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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江南之新与旧

 宜昌石头书屋 2017-11-02


 

 车从江北的北山坡跃上夷陵长江大桥的时候,时间还早,桥面上除了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的上班族,几乎看不到闲逛的人影。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江上那层薄薄的晨雾还在若有若无的弥漫着,使得江面看的不那么正确了。当然不是秦观所说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那样的浓郁,也不是韦应物形容的“浩浩合元天,溶溶迷朗日”那样的遮天蔽日,不过就是白居易所写的“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的真实写照。

 

 也许是时间还早,也许是过了霜降时节清早有些寒意,虽然雾气和露水使得磨基山公园下面的那些绿树青草鲜嫩欲滴,一些黄红色彩交错相映的树叶显得富有诗意,远远望去,因为转换了角度,那个巨大的方框中的磨基山没有了熟知的金字塔的轮廓,看得见那条传统的登山线路上也没几个努力登攀的早行者,倒是那个中日友好的雕塑前,有几个外地的游客在很夸张的摆着流行姿势拍照。不过我们中午回程的时候,那里早就空无一人,灿烂的阳光取代了清晨的江雾。

 

 下了夷陵长江大桥的匝道,就是去年才全线贯通的江南大道,不少的车水马龙都在通往翻坝公路的那一侧等待着红绿灯的转换。磨基山公园一侧的山脚被长长的施工围栏隔断,那是建设中的公园慢行系统,也就是贯穿江南大道的一条自行车骑行绿道,可以成为附近市民休闲健身的好去处。只不过车过的时候,公园里似乎没什么游客,一个老人孤单的坐在路边石凳上望着路上车来人往,回来的时候倒是有一群孩子骑着共享单车在路边嬉闹着同行,稚气的脸上满是欢笑。

 

 又见到了磨基山公园对面的那个磨基山旅游综合体,那些几近完工的塔楼依然在秋日清晨的寒风中默然耸立。不过就是三年过去,当年这个轰动一时、盛大开盘,号称“拥有约47万方的总建筑面积,由三峡古镇、国华锦都、写字楼商务区三大部分组成,集风情小镇、畔山居区、酒店办公于一体”的高档楼盘因为资金断链而沦为了一堆烂尾楼。望着那因为风吹雨打而有些泛黑、防护网也变得千疮百孔的楼群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想起了电脑里保存的当年有关这个楼盘的几张旧照,就有了些苦笑。

 

 与长江隔着一排连绵的山峦,江南大道上的清晨的雾气几乎感觉不到,就是远望的时候有些不那么透明清澈罢了。车窗外掠过十里红村的站牌,我却知道这个村的精华应该在山的另一面,那个靠着长江的小渔村有着百年历史的天主堂、有着龚家老屋、有着水獭捕鱼的历史、有着软软的沙滩,还有着靠水吃水的渔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何其芳的那首《秋天》里的句子:“向江面的冷雾撒下圆圆的网,收起青鳊鱼似的乌柏叶的影子。芦蓬上满载着白霜,轻轻摇着归泊的小桨。秋天游戏在渔船上。”

 

 说起江南点军,就不得不谈及那座89.1米高、北临长江,与镇川门隔江相对、南临姜诗溪(今为卷桥河)的孝子岩。那个东汉的进士姜诗曾居住于此,因姜诗孝顺母亲,为母亲取水时不幸坠江而亡,元时郭居敬将“姜诗孝亲,涌泉跃鲤”的故事收入《二十四孝》一书而闻名天下。据《夷陵州志》(明弘治九年刻本)载:姜孝子祠(备注:又叫甘泉寺、俗称安安庙),后人为纪念他的孝行,遂称此岩为孝子岩。很多年前,我们一行人沿着孝子岩、罗家沟、观音岩的江边,到681油库去吃大户的路上,就有人质疑过:一个进士,既不是避难、又不是修行,即便是为了尽孝,居然爬到那三面绝壁的山上去住,就有些天阴泡(宜昌话:形容头脑有问题)

  
 

 宜昌人把卷桥河注入长江的地方称为河口,在没有“一桥飞架南北”之前,那里就是“芦林古渡”的所在地。不仅是江南通往宜昌城区的主要渡口,也是宜昌和长阳、恩施、川东鄂西等地之间陆路交通的起点。很多年前,江南江北的水上交通靠的是人力木划,后来升级为轮渡,直到去年才悄然消失。那条卷桥河枯水时节河面仅宽数米,通常架有临时浮桥;到了洪水季节,河面宽达近百米,则以渡船代之。当年上船是要买票的,说一句“建陶的”或者“船厂的”就可以免费。后来,卷桥河大桥建成,曾经读到有死猪在河里浮沉的新闻。

 

 江南河口因为“芦林古渡”而充满文艺范,想着白居易、欧阳修等大家望着江边芦苇摇曳、江中金蛇狂舞的景致诗兴大发;也因为这是当年联系长江两岸的节点而充满亮点,想着抗战期间,为了打通宜昌到恩施的陆路通道而召集数十万民工抢修公路的悲壮场面;想着1949年那个酷热的盛夏,解放大军就是从这里登陆,打过长江去、解放大西南的;想着后来,笔者也曾经无数次的经过这个河口,可就是不知道卷桥河的来历就源于后来新建的横跨河上的拱桥因为人称“卷桥”而得名。

 

 车从卷桥河大桥上经过的时候,前面有人横穿道路,司机踩了一脚刹车,于是,桥右那依然存在于孝子岩前被废弃的古渡口,还有那条穿过桥洞一直延伸到江水中去的水泥路面、以及那个用石头垒起的涵洞就一起映入眼帘;桥左的那条沿着卷桥河而上的旧公路、以及路边用水泥墩构筑的防撞设施几乎和当年一样,就不由得因为和记忆吻合而令人心动。遥想宜昌名人文安之当年“云连西塞回青嶂,树绕清流旋绿涡。为傍赤溪依旧隐,月明清坐扣舷歌”的那种意境,也是叫人陶醉。

 

 过桥就是江南点军除了隔着点军坡的穆家店之外,原来很热闹的那条朱市街。看过记者采访那里的老住户,鲜有朱姓的人家,有某位宜昌文史专家对此解读说,明朝和皇帝朱元璋沾亲带故的办事机构就叫“都司街”,还提出了“二衙门”之说,其实这就叫风马牛不相及。朱市街的来历还是与东汉的那位孝子姜诗有关,他的母亲就是朱氏,此地故名“朱氏街”,后才传为“朱市街”。宜昌史料上早已有详细记载,看来还是尊重史料为好,知识广泛一些为好,切勿以讹传讹,贻笑大方。

 

 朱市街成名很久,据传三国时期、也就是建安19年(公元214年)蜀国大将关羽曾在此点视兵马,领兵布阵,那座宜昌通往鄂西的第一座山坡因而得名“点军坡”。朱市街是点军坡下的一个小集镇,古时陆路上的迎来送往几乎都在这里进行。半个多世纪之前,这里除了农户的板壁和茅屋,还有供销社、农机修配厂、银行营业所;再后来,就有了两层的农家小楼、私人开办的旅社餐馆,越来越多的政府机构的建筑。印象最深的是某年某月,到建陶厂某人那里玩,醉酒后却误了最后一班开往江北的轮渡,索性住下,晚上一帮人跑到朱市街继续喝酒,电力紧张,经常停电,几个人醉醺醺的在煤油灯光下的酒桌上五音不全的高唱:“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很有些“少年壮志不言愁”的感觉。

 

 那个时候的朱市街不大,人口不比卷桥河那边的清净庵多,不过守着那条经过点军坡、赤土垭,通往长阳、恩施和川东的虎周公路(S323)做生意倒也来得简单。车从熟悉的朱市街缓缓穿过,发现这些年变化还是很大的:点军坡已不复存在,坡上的那块石碑被移到江南大道旁的小亭中,后面便是那个刚刚粉墨登场、号称“斥资200亿、总规划占地5.61平方公里”的江南URD新营销中心,知道这个楼盘的原名叫江南生态新城,改名会不会感觉高大上一些?在营销中心的对面,随处可见围栏后面被拆除的建筑物的断壁残垣。

 

 这条从葛洲坝一号船闸一直延伸到夷陵长江大桥的江南大道改造是分段逐年建成的。一期始于夷陵长江大桥匝道口、止于朱市街,全长4780米,建成于2012年,去年建成的全长3873.6米的二期说了好几个闻所未闻的路名。将军路可想而知,就是从点军坡衍生而来,从点军坡的朱市街到桥边韩家坝;而那条东岳路不知起终点,甚至连在网上也搜索不到,就有些好笑了,看来还是崔健唱的好:“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这条江南大道的二期工程其实就是将原来的那条江南路的大部拓宽刷黑而已。很多年前,在没有“一桥飞架南北”之前,我们经常驾着车通过“万里长江第一坝”的葛洲坝的坝顶公路从江北到江南,或是去紫阳葛洲坝某公司谈生意,或是去七局五公司会朋友,或是翻过点军坡,到鄂西的深山之中去出差。有一次回来太晚,葛洲坝大坝严禁夜间通行,杨岔路的汽渡也停运了,只好硬着头皮给某位武警的朋友打电话,经过沟通,也就得以成行。那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就是至理名言。

 

 不得不承认这条沿江建设的江南大道就是这块被说成是宜昌新区的土地上的一条重要交通要道,虽然其中有不少路段以前来过,可是拓宽改造以后,路面刷黑了、人行道也贯通了、既有了路灯也有了红绿灯,既有了农家乐和幼儿园,也有了星罗棋布的工厂。隔着被劈开的山包,可以看见不远处有不少的新建塔楼在“欲与天公试比高”。坐在车内看着晨雾散后的蓝天,看着依然青翠的行道树和山体边在静静绽放的野花,感觉不错,也是一道不错的风景。

 

 在李家河到凯普松电子之间,原来的江南大道的走向是从下李家河沿着长江边一直向前的,所以就可以经过早就不见踪影的向家牌坊,明朝的王天官家的祖坟所在地碑湾,百米高的笔架山和山上松柏长青的纱帽山都是因为形似而得名。现在的江南大道将那座138米高、取意吉祥的翠福山拦腰截断,不知是否破坏此处的风水。从新建的江南大道绕行到原来的老路上,江边的晨雾依然没有完全消散,江中的驳船和江北的塔楼俨然成了海市蜃楼。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车从至喜长江大桥下穿过,原名庙咀、后被改为现在名字、还曾经被讥嘲为“长官意志”的大桥是一座悬索桥。红色的拱门和蛛网似的悬索在秋日的阳光中显得很高大,但并不壮观。我曾经就枝城长江大桥的连续钢桁梁式、夷陵长江大桥的斜拉式和至喜长江大桥的悬索式的利弊咨询过相关人士,得到的答复居然是前一种建设费用高,后两种维修费用高。我就追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流行后两种呢?”他反问了一句“你说呢?”可不,答案其实谁都知道。

 

 看见道路左侧出现的长江电力的体育场,右侧出现的葛洲坝电厂紫阳小区的那鳞次栉比的住宅楼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依然翠绿的枝叶中可以远远望见葛洲坝一号船闸,也可以望见在越升越高的阳光下变得波光粼粼的一江碧水。不记得多少次站在这里远眺过这座万里长江第一坝,也许是出差路过,也许是陪着客商游览,也许是几个朋友在西坝鱼街吃了鱼火锅、喝了包谷酒,兴致勃勃的到这里来吹吹风。我还记得它,它还记得我吗?

 

 转个弯,就是紫阳。多少年过去,这个1979年曾经被国家一口气将原来点军公社紫阳大队第38共五个生产队及49两个生产队的一部分征用为葛洲坝工程长江右岸施工区的地方早就变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居民点,聚集着葛洲坝的建设者和电厂的管理者。可是因为远离市区、也缺乏足够的重视,几十年过去,居然还是和我当年见到的情景一样:一排排火柴盒似的多层建筑,沿街叫卖的商贩地摊,超市与银行网点挤在一起,石棉瓦与铁皮房共存,麻将馆与加工厂并肩,那些说着南腔北调的大爷大妈在公交站台前大声的说话,等待着凭着老年证办理的免费乘车卡乘坐27路车到江北的中心城区一游。

 

 车行向前,沿途的一切都是面貌依旧,无论是葛洲坝机电公司的金属结构厂还是那座大型变电站,就连紫阳路与内口河路相交处的那个号称“宜昌后花园”的鸣翠谷风景区的入口牌坊、那一棵不知多少年的大杨树和树下的那座简陋的小卖部也和多年前一模一样。车沿着内口河继续前行,于是就看见了那座熟悉的高大厂房,除了院里的那台吊车,红墙上还依然满是了生命力极强的爬山虎,那种触景生情难以言表。

 

 那条发源于夷陵区金家包,沿途汇集了石板沟、筲箕湾、邱家湾、磨湾、韩家湾等山涧溪流变得稍稍成型的紫阳河还在,不过比原来印象中却弯曲了许多、水量也少了许多。即便是竖有严禁在河道种植蔬菜的告示牌,可是在河床两岸,满目尽是绿油油的蔬菜地,河道反倒看不清晰了。我们最初到这里来的时候,紫阳河的河口正在为葛洲坝施工让道,河水已改由翠福山下开辟的隧洞汇入长江。站在那座横跨紫阳河的公路桥上感慨的时候,一辆27路公交车从身后掠过,激起一阵风,还有随之而来的尘土,就真的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当年去了。

 

 因为基本未变,所以在看见那栋侧墙上涂着大幅广告的农家小楼的时候,果断转弯拐到翠福山路上。那是一个高高的大上坡,坡上既是中建七局五公司所在地,又是27路公交车的终点站,地名也叫张家坝。很多年没有来过了,原来的公司办公楼变成了学校,高大的厂房早就无影无踪了,那上十栋职工住宅楼却依然还在,大杨树下那一排低矮的平房也还在。向那几位正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晒太阳、和同伴说着闲话的老人打听原来的那几个要好朋友的去向。有的跟着公司定居在浙江,有的跟着儿子去了山东,还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那句话说的对:人生旅途中的朋友也是要分时间段的。

 

 虽然地形地貌面貌没什么变化,虽然那间麻将馆还是高朋满座,虽然有线电视还在收费,虽然那个大院里还是横七竖八的晾满了被单和衣服,可是已经看见无处不在的动迁的宣传标语、看见张家坝社区居委会那些年轻的拆迁工作人员给三五成群的居民解释着逐家进屋量房后的评估结果,在意识到这个小区不久以后将不复存在的同时,突然发现今天碰见的所有这里的居民居然没有一个年轻人,才意识到过去的那段时光真的离现在已经很久了。

 

 小区外面的翠福路是一个长长的下坡,不宽的路两侧都是一家接一家的店铺,那里是七局五公司的商业街。当年只要到这里来,我们常在这里的餐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个时候没手机,联系方式还得打对方的BB机,好就好在当年的那些朋友不是坐办公室的就是工程师,工作的地方也不远,用不了多久就会欢聚一堂。当然不止喝酒吃饭这么简单,还可以谈国家大事、社会新闻和有趣的故事,可是很少谈女人,也很少谈赚钱。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的青年人还是很纯洁的。

 

 我站在一家超市的门口看有关搬迁的宣传材料的时候,有一男一女在我的身后站着说话。女人刚从江北市区回来,买回了机器压制的包面皮子,男人在提醒说:“一定要包白埂子芹菜!”女人告诉他,她家也种了一些的;男人心驰神往的在说:“放点腊肉,剁得碎碎的,不知道有好香!”女人就邀请他下午去尝一尝,男人婉言谢绝,又说起以前要是想吃碗包面很不容易,首先要将麦子磨成面粉,他感叹的回忆说:“推磨得一人喂一人推,推过去,拉过来,手推酸了,脚站软了,还要擀皮子,很费功夫的。”我慢慢转过头,说话的男人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杆子(宜昌话:老人家),女人是一个红衣妇人。

 

 顺着下坡一步步的走下去,这里的一切都像时光凝固似的基本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心无旁骛的望着路边山上田间菜地里有人忙碌的身影,吴雁泽的那首民歌就在心里悠然响起:“好久那个没到这方里来哎,这方的凉水长哎青苔哎。吹开来青苔喝凉水哟,长声吆吆唱起来哎。好久那个没到这方里来哎,唱起歌儿过哎山岩哎。站在来坡上望一望哎,凉风悠悠噻吹哟过来。”

 

 从江南大道的闪亮登场到紫阳、七局五公司的面貌依旧,也就是新与旧的相互交错,因为有追求,历史才会变法维新;因为有理想,人们才会喜新厌旧。只是崭新也会变得陈旧,时尚会变得落伍,青年也会变为老人。但是,每个人都不能不怀旧,尤其是当岁月抹去了记忆中的甜酸苦辣,那种发黄的记忆就犹如夹在书页里的干花,虽然没有了水分,却依然保留着花朵的味道。温故而知新是一种生命的希冀,更是在求新、求变的时尚中一抹亮丽的色彩。

 

 20171028日重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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