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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棍节的前一天，央视一套“机智过人”节目播出了人类VS人工智能的对联大战，人类方面由我、贾雪梅、赵继杰出站，人工智能则是对联机器人“小薇”，高博担任主持人，撒贝宁、江一燕等人担任嘉宾，这个播出日期似乎预示了“小薇”应该是个单身狗机器人。节目是在一个多月前录制的，一共检测了三个题目，不过央视播出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剪掉了第三个“绝对”的题目。好在网上还有完整版的视频，大家不妨一看，而其中关于对联知识和节目背后的一些故事，在这里胡乱说上一些。 人工智能来袭 壹  人工智能最近发展迅速。如果说二十年前深蓝战胜国际象棋冠军更多还是暴力运算的话，阿尔法狗在围棋领域——这个暴力运算难以突破，兼具逻辑思维和抽象思维，并且倾注了大量模糊判断、直觉感受和人类经验的领域——同样战胜最一流的人类，甚至达到人类难以企及的高度，实在给人一种震撼的感觉。于是，人工智能开始挑战纯粹的人类思维，意境、情感这些模糊的东西，这其实很让人期待。 虽然我一直认为，假以时日，人类最复杂的情感也可以用逻辑运算表达出来，但就目前来看，人工智能似乎还很难达到，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节目开头会说“炽热的情感会战胜冷冰冰的逻辑”。文学之所以称为文学，在于它承载了人类的情感、寄托，以及对过往的判断、对审美的认知，等等。 当然，人类智能也不容小觑。在不久之前的节目中，微软开发的人工智能“小冰”在现代诗环节就战胜了人类，而我接触过清华开发的旧体诗人工智能“九歌”，表现出的实力也非常强大。不过对于对联而言，由于句式、技巧的灵活多变，人工智能如何识别、如何应对，恐怕也是一个难题。  “赤县”是哪里 贰  节目中说此次检测采用了“图灵”测试，对于这个说法我持保留意见，即使人工智能获胜，这其实也并非传统意义的“图灵”测试，而评判的人员应该也缺乏基础的对联知识，所以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而那位所谓的“主考人”史航先生，也许是位优秀的编剧，但在对联领域的确不够专业，也不大具备向观众解说对联基本知识的能力。好在，史航先生对对联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而现场许多不太专业的解说基本都在后期被去掉了，所以最后呈现出的效果还不错。 由此我想到之前参加录制的一档对联节目，评委中的两位是有杨锦麟先生和刘仪伟先生，两位对于对联也都不大懂行，但电视中的表现却截然不同。杨锦麟先生话不多，偶尔的点评绝不涉及专业领域，但却显示出对文字敏锐的感悟能力和人文的关怀。刘仪伟先生据说是科班中文系毕业，但确实“满嘴跑火车”，对完全不懂的领域也要硬装内行，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如果说不懂对联还情有可原的话，其基本文化常识的匮乏更是让人咋舌。比如，当选手对联中出现“赤县”时，刘仪伟天真地问道“你是‘赤县’人吗”，选手只好无奈地回答“我们都是‘赤县’人”。赤县即中国的代称，这应该不是多难的知识点。而当有人说到“三秦三晋”的时候，刘仪伟也一脸迷茫，说中国明明只有一个秦一个晋，这就实在让人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从电视台的角度出发，我其实很能理解，毕竟需要关注度、需要收视率，找一个大众熟识的面孔总是好的。但是对于这些“面孔”而言，总应该审视一下自己的能力范围，不明白的事情不要瞎应承——至少做到外行话不要肆无忌惮地胡乱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这是对专业最大的尊重。 顺便说一句，节目介绍我来自中国楹联学会，其实我现在并非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暂时也没有任何想加入的意思。又介绍我是当代楹联界最高奖项“中国楹联莲华奖”得主，这个奖项倒是不想谦虚，的确可以算是目前楹联界最客观、最公正、最具含金量的奖项了，不过为了不显得太过自恋，还是加个“之一”吧。 道是无情却有情 叁  节目出的第一个题是“无情对”，倒是有些意思——人与机器的一大区别就是人有情感机器没有，同时尝试无情对的确是一个看点。 无情对要求字字工对，但意思天差地远。比如节目中所举的“树已千寻休纵斧”对“果然一点不相干”，树和果是植物，已和然是虚字，千和一是数字，寻和点是量词也是动词，休和不表否定，纵和相是虚字，斧和干是兵器。其中，果、纵、干等字都发生了字意转变，无情的效果就比较强了。此外还有人以“萧何三策已安刘”，从对仗上同样很巧妙，萧转意为植物，何专意为虚字，刘转意为兵器，但从意思上过于雅正，与上联接近，所以便逊色一筹。此外，像“三星白兰地；五月黄梅天”也是无情对的典范，字字工对，内容绝不相关。 “明天下雨”现场得到四个对句，“暗地抽风”是小薇所对，“昨夜西风”是赵继杰所对，“亮节高风”是贾雪梅所对，“昨日中风”是我所对。 小薇的“暗”、“地”、“风”三字都形成工整对仗，但“抽”字只是用动词对动词而已，虽然也符合要求，但毕竟不够精妙。意思上可以算无情，但也没有明显的亮点。 “昨夜西风”从对仗上没有问题，字字工整，“西”和“下”形成方位对仗，发生了字意的变化。“昨夜西风”是古人成句，以雅对俗。 “亮节高风”的对仗比较复杂，亮对明取明亮之意，节转意为节日从而与天形成工对，高对下是方位，风对雨是气象。此联对仗精准，多处发生转意，应该是不错的无情对。 “昨日中风”是个讨巧的对法，也只是“中”和“下”借助方位形成对仗，“昨日”和“明天”其实无情的意味并不足。我原来想的是“黑人中风”，前两字以“黑暗”对“明亮”，以“天地人”三才相对，但是担心现场观众理解不了，所以还是选择了“昨日中风”的对法。 比较让我吃惊的是嘉宾撒贝宁所对的“暗地里疯”，对仗工整的基础上，字意转化之外，连节奏也发生了变化，这其实是比较高级的无情对技巧了。只是“疯”对“雨”不工，无情对较少用到借音相对，若直接“暗地里风”又文意不通，或许用“暗地里云”（“云”为“说”之意，转意为气象与“雨”相对）更好一些，只是缺少趣味了。由此可见，撒贝宁虽然堪称一代逼王，但的确有北大才子的底气，虽然没有对联的基础知识，但是对文字的敏感让他作出精彩的应对。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 肆  第二道题目是根据周杰伦的歌词“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撰写对联，据说节目当日还一度把这句歌词顶上了微博热搜。 这个题目很新颖，古人对联是不会出现的，诗词中也很少，只是宋人的“隐括”一体略有相似。不过，如今对联体裁的范围远远扩大，类似的题目还是有一些的，除了写当代歌词，也有用对联写古代诗句的，虽属游戏文章，也每每有佳句涌现。 小薇的对联是： 回眸已是当年少； 归思何知此日同。 贾雪梅的对联是： 两情缱绻忆当时，最难忘携手春衫，雨中浅笑； 千种相思寄无处，更那堪伤心秋叶，檐下乱飞。 我的对联是： 檐角挂春寒，忆当时细雨绵绵，几瓣桃花忽憔悴； 天涯寻旧梦，闻此际清歌袅袅，一些心事渐迷离。 这三副联不必多分析，明眼人一看便知，所以小薇输在这一关也没什么新鲜的。不过节目中有一处花絮，撒贝宁说我给贾雪梅使了一个眼色。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境，我们似乎没交流过对联字数多少的问题，那个画面应该是贾雪梅的Pad出现问题，我告诉她怎么提交作品。不过电视台剪出这个镜头，也是挺有意思的，我并不介意。 其实，无论是否交流，正常人的思路可能都会如此：尽量让句法变化，尽量让感情细腻真挚，这些对于人工智能都是很困难的。我在节目中还说了一段话被导演剪掉，大意是：“这个题目其实对小薇不公平，未免胜之不武，至少应该都限制为七言才更合理一些。”当然，即使是七言的话，如果观众不瞎投票，小薇恐怕同样没有胜算，毕竟拥有人类的情感，目前看来对它还是太难了些。 不过这里还是要替小薇点个赞，它通过识别文字，准确捕捉到了周杰伦歌词的内涵，并非只是简单地进行文字排列，而是有所生发、有所拓展。所做七言联也能给人以触动，其实还是胜过不少对联爱好者的，至于那些老干体“对联家”们，宁无愧乎？ 我自己的作品如果放在很多年前可能会觉得很不错，但因为现在愈发这种外露的情感表达并非正路，乍一看去显得深挚细腻又不乏灵动，但其实却是轻浮而矫情的。当然，比赛中是刻意为之，因为这种对联表现力很强，对少男少女们还是很有一些“杀伤力”的。 说起这类半白话对联，曾经专门做过一期公众号，感兴趣的可以猛戳这里：“用白话写对联什么样”。网中颇负盛名的白话对联有不少，兹举几例： 夜梦了无痕，想当时尺素归来，短笛曾经吹泪眼； 江潮空有信，怅此地桃花不再，东风独自荡秋千。（白衣孤鸿） 多少年过去，我守着阳关，看你离开的方向； 东西客走来，谁停下脚步，折些伤痛的情怀。（雪舞麝梦） 杨柳不眠，她浮在苇畔萍中，被一阵轻风，吹皱身影； 中宵独立，谁唱起人间天上，共两分残月，拨断心弦。（怀抱昆仑） 吹我以风，葬我以云，向天之尽头，那里有个无名海； 抱蕊如睡，开花如醒，在谁的掌上，偶然写满一生香。（谢青堂） 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 伍  节目的最后一个环节是试对“千古绝对”，虽然我们写对联的知道过于沉溺技巧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对于节目来说还是很有话题的，也可以借此测试一下人工智能识别并应对文字技巧的能力。出题人给出的出句是： 呆和尚吃杏，左一口，右一口，上一口，下一口，中一口。 说是“千古绝对”，恐怕也是噱头，因为我之前见过大量技巧联，并未见过此联，从文字看也说不准是当代人所出。不过这联的难度还是相当大的，“呆和尚吃杏”五字都带有“口”的部分，而且分别位居几个字的上、右、中、左、下几部分，因此最后用“左一口，右一口，上一口，下一口，中一口”照应，文字也十分通顺。 此联小薇的对句是： 澜沧江涨潮，东来水，西来水，南来水，北来水，自来水。 贾雪梅的对句是： 钱塘江焊桥，金也含，木也含，水也含，火也含，土也含。 我的对句则是： 傻队员食茶，东有人，西有人，南有人，北有人，内有人。 小薇的对句让我很惊讶，我本以为人工智能是无法识别此类技巧的，更别提应对了。小薇选择了五个带“三点水”的字，然后用“东西南北自”几个字应对出句，“自来水”可以说非常巧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当然，小薇的对句没有照顾“三点水”的位置，与出句相比，难度降低了很多。此外，“水”和“口”都是仄声，放在最后一字是硬伤，不知为何人工智能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贾雪梅的对句则是把五个“口”换成了“金木水火土”的偏旁，而从文意上看，焊桥需要五行都用上，也算通顺。不过严格地说，这种转换虽然巧妙，但还是降低了许多难度，与出句“口”字位置的扣合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我的对句，不谦虚地说，自认为还是基本完成了出句的各种技巧。“傻队员食茶”五字，“人”的部分分居左、右、下、上、中几处，因为不能与出句重字，所以用“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代替方位，这也是技巧联和灯谜的常用手法。文意固然没有出句那么通顺自然，但也并非生造，格律也没有问题。至少从文字技巧来看，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节目中有个“要字典”的花絮，其实很多字靠字典是查不出来的，像“队”、“员”、“茶”都不是人字旁，即使有个字典也不过是起到启发思维的作用。当然，那时的表现更多是给节目增加点效果，所以好多朋友说我是戏精，“奥斯卡欠我一座小金人”。  吐槽与广告 陆 以上是关于对联和节目的一些内容。很多人对文化类节目不感兴趣，认为大多数太不专业，我倒是持开放态度。文化传承也需要扩大影响，借助收视率较高的平台，才能更好地让更多的人了解、认识，从而产生兴趣，故步自封只能越走越窄。当然，那种纯炒作又不尊重文化的节目不在此列。 诗词的节目很多，对联的节目则寥寥可数。这与诗词、对联现在的处境类似——诗词在90后和中小学、大学学生之间全面开花，高手不断涌现；对联人才则日渐凋零，一片老干体和炒作之风大行其道。如今的联坛，钻研学问、认真创作的越来越少，搞活动、拉关系的越发盛行，官方盯上网络之前的一片欣欣向荣风气早已凋零。只能希望有识之士振臂一呼，也希望钻研诗词的年轻人也可以转而学习一些对联吧。 不过这些是我操心也没用的，这里还是为“机智过人”的后续节目打个广告吧——在相继挑战了现代诗和对联后，清华的“九歌”机器人即将面对旧体诗这一关，人类方面由第一届“中华好诗词”总冠军李四维和清华核物理女博士齐妙联袂出战，就是下图这位猥琐的男子和温婉的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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