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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季平眼中的父亲赵望云

 二少爷收藏馆 2017-11-04

  赵季平的艺术天资和慧心悟性从小就被父亲赵望云所赏识和钟爱,他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超于一般的父子之情。赵季平揣着一颗赤子孝心,怀着一片尊崇敬仰之情,在父亲赵望云的影响和支持下一步步走向乐坛顶端。本期,我们以问答形式向您展示赵季平记忆里的父亲。(澄心报道组简称“澄心”)

  澄心:您父亲多次西北写生对长安画派起到奠基作用,您也曾谱写了大量描绘西北的乐章,是不是可以说父亲的画也为您的创作起到了奠基作用?

  赵季平:我出生时父亲赵望云正带着母亲在甘肃写生,我是满月后才回到西安。在我记忆里,父亲的案头上经常有大西北的资料,包括大量敦煌的那些图片,晚上我父亲在小院里面跟我母亲还有他的学生聊天,谈的大多都是那一带的风光,和那一带的风土人情。我脑子里面也因此就有了大量关于大西北的东西。我记得父亲嘴中常一边哼唱着“边区的太阳”,一边给孩子们讲敦煌的壁画,祁连山的风雪。

  澄心:在您小时候,父亲有没有刻意让您多接触水墨?

  赵季平:许多人以为我会随父亲学画,但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未强迫我一定得走他的路。小的时候,我们家里客人络绎不绝,几乎都是为父亲的画而来。父亲善良随和,从不忍心让来访者空手而归。更有黄胄哥、济众哥、庶之哥和我们住在一起,随父亲习画。这是一个热闹的充溢着温馨和生机的大家庭。

  澄心:除了绘画,听说您父亲酷爱戏曲艺术,常带您一起去听戏,这算不算启蒙了您的音乐之路?

  赵季平:父亲自上世纪40年代初来到西安,就和樊粹庭结为挚友。他们各自在艺术的不同领域,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对艺术的不懈追求和勇敢创新。樊伯伯与尚小云、高智怡一起从事戏剧事业,谱写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伸张正义,鞭挞丑恶,讴歌了民族精神,深得老百姓喜爱。

  我小时候就特别爱听戏,自己没事就去戏院听戏。这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非常喜欢听戏,而且,跟许多演员关系很好。我记得那时候,尚小云差不多每个星期天都到我们家来,我跟他家三子尚长荣在一块儿玩,都是称兄道弟的。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我对这些传统音乐就非常熟悉了,有了很深的印象。从遗传学的角度看,父亲没有把美术基因传给我,却把音乐基因传给了我。也许,我就是命中注定要搞音乐,就是很着迷。

  我敬重父亲,每当站在他的身边专注地看他作画时,我的心里都会产生隐约的音乐线条,这是一种神奇而美妙的感觉,这感觉随着父亲笔墨的变化和线条的流动而强烈着。在父亲的画案旁,鬼使神差地让我坚定了当作曲家的决心。

  澄心:在您学习音乐的期间里,是否有低迷期?在这个时期父亲是怎样鼓励您的?

  赵季平:父亲的笑容始终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支撑。父亲一直钟爱中国戏曲音乐,拉得一手好京胡,他早就发现我在音乐上的天赋和爱好。但那个年月,出身于我们这样家庭背景的孩子是很难进入高等学府的。在我考试结束后,得知考试成绩很好,我兴奋不已。但如父亲所料,我还是落榜了。我酷爱音乐,哪里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一下蔫了。父亲搂过我说:“你既然热爱音乐,就应该认认真真地爱,切不可屈服于眼前的小挫折,时间长着呢。”父亲的温暖怀抱和亲切鼓励让我轻松了许多,让我更加坚定了学习音乐的决心。

  后来我在音乐学院学习的过程中,父亲似乎离得很远,又似乎站得很近,我觉得自己是父亲手中的风筝,他掌握着我的方向,引领我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

  澄心:您曾说过您最初的理想是成为一名西洋作曲家,而后来您却在民族音乐上有了很高的成就,听说这个转变也是受父亲的影响?

  赵季平:大学毕业分配时,我留在了西安,工作单位是陕西戏曲剧院秦腔团,这和我真正意义上的作曲家理想有相当大的落差。父亲却说:“到秦腔团工作是一个学习民族民间音乐的绝好机会,中国戏曲音乐是民族民间音乐的根,不论你学了多少西洋作曲法,中国民族民间音乐是你今后音乐创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只要你安下心来把它弄明白,将会终身受益。”幸亏父亲及时点拨,在秦腔团的工作中,我开始用大量时间深入民间了解秦腔、碗碗腔、眉户,了解它们的板路曲牌形式、唱腔结构、锣鼓特点等等,并与其他剧种如京剧、豫剧、晋剧、川剧等作比较,寻找它们不同的特点。正是被父亲“扎根人民,扎根生活”的理念影响,我在这里一待就是21年。那时候,父亲带着期许的目光告诉我:“美术是凝固的音乐,希望有一天,你用自己的音乐为爹的画注入活力。”我在心里许下对父亲的承诺,这让我也有了更明确的动力。

  澄心:您的父亲是“长安画派”的奠基人,是极具影响力的画家,作为大师的孩子,您对父亲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赵季平:我崇拜父亲,虽说父亲对我的生活关照并非事无巨细,但父亲的艺术才华和他坚韧不拔的精神素质及“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艺术理念是我一生的榜样。在压力最大的年月里,父亲很少说话,只是在精神稍好的情况下不停地画画,累了,便靠着床头,搭着小棉被,微闭着双眼,手中的香烟忽明忽暗,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去打扰父亲,我们知道父亲虽然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可他心中的笔却没有停住。

  生命的最后几年,只要精神许可,父亲就总会拿起画笔作画。残疾的右半身并没有影响到他创作,他的右手只要拿起画笔,就会很自如。他拖着病躯在病榻旁的小画桌前凝神运笔,绘出百幅系列作品。这一组作品是父亲灵魂深处对美好生活的追忆与呐喊。 文/澄心报道组

  心 语

  ——赵季平追忆父亲赵望云

  父亲去世多年后,赵季平写过一篇纪念文章,其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爹爹,我想你了。

  思念是痛的,至深至远的思念更是我出自内心的痛。我已痛至花甲,痛满了一头白发,蓦然回首,发现这样的痛已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痛的时候,我会安静下来清理内心的浮躁。痛的时候,我喜欢慢慢咀嚼平实的生活。痛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翻阅曾经的记忆。痛的时候,我闭上双目,用心语和父亲交流。此时,痛就是快乐,痛就是幸福。

  我在父亲赵望云的笔墨中,度过自己不知事的童年,和充满理想又经历过迷茫的青年时期,这两个时期,父亲对我有着深刻的影响。

  父亲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旅行写生,他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特别是面向大西北。沿着古丝绸之路,深入祁连山的崇山峻岭、八百里秦川的乡间地头、秦巴山区的林场民居体验生活,创作出大量反映人民生活的传世之作。张大千曾这样说过:“我画马不及悲鸿与望云,悲鸿的马是奔跑的马,望云的马是劳作的马。”老舍先生这样说:“赵先生的山水画本来很有工夫,可是他不喜欢山水里那些古装老翁,所以就在乡间细细地观察,深深地揣摩,要把活人活事放在图画里,以求抓住民间的现实生活,使艺术不永远寄存在虚无缥缈之间。”的确是这样,父亲的画作与劳动人民息息相关,构图中既有理性的审美观,又有豪放自由的笔墨,更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他以自己独创的画风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

  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一张画是给一个四川的年轻人画的。那天,一位叫刘欣的爱好美术的青年,带着成都老画家吴一峰的信,远道来到家里来拜访父亲。父亲一向喜爱勤苦好学的年轻人,勉励了一番,并艰难地坐起来,画了两幅农村小景赠别。老松,毛驴,远山。

  父亲拖着病残的身躯耕耘出他的晚年百幅系列作品。这一组作品是父亲灵魂深处对美好生活的追忆与呐喊,他如交响诗一般冲撞着我的心,激励着我的音乐创作。

  遗憾的是,父亲在有生之年没有能够听到我的作品,作为深爱他的儿子,这是我一生都无法填补的缺憾。为了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我曾在父亲去世五周年的纪念日里,倾入全部情感创作了《丝绸之路幻想曲》,献给亲爱的父亲,也是履行我对父亲的承诺,用自己的音乐诠释父亲的作品。我想,父亲在那个世界一定已经听到了儿子的心声。

  我热爱父亲,是他的给予让我收获了多彩的人生。如今,我已走过半个多世纪,父亲依然是一座巍巍高山矗立在我的心中。

  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创作至今,我始终不忘父亲的教诲,坚持把自己的创作植根于中国民族音乐这块沃土上。借着父亲的力量,我走出国门,走进柏林森林音乐会,走进维也纳金色大厅,走进美国卡内基音乐厅等世界级的音乐殿堂。当我被各类奖项、掌声、鲜花簇拥的时候,我心静如水,唯感宽慰的是父亲的艺术主张在我的音乐中延续着,延续着……

  亲爱的父亲,我想您了。思念与感激,鞭策我一路马不停蹄。思念与感激,提醒我保持清醒的头脑。思念与感激,更让我收获了一颗平常心。

  赵季平口述:

  顽强的生命力 执着的艺术精神

  赵季平说,在艺术追求和做人方面,对他影响最大的是父亲。以下为赵季平讲述其父赵望云生命最后一段时期依旧为艺术奋斗的感人场景。

  有一天,母亲问父亲,你怕不怕死?

  父亲说,到了这个年龄了还怕什么死。

  母亲说,那你死了以后我怎么办?

  这句话,让父亲不禁感到了一阵悲凉。母亲随父亲走南闯北,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没享过一天清福。有什么可以作为寄托夫妻恩爱和思念之情的物什呢?唯有画儿。自己一辈子给别人画了无数的画,现在也该给妻子画了。

  父亲便说,我死了,你不要难过,我给你留些画,你看见画就是看见我了。你说要多少张?

  母亲脱口而出,一百张。

  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父亲却认真起来,好,就一百张。

  然而父亲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但是每天只要精力允许,都要画一张。一天画一幅,来了客人也不停笔。他已完全不考虑笔墨技巧,画什么,怎么画,都到了不经意的自然而然的地步。等母亲给墨盒里倒一点水,他蘸一蘸就画起来,墨枯就枯,湿就湿,宿墨就宿墨,不事雕饰,画的是梦里家山,画面充满了空灵感。

  这时候,他的心脏功能下降,体质变差,往往画完一幅画,无力题款,就躺下睡去了。

  就这样,整整完成了一百幅作品。留给母亲的一百张画,就是无形的力量,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父亲生命力的顽强,是家人始料未及的,父亲迅速恢复的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更是让大家没有想到。

  大病之后,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在户外散步时,父亲兴致勃勃地向往着要在病好之后再去关中平原,再去看看那里春天怒放的杏花;再去陕南,再去看看汉江之滨清风中摇曳的竹林和芭蕉。

  1977年,父亲病危,当我们扶着他从床上坐起来时,他突然推开我们的手大声说:“拿纸来,我要画画,我要画大画!” 这是父亲对生命的依恋,对艺术的依恋。

  父亲已经病危,最后的呐喊让世人明白:赵望云一生从来都是一个画家,一个纯粹的画家,一个矢志不渝追求艺术真善美的人民艺术家。

  1977年3月29日凌晨5点,七十一岁的父亲告别了他深爱的人间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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