内签订合同者,“如因故未能签订合同,将视同您自愿放弃经营权,市场将收回摊位,解除使用关系”。

“市场炸了。”邢飞如此形容告示贴出后市场内的情形。第二棚区的某陈姓铺主向记者展示了管理方提供的合同,在细则中有如下条款:“将地摊全部或部分转租、转让、转借给第三人,或变相转租、转让、转借的,旧货市场方面有权解除合同;未经旧货市场同意,连续三日未开展经营活动的,市场方面也有权解除合同。”

对这几项条款规定表示不解之后,摊主们怒不可遏。“我们出钱买下的摊铺位,难道还不许转租给其他人吗?还必须按照规定每天来点卯吗?这和自家房子不允许外租给别人,还要求主人每天都住里面一样荒唐!”

由于摊铺所有者大部分集中在四大棚区,这也意味着每区26排、每排23个摊位的两千余名摊铺所有者必须和管理方签订这份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合同。而此时的潘家园内又传言四起:潘家园要搬迁了,要搬去河北张家口。

唐卡铺位上,一位铺主伸懒腰解乏。生意不好做,谁也不知道还能在潘家园待多久。

“这就好比先要求你老实待着家里,然后又告诉你这房子必须得拆。”

如果说“看不懂的合同”让摊主们开始诟病管理方的规定,那么“潘家园外迁张家口”传言则挑战了他们坚守的最后底线。

其实早在今年4月,便有人放出“潘家园搬迁河北张家口”的风声。4月8日,张家口某区区管委会与北京同道奥友体育用品有限公司签订了有关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的搬迁项目。而早在2月的张家口市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上,张家口市市长马宇骏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要“全力争取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迁入我市,积极跑办怀来免税直销政策落地”。

“当时有河南老乡发图片给我,说张家口政府层面都确定了,潘家园是搬定了。”邢飞说。正如他所言,传言在潘家园市场内迅速扩散,“最早是有人在报纸上看到朝阳区国资委领导带着潘家园管理方的领导去张家口考察,接着便有摊主叹气说‘完了,潘家园必迁无疑了’”。在第一棚区卖和田玉的新疆小伙阿里木说:“很多人聚在一起讨论这事,有人情绪特别激动。”

摊主们的担心似乎不无道理。在今年1月北京市公布的五区疏解方案中,就出现了“朝阳区将启动十里河、潘家园市场聚集区域的摸底调查和疏解方案研究”的条文。

“迁去张家口?200多公里呢。客户和业务都在这儿,这不逼死人吗?!”邢飞说。每当棚区内的陶瓷玉器摊主谈及“搬迁”话题时,都不吱声,使劲摇着手。“签个莫名其妙的合同也就罢了,还要把我们赶走,”邢飞说,“这就好比先要求你老实待着家里,然后又告诉你这房子必须拆。”

潘家园西门,搬运工在卸货。

​面对汹涌的民意,潘家园管理方出面在罢市第三天对外澄清,表示之前政府部门和管理公司对河北承德、保定、张家口等地市场资源进行考察,“目的是为企业稳固北京现有市场经营的基础上,积极研究开拓新市场,为潘家园品牌向外拓展,促进当地的文化市场发展壮大公司提供助力,并非外界传言的市场搬迁行为”。

什么事搁偌大的潘家园都不是个事儿,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赚到钱,能不能过得更好。

5月30日,被激怒的邢飞与其他摊主一道参与罢市。罢市持续了三天时间,福建人李泉围观了全部过程。

罢市结束后,摊主们回到摊铺上继续各自的买卖。李泉好奇地找到那些参与罢市的摊主聊天,他发现每个人谈论的都是“销量减少”“行情不好”和“怎么养老”的话题,对于此前的罢市风波,则统统三缄其口。

“我也说不好,但感觉这是潘家园的一个特点。”李泉说。32岁的他来北京刚一年,受朋友影响,从老家仙游折腾了几箱当地佛珠来北京贩卖。过去一年里,他从一个老摊主处租了一个第一棚区的铺位,租金每天100元。由于并非原始摊主,像他这样的“二铺主”(转租了一次)甚至“三摊主”(转租两次)并不受签订合同的影响。

旧书市场逢双休日出摊,早晨4点半便开门迎客,是老北京逛旧物、淘旧书的必选之地。

​“和一些老板(老摊主)聊过天,他们都是生意人,很信‘闷声发大财’的道理。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们是不会就罢市讨说法的。”李泉说。

如李泉所言,像邢飞这样参与罢市的老摊主,如今又回到摊铺上吆喝着那些质量参差不齐、价格高低难辨的陶瓷、银器、字画和古玩。“能不提就尽量不提,给自己找茬吗?能过得下去就得了。”邢飞说。

在旁观者李泉看来,邢飞们都深谙一个理儿:目的达到就得了,没必要得理不让人。生意场上天天得见人,做个太冒尖儿的“刺儿头”可不是什么好事。“潘家园这么大,有什么不能被包容的?那些告示和传言早没人记得了,什么事儿搁这儿都不是个事儿,重要的是你能不能赚到钱,能不能过得更好。”李泉说。

7月,走出罢市风波的潘家园市场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气。没人再计较潘家园接下来会迁往何处,也没人再提及那几张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告示。“每天下午4点半准时收摊,回家洗个澡和老婆孩子吃晚饭。天天如此。”邢飞笑着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名均为匿名) 

潘家园世相:南阳人卖玉雕,仙游人卖佛珠

李月娥的儿女和父母现在老家东乡,“潘家园撑起了一家老小的全部生活”。

​去过潘家园旧货市场的人应该都知道,下次再去,还是保不齐会迷路。

潘家园市场的空间布局和买卖区域,也许是全世界辨识度最高的:一区翡翠、玛瑙、竹木骨雕,二区古玩、旧货、钱币收藏,三区民族服饰、文房四宝,四区瓷器、铜器、印章、石料;西北门是石雕、石刻,古建商铺则紧挨着古旧书刊。

做古玩的,也有派系之分:鼓捣鼻烟壶的一般来自河北衡水;贩卖青铜器的大多出于陕西宝鸡;卖木雕的都是浙江东阳人;卖紫砂的则是江苏宜兴人;河北曲阳人做石雕、石刻买卖;河南南阳人做玉雕、玉刻生意;江西鹰潭人卖眼镜;紫檀佛珠市场被福建仙游人垄断;唐卡银器铺位被西藏人占据。在潘家园这个古玩中心兼旧货市场里,挤塞着一个缩小版的中国社会。

百环花园曾是潘家园人的“夜宿重地”,不少来此做买卖的外地人都租住在这个离市场仅三百米的小区。90年代末潘家园人气最旺时,这里的地下室曾经供不应求。据某不愿具名的小区房东介绍,大约在2001年前后,潘家园市场启用工艺品大棚,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生意人。“那时全国哪的人都有,最南边的海南都有人过来卖椰子形状的工艺品。”人气的飙升也直接助推了租金,“之前的地下室一个月300元,后来我直接给涨到1000元,就这价还每天接到N多电话询问地下室的情况”。

陈龙在百环家园的某处地下室住了十年。2005年,他背着两大蛇皮袋紫檀捻珠来到潘家园市场,之后租了一处摊位。“刚来时没钱,就在百环租了个地下室,500元一个月,10平方米左右,一进屋尽是酸臭味,但好在便宜。”与老家福建仙游的农村自建房相比,地下室阴冷潮湿且全天候无法见光,陈龙倒也挺过了十年。

2015年,他不得不搬出地下室,因为北京市展开了新一轮地下室群租整治行动。按照北京市民防局的工作安排,2015年6月至2017年12月是地下空间综合整治期。作为北京市控制人口战略的重要一环,地下室在近年几经排查,却屡禁不止。此次综合整治,让陈龙渐生返乡之心。“不住地下室,难道要我去潘家园附近租房吗?一个单间3500元以上,生意又不好做,还不如回家自在!”

距潘家园三百余米的百环花园地下室里,一家市场铺主将成批的瓷器储藏于此。

​有人想走,有人却愿意坚守。河北曲阳人张开顺曾经和陈龙一样以地下室为家,在去年底的综合整治之后,他一咬牙租了个3000元的单间。他隔三岔五回老家曲阳“进货”:一批批卡车装载的石刻、石雕。在潘家园做石雕生意的以河北人为主,曲阳又是石雕之乡,驻扎在潘家园西北门的曲阳人总是看不起那些去其他地方进货的河北老乡。“他们跟你说那是汉白玉,明显是瞎说。曲阳的才是正宗的汉白玉,懂吗?”

张开顺觉得北京什么都好,尤其是空气。“有人说北京雾霾重,你和河北比起来看看?九牛一毛,北京这边空气算好的了。现在河北人都愿意来北京,工作、环境都比河北好太多。潘家园这边人多,多沾点人气好。”

李月娥也舍不得潘家园,这里的生意为她撑起全家的日常开销。“全家”指的是她远在江西东乡的父母和一双儿女。她和老公每月给家里寄去5000元生活费,所剩的钱差不多能对付此前租住的地下室租金和日常生活开销。和潘家园的多数江西人一样,她在市场里做的是瓷器买卖。

“八项规定出了以后就不好做了。”李月娥表示,除非是铁杆的瓷器收藏爱好者,一般人看到那些雕龙镶凤的瓷器罐就头疼,“生意不好做,竞争也激烈,很多老乡间彼此看不惯。”为了与同是老乡的瓷器摊贩们“搞好关系”,李月娥每月都要花几百块钱用在“撮合同行关系,维系老乡感情”上。

“有点累,不去做反而会更难。潘家园有多大,里面的水就有多深。多大点事往潘家园里放,那都不叫事。这点我们早习惯了。”

叶德舜是收藏爱好者,也是潘家园古玩市场的铁杆粉丝,他感慨如今的潘家园赝品百出。


潘家园罢市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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