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论语》中,孔子对于学生绝少恶言恶语,多为鼓励启发的话,不过也有例外,其中一次就是对宰予。孔子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这话是够狠的,就是宰予已经像腐朽的木头无法雕刻,粪土一样的墙没法再粉刷,意思就是,这样的人彻底不可救药了。把人看死的“朽木不可雕”之语延用至今,其源头就是从这里来的。“於予与何诛?”,孔子觉得连责备的必要都没有了。(《论语·公冶长》)
宰予是公认为孔子弟子三千中两大“口才”(言语)最好的学生,另一位是大商人子贡(《论语·先进》),宰予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引得孔子对如此对他失望呢?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宰予昼寝”,估计是他白天睡觉,让孔子发现了。
白天睡觉难道就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晚上再加把劲,把该看的书,学习的事情补过来就是了。这是在现代照明条件下的黑白天推理,在二千五百前的孔子时代,中国人可连灯都还没有用上呢,太阳下山之后,黑茫茫一片,只有富贵人家才有些许光亮。
战国以前中国是没有灯的。“在考古或传世夏商至春秋的遗物中,尚未确认出当时作为灯具的遗物,在当时的文献也未见‘灯’字。”(注1)西周时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出现的“烛”,是最早的照明用器。在《诗经》中,有“庭燎”诗,“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小雅·彤弓之什)台湾历史学家许倬云《周代的衣食住行》一文考证,“室外为庭燎,室内是烛”。(注2)“庭燎可能就是火炬”,置于庭院之中;而烛并非后来的蜡烛,也是一种火把,只不过可以执拿;树立在庭院门外者称作“大烛”。
“古今学者们一致认为,当时的照明工具是‘烛’,也就是火把。”(注3)它由苇草等易燃材料捆束而成,“以其燃速易尽,不可树置烛架”(注4),这种烛显然无法用来看书学习;而室外的庭燎和大烛,用来跳舞、大朝会还行,学习更谈不上了。
所谓庭燎、烛、大烛,虽然粗陋,却还非一般人家所能常有,而是上层贵族社会家庭才能享受的。“到战国末期,似乎富贵人家已改用油脂为烛,甚至加入香料。”(注5)《楚辞·招魂》有“兰膏明烛,华镫错些”的记载,古人把“镫”称灯,是字义的假借。也就是说,中国到了战国以后,黑夜中才开始有了灯的光亮。
无论烛还是灯,依然是朱门家的特权。对于中国历史上的穷人来说,夜还是太黑,晚上学习一直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所以才会有晋代车胤囊萤夜读、孙康雪地映光读书的极端传奇的故事出现。可稍微有点实践精神的都能发现,借萤火虫和雪光看书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以此刻意突出他们的好学精神罢了。至于凿壁偷光,更是一种善意的传说,一方面,过去土地并不像现在这么紧缺,两家的房子非要共用一堵墙;而富裕的灯需要多少“瓦”,才能穿过厚厚墙壁的小孔还足以照亮简牍书籍呢?
可以推断,在孔子的时代,晚上学习基本上是不可能或者很难做到。人们不得不黑暗中早早睡觉,要么只有枯坐发呆;孔子虽然好学,估计也难以晚上“加班提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去被看作是农民的节奏,像孔子这样的不事生产“信而好古”的读书人,其实也该是如此的学习节奏。
对于好学之人来说,黑夜无法读书是个大痛苦。孔子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公冶长》)他是一个“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论语·述而》)惜时如金的人。人生苦短,作为一个好学者,既然无法晚上“加班”,肯定非常重视白天,充分利用太阳能,对于学生,估计也该如此期许和要求。在这种照明技术落后,只有白天才能学习的现实情况下,宰予不知道惜时,白天还睡觉,浪费大好时光,遭受好学孔子的怒斥,也就可以理解了。
注1、注3:郭灿江,《灯具》序,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 注2、注4:《生活与文化》,许倬云《周代的衣食住行》,台湾中国史研究论丛,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年4月版,22页。 注5:同上,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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