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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 扁豆，在农村里，真是再常见不过的，篱笆上，墙头上，种哪就在哪精神十足地伸藤展蔓，一架紫花开得烂漫，弯月型的扁豆，嫩时可以炒了做菜，老了可以剥豆煮食，端的像质朴乐观生命力顽强的刘姥姥。 作者 蒋春林 及至到了房舍跟前，又找不着门，再找了半日，忽见一带竹篱，刘姥姥心中自忖道：“这里也有扁豆架子。”一面想，一面顺着花障走了来，得了一个月洞门进去。 ——《红楼梦》第四十一回 七十五岁的农村老太太刘姥姥凭着和王夫人的一丝儿的瓜葛、精准的直觉、莫大的勇气、良好的心态以及难得的幸运顺利得到王熙凤的资助，度过了年关也度过了难关，一顺百顺，收成好了，秋天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想起回报贾府，就将头一起摘下来的瓜果留下来没卖掉换钱，将这些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没想到贾府正吃完螃蟹宴做了一社菊花诗，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刘姥姥也投了王熙凤和贾母的缘，被留下聊天讲古，还要集体游园，于是我们跟着刘姥姥和贾母的足迹，仔细地逛了一遍大观园，于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成了一句耳熟能详的俗语。 刘姥姥先参观了大观楼上收藏的乌压压的堆着些的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物品，五彩炫耀，各有奇妙，再陪着贾母簪菊花，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不但不恼，还觉得有趣，在潇湘馆摔一跤，也不觉得难看，自我解嘲一下就无所谓了，她配合凤姐演出一出闹剧，让大家乐不可支，她愈发兴致盎然。众目睽睽之下，刘姥姥打量惜春，打量黛玉，毫无顾忌，心性坦然；她遇难而上，快速学习，了解了酒令的玩法，让酒席上的氛围更上一层楼；听到穿林度水的音乐，同样能神怡心旷，酒兴之下，喜的手舞足蹈起来，和大家同乐，并不自惭形愧格格不入。 从种种迹象来看其实刘姥姥和贾母是同一类人，合理化现状，爱玩爱热闹喜享受，只是贾母身份使然，需要自重，而刘姥姥跌打滚爬在田野里，没有拘束没有底线。贾母和刘姥姥，因为出生不同，生长环境不同，历练不同，一雅一俗，鲜明对比，一阳春白雪一下里巴人，一富贵之极一贫贱之极，一锦上添花贵气逼人一低到尘埃中却从尘埃中开出花来，在这个欢乐的时刻，到底是谁取悦了谁，谁娱乐了谁，真是不好说。一班观众读者为刘姥姥抱屈，沦落为贾府的女篾片，成为太太小姐们取乐的对象，从另一面来看，焉知不是贾府一众太太小姐陪着刘姥姥取乐，成为刘姥姥的女篾片？得失之念全在一心，刘姥姥娱乐了自己，开心了自己，再娱乐了别人，开心了别人，此行大开眼界，而贾府众人痛快一乐，双赢局面皆大欢喜。 当然有不和谐之音，妙玉鄙夷刘姥姥，连同刘姥姥喝过茶的成窑五彩小盖钟也要丢弃，身为带发修行的女尼，将佛法众生平等的教义弃之一旁。林黛玉在酒席上就已经表达了对刘姥姥的观感：“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作为吃一点点螃蟹夹子肉就心口疼，平时也没有什么食欲的黛玉，刘姥姥饕餮一样的好胃口和穷凶极恶的吃相在她眼中是俗不可耐的，更加不可能理解刘姥姥闻乐而舞的傻气，在不久后的一次集会上，她更为伶牙俐齿，“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话。他是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他是那一门子的姥姥，很是不屑的语气，更有甚者，“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有文化的人讽刺起人来拐弯抹角高深之极，正如宝钗解释的：“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钗黛二人刚刚交心，尽释前嫌，互相鼓励，联手将刘姥姥讽刺得入木三分。 在贾府住了这么久，故乡已经远去，他乡已成故乡，黛玉已经融入了贾府，黛玉已经忘记了她曾经的经历，第一次进贾府的忐忑和不安，那个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的小女孩已经远去了，子所不用勿施于人，她唯恐被人耻笑了去，而今她却成为耻笑别人的人，生活真是吊诡。难怪，黛玉没有受过缺钱的苦楚，虽然父母双亡，然贾母和宝玉宠她爱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锦衣玉食的环境。见惯了奢侈靡费，见惯了精致浪费，多少玉粒金莼吞不下，成为负担，哪里理解农人手停口停的压力？人跟人之间的鸿沟是如此巨大。 宝玉却天然对刘姥姥亲近，真是违背了他素常的对待鱼眼睛们的观点，对于宝玉来说，距离产生美，所以宝玉见到农庄里的农具，还能想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个情不情的少年，真心为刘姥姥着想，为改善她的生活不遗余力，只不过若他得知刘姥姥在他精致的床上酣睡，尽情打屁打嗝的时候会有怎样的表现和心情？ 乡下的植物多样性和园林中的植物多样性体系不同，这也不难理解刘姥姥将怡红院后院的花障错认成了扁豆架子，怡红院是不会种扁豆当花障的，山野之中悠然自在的扁豆花和怡红院的奢靡风格是格格不入的，若说有可能，稻香村的佳蔬菜花中极有可能有扁豆。 扁豆，一年生缠绕性藤本植物，是农家常见的绿篱植物，常种在篱笆边，所以也叫篱豆、沿篱豆。郑板桥有“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查学礼：“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修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扁豆花细看很精美，形如一只只小小鸟，有白色也有紫色，娇小玲珑，清新质朴。果为荚果，扁平，微弯如娥眉，所以也叫娥眉豆，扁豆味道鲜美，撕掉边缘的筋，可以切丝或切片和辣椒肉丝清炒，焖面也是好吃。贾府山珍海味吃惯了，这些新鲜的有机蔬菜经过重重买办经手，到餐桌上也陈了，所以刘姥姥临走前，平儿笑道：“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乾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获得了平儿鸳鸯凤姐们的认同和尊重，这一点点的互相尊重和不计回报，竟然在未来的某一时刻起了巨大的作用，刘姥姥出手挽救了巧姐，力挽狂澜，成为凤姐的救赎。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未来巧姐在农庄里，触目可见扁豆花架。而怡红院的花障，估计已经是姹紫嫣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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