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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条河

 村夫阅览室 2017-11-05

原创/牧马人 景图由网络载入


每当我听到席慕蓉赞美草原《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悠扬歌曲,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不仅思绪禁不住要飞回草原上的那个小镇,还有镇旁流过的那条霍林郭勒“河”,我都要想到母亲。在我的心里,母亲就是那条河;我和我的姐妹兄弟们,就是河里的鱼儿。

《 母爱无边》
  母亲一生共生育了八个孩子,六女二男。两个姐姐幼年夭折了,活下我们六个孩子,每一个都是母亲的心头肉,她了解每个孩子的性格,让我们自然成长。但她有着一定的原则:好吃的要优先要照顾幼小的,穿戴方面一定倾斜于大孩子。她告诉我们,生活节省要从囤口开始;做人要懂得礼节,不干坏事。这些,我们都一一记牢了。我们像六条小鱼,在母亲的怀抱这条温暖的大河里,快乐自由地成长着。                 

我记忆中的事情,大约是从五、六岁时开始的。   那时母亲有很体面的工作,足够让人家羡慕,但她也似乎没有拒绝我们的任何姐弟来到这个世界。 姐姐上头曾有过的两个姐姐,幼年时夭折了。    

        

一天清晨,我感觉母亲病了,病的不轻,无力坐起,不停地呻吟着。我看见她把一口清痰用手接住,猛的甩向地面。爸不在家,可能是下乡去了,这是我们家的常态。那天,体态肥硕的大舅在我们家做客,他按照母亲的吩咐,买来一大包东西丢在炕上。可是,大人们叫我们姐仨到街上玩去。我们疯玩儿够了回到家里,听不到母亲难过的呻吟声了,她安静的睡在炕头,炕梢有个被蒙得严实的小小人儿在拼命的啼哭。母亲平静地命大姐把哭泣的小人儿拽过来。有点男孩儿气的姐,立马爬上炕,突突突…的把她拽向母亲。长大后,我才真正理解了一连串生了五个女儿的母亲,盼儿子的心是多么急切的。当初生我这个老四,就已经起给了“胡达古拉”的名字,寓意祈盼来弟。但事与愿违,接连的来妹。当这第六胎又是女儿时,母亲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多么复杂低落的。

八月的天气有点凉意了,母亲把几层包布打开,显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个白里透红,漂亮脸蛋儿的小妹啊!我们仨爱不释手,轮流抱起亲吻不够。        

母亲怀大弟了,我刚刚开始懂事阴历五月应该暖和了,北方早晚还是有点凉。母亲穿着带着带大襟的蓝底暗花薄棉袄,走进走出着,跟就要上班的小姑吩咐,让她上班途中告知保健站的王医生来家里。王医生是母亲教过的学生,平时关系很好,经常来往。王医生很快就来了,姐姐很懂事的带我们玩去了。

   玩儿够后回到院子里,感觉异常的安静。我们四个不敢冒失进屋,使劲儿探听屋里的动静。屋子里很静,只有外屋旮旯里抱小鸡的黑老抱,不停的用身子搅动着身下的鸡蛋,还咯咯咯……咯咯咯……不停地叫着。后来,我们被大人叫进了屋。气氛异常的好,母亲虽然也安静的躺着,但跟生老四时完全不一样。她特别爱说话,向坐在她身旁的王医生介绍起我们四个的名字、性格等。王医生走后,我们四个急不可待的央求母亲给小不点“亮相”。毋庸置疑,就想看看弟弟的小鸡鸡。母亲打开小被子,他健康的皮肤是浅棕色的。肩头和后背的胎毛很重,一面倒。小鸡鸡歪在大腿一侧,我们每个人上前来了个大大的抚摸。


母亲生小弟的时候,我已经是十一岁的大闺女了。母亲一改白日生孩子的习惯,这次偏偏夜里生了。睡梦里我被吵杂声惊醒,睁开眼,父亲已经把医生请到我们家了。这是我懂事以来,母亲生孩子时,父亲唯一的一次在家。 北方住人的屋子大,南北两铺大炕。我们孩子们在南炕,喇嘛爷在外屋地隔间的小屋住。母亲生产时,北炕上挂着布的幔帐。听到小弟的啼哭声,我们都起来了,只有大姐在异地上初中。

那年母亲刚好四十岁,顺利的生下了她生育生涯最后的小儿子。

     


关于母亲的生育生涯,周围做了母亲的人无不感叹。我的母亲生育能力极强,而且个个是顺产。听说生三妹的时候,在家待产,正跟好姐妹唠家常,腹痛突然来袭,来不及上炕就在地上生了。她的好姐妹喊来邻居,搭手相助把她抬上了炕。今天在我看来,与一人生孩子全家忙碌相比,我母亲生孩子像玩儿一样,真是罕见。

  《生存的不易》
  文革风暴吹过来时,我十三岁了。那年母亲的身体很差,可是年底的工作是繁忙的。做为部门的领导,年终总结要写,一年下来的购物发票要整理做账,结算完了交给她的上级财务。眼看要过年了,母亲经常在夜里忙着。往年这时候,父亲都会来帮忙。现在,父亲因为所谓的历史问题,被“群众专政”不让放回家了。母亲只好一个人忙碌。长时间的政治压力和劳顿,从来没有眼疾的母亲闹起了眼病。见光就刺痛,不断的眨巴着眼睛。视力也大减,洗后的被褥不用粉笔打上醒目线条,刚四十岁的她绗缝都看不清楚了。
  由于受到父亲的牵连,母亲也遭到社会大环境的排斥,心情特别压抑。本来很积极乐观的人,不仅高兴不起来,还变得十分谨慎。不知从哪里刮过来的一股风,一进腊月,每家每户都在门前立起旗杆升红旗。竟然在一夜之间出现了“一片红”的热烈景象。姐姐不甘落后,央求着母亲说,我们也要立一面红旗。母亲沉思一会说:“这事儿,一定要过问居委会主任才行,我们不能自己做出决定。”
母亲提醒我们: 因为我们的父亲还在被专政,我们是黑五类,跟其他人家是不一样的。
母亲去找了居委会主任,说明情况争取挂一面红旗。也许是看在母亲乐观向上的表现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主任同意我们家挂一面红旗了。我们兴高彩烈的扯上三尺红布,做了一面旗帜挂上了。这对那时的我们,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啊!
  以前, 我们家常有客人来往,很是热闹。现在冷清得可怕,母亲也开始躲避着人群,下班以后喜欢顺着河道边走回家。对于母亲,这里是安静的,没有打架斗殴,没有人举起拳头高喊打倒谁谁谁。而且,她发现这里的一处地块,是镇上唯一一家被服厂倾倒垃圾的地方,各色花布头散落一地。母亲捡回一些布头,拼接出方形的、三角形等各种图案。还按自己的想法,拼接做出大大小小的垫子。谁喜欢了,就随意送给谁。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排解,一门心思做活的时候不去想事儿。
  喇嘛爷去世了。我也厌烦了学校里的一切,后来干脆不去了,在家里做饭。父亲被群专一年多不能与家人见面,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在他劳动改造的地方,远远的望着他的身影。母亲始终挂念父亲,找熟人给父亲捎去好吃好喝的。她从来没后悔自己选择了父亲。
  
  当年,父亲和母亲是自由相恋结婚的。这是那个年代少有的佳话。母亲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是老小。她七岁没了妈,不到十岁没了爸,成了有一帮哥哥姐姐的“孤儿”。农村的生活是艰难的,她每天不是看管侄子侄女,就是干这样那样的活儿。母亲的喇嘛二叔阿尔斯冷姥爷,心疼自己的侄女不读书有点可惜,决意带着不到十岁的母亲步行上百里路,把她寄养到他的三妹母亲的三姑家。三姑姥家是书香门第,她的公公是位私书先生,家里就办着学堂。母亲有幸在三姑家得到了读书学习的机会,后来一直在乌市读到女子高中部毕业。这在当时是不可多得的人生机会,并且认识了从外旗县调入乌兰浩特工作的帅气十足的父亲。她按自己的意愿嫁给了父亲,婚后的生活是稳固美好的。

  《养家育儿的艰辛》
  以后的岁月里,我们陆续来到这个世界。虽说母亲生育我们这些孩子是很自然过程,但孩子们幼小时期爱闹毛病,不好带是出了名的。姐姐头上长脓疮,这里好了,那里又鼓起脓包谁都弄不懂了。做为老二的我,生下来就弱弱的,娇生惯养毛病多多,母亲会不厌其烦的带我去瞧病。三妹虽然天生丽质,但玩儿心重,因为淘气手指伸进自行车轮受过伤。难以想象,三妹就好比跟自行车飙上劲儿一样,十六岁那一年,学单车时为躲避路人,摔倒在路边的沟渠摔断过腕部,在多少次的治疗中母亲为她操碎了心。
三妹,四妹,大弟三人,冬季里出了当时人人逃脱不了的麻疹住了院,先是拉痢疾,四妹大弟又转为中耳炎,后来还是因为中耳炎,经历了大小几次手术,稳定了病痛。遗憾的是大弟终身耳朵重听了。小弟虽然健康,但一岁多时的百日咳也折腾母亲好久……。
经历了很多,母亲的身体渐渐衰弱了,但她有着旺盛的精神世界。她培养我们的动手能力,在长长的冬夜里,教我们织毛衣毛裤。平日里,更是缝补浆洗样样都教。母亲是个过日子很精细的人,周边村庄的田地里,总会有收割完的遗留物,她让我们去拣拾。家里过日子,她也总有创新意识。冬天时,一改爷爷时期大火盆取暖的习惯,在屋地的中间,盘了个炉子生火取暖。铁炉子生起火来,比火盆暖和的要快,而且还干净。
母亲对我们说:牛粪要买,煤炭要买,可是家里的钱是有数的。她告诉我们要自立自强勤俭节约才会把日子过好的道理。鼓励我们大的带小的,把生活的重担挑起来。三妹四妹决心跟着别人,也去捡拾煤核。而我决定去捡牛粪。
  
  我们的日子渐渐有了活力和起色,没有因为爸爸不在家而一蹶不振。我们用充满阳光的笑,对待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母亲解决完取暖这件大事后,又找来木匠打木箱子,做面板。她跟自己的好朋友说:孩子们的父亲被关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放回来,我要挺住,绝不能让这个家垮下去!

      
    《母亲是坚强的符号》
  母亲还是彻底的病倒了,躺在炕上小声呻吟着。好心人帮忙支招了:去找原单位,请群专的领导来家看一下,看能否让父亲回家探望,并照顾母亲。姐姐奔跑这个事情,单位和群专的人来过了,但走后没了下文。         
我14岁了,对一些问题开始敏感起来。一位我们按辈份跟他叫哥的人,办事路过镇子,顺便说是看望母亲,在我们家住下了。        
很多年以来,他们一家人跟我们家一直关系很好。可是没有想到,当群专的人进门还没等坐稳,他抢先说明自己是路过的,只是来坐坐而已,跟我们家没任何关系。事情过后,我跟母亲说,他这样做太不厚道。母亲开导我不要计较,要宽厚待人。那时,儿子跟老子划清界限,亲兄弟也分成两派,运动搞的人心慌慌,甚至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想撇清关系也是正常的。母亲的大度影响了我的一生,不管发生什么变化,我们都以一颗善良的心对待一切。        
  一天夜里,我和三妹看过一场战争影片,回家睡得很实,突然母亲连喊带拽让我们快快醒来。睁开眼看见屋里场面特别吓人,地上站立着很多人,眼睛都直直的盯着我们。我揉揉眼睛,似乎刚看过的战争片子在眼前重现。 姐姐住校不在家,除了母亲我是大的,忍不住问母亲:这是咋了?母亲只是让我快穿衣服。我看了看屋里的人,认识其中一个叫舍旦的人。他是养路段的工人,平时跟我们很客气,他先说话了:“我们是上面派来检查你们家有没有藏匿违禁的东西,你们赶快配合一下!”原来他们是来抄家的。一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人,但口气极为严肃,问母亲:哈斯有没有把枪藏在家里?哈斯是父亲的名字。母亲坚定的说:没有! 看样子他们不会轻易相信的,因为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镐头、叉子和铁锹,而且已经动手动手找东西了。

舍旦让母亲带孩子们出去。母亲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可是深更半夜的到那儿去躲呢?尤其小弟还在襁褓里睡着,不能受寒。母亲带领我们五个,敲响了离我们不远的父亲单位的宿舍房门。她知道这儿有接替父亲工作的女人小李住在这里。母亲跟她讲明情况,她打开了办公室的门,让我们进去。我们没有开灯,摸着黑,让小一点的三个在办公桌上睡下。我和三妹同母亲坐在地上,相互望着默默无语,只盼望天快快亮起。  

大约过有两个钟头的样子,舍旦让我们回家了。抄家的人们都走了,屋子里一片狼藉,原先整洁的纸糊的棚被叉子挑破了,满屋都是灰尘。箱子里的东西扔了一地,墙上的照片被他们揭下来,把贴纸也撕开了。连外屋水缸旁突起的墙也被刨开了。母亲大体上看了一下,有些照片被拿走了。还有生大弟的时候,人家送给的一套长命锁也被拿走了。那就算是最值钱的了,枪只弹药更是无稽之谈。

  母亲很快就把屋子清理干净了,又吩咐我煮浆糊,她拿报纸把破烂的顶棚重新糊好。她边干活边跟我们说:你们的父亲是清白的,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要想这个事情了。母亲的坚强和镇定,给我们做出了很好的榜样,使我们不卑不亢昂起头颅做人。         
       
       
 
  后来,我下乡当了知青。两年后招工去矿山工作。母亲鼓励我要好好工作,我从青年点赶回来的时候,她正在为我赶制厚厚的被褥。那时候父亲也回来工作了,虽然上头没给一个“大解放”的通知,只是安排个仓库保管员的工作。但跟原来母亲没日没夜为他担心受怕相比,已经是令人满意的了。现在,母亲抽时间为我做着这里外三新的被褥,再冷的环境我也不会冷了。每当想这些,我的鼻子是酸酸的。        
我结婚了,组成了自己的小家。看母亲的时候少了。 特别是有了孩子之后。母亲得重疾了,也要等孩子放假了,才能带着她们回来伺候一段时间母亲。要开学了,我又准备回去了。那段时间里,母亲的病时好时孬。她跟我说: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习,我身边有你爸,还有三妹四妹经常过来照顾我。我只有点头应着。母亲背对着我躺着,让我出了这个门不要想东想西的,别误了上车时间。我走出去,轻轻关上门,可是当我回望房屋的时候,令人心酸的一幕出现了。母亲竟然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家门,在向我招手。这种情景如果放在平常日子,我是无所谓的,可这是病重期间的母亲啊!我说不出话,眼泪流下来。我忍不住跑回去,搀扶母亲进屋,母亲不肯,让我走。我只好走,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到母亲为止。        
  1995年12月4日,农历10月13日,那一天,母亲与乳腺癌搏斗十三年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她在生病期间和临终前,告诉我们不要难过。她说:人迟早会走,生病了治不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是老天给你一个走的理由罢了!我已经享受到很好的生活了,看见你们都工作了,也成家立业了,我可以放心地走了!         
母亲走了,是我亲自送她老人家走的。我的心碎了,空洞了。我母亲的名字叫哈森其木格,乳名德勒黑。译为:大世界。有人说母亲的名字起的大了,可我觉得母亲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有声有色的。这个名字于她很般配。         
  这就是我的母亲,像一条河一样的母亲,我们姐弟在这条河里成长。如今,母亲的精神已注入到我的身体里,我也将成为一条母亲那样的河,护佑着我的孩子们成长。母亲的精神将会一代代的传承下去,像河水一样永不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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