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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是一部空楼梯 ——读胡弦的诗《空楼梯》

 悠然一笑. 2017-11-17
自己必将在某个阶梯
消失



在我的印象中,日常经验的陌生化,独特的视角入口,细微、冷峻的叙述所呈现的语言质地,准确地触及精神内核时的深邃感,以及经常传导出的神秘感等等,往往出乎阅读者意料而获得长久、新鲜的刺激与满足——这些是胡弦诗歌呈现出的美学意义。


他的诗《空楼梯》具备着以上所说的诗歌美学的典型特征。


刚读《空楼梯》的时候,首先产生了一种在黑暗里从木质楼梯上“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行时惊心动魄的感觉:摸索中带来的茫然、紧张、恐惧、神秘以及因为未知而获得的刺激快感等等。这种感觉,在现实生活中相信很多人都经验过。但胡弦并没有以“我”的感受为主要内容进行直接的叙写,而是把一部空楼梯作为叙述的主体,作为存在,让它具有了人及其命运的意义,并作为自我存在的观照。


我总是认为,一个自觉的人常常会处于对自我形象不断认识、对自我的身份反复确认的探索之中,因为人“一直无法完整地/看见自己”。而另一面,外在的世界在人的眼里,也从来不能形成完整的影像,或者说,它到达我们的心灵时,最多只是一些镜像的碎片,茫茫然地飞舞在意识深处;而这些舞动的碎片,一旦被诗人所经验,必然会朝向语言并被语言所唤醒、所催生,进而获得一种持久的生命力。


然而人的主体就是空,是迷失,是无意识的深渊;人依靠其感觉器官,不断地捕捉能够使自己获得观照的事物,以确认自身的存在及其状态。或许,语言便是人类能够进行自我救赎的一种最有效的方法,尤其是在诗人这里;可以说,在从空茫的深渊里到达清醒意识里的自我过程中,语言,便自然而然地成为那些“从深渊中搭上来”的一块块楼梯。


基于这样的认识,我相信,读过、理解了胡弦这首诗之后,一个人便不再会自负地以为懂得了生活,不再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抓住生活的本质和把握了自身的命运,哪怕这个人在俗世的生活里,多么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也好,命运也罢,即如生命本身都似这暗中的空楼梯一样,处处充满了莫测和不确定性。因为谁都会拥有“遗忘中未被理解的东西”,谁都可以在反思中试图“把自己重新丢回过去”,但又“根本无法用来叙述生活”(不能完整地叙述生活)。但自觉性的生活其意义也许就在这里,在茫然和困惑中“不断抽出新的知觉”。


对内、外世界的探索与体验,首先是一种个体行为,因而也就决定了行为主体在这一过程中必然是孤独的。对此,胡弦在诗中这样告诉我们:“静置”时会“迷失”,“潜伏”时有“冲动”,“困惑”中有“停顿”,因“转折”而“不完整”,“消失”时却又会获得新的“延续”,尽管有“从茫然中递来的扶手”给予我可能的温暖帮扶与引领,但“沿着自己走下去,仍是/陌生的,包括往事背面的光”。——由此,诗歌在最高境界上获得形而上的美学意义。


另外,胡弦这首诗在叙述上,更多地表现出“走自己的路、说自己的话”的状态,既无强烈的抒情色彩,也非全知全能的理性告诉,它所表现的是一种“灰度”情感。这种情感,需要极其优秀的控制力,若非高手,则很难把握这个尺度;所以对读者而言,理解这首诗,需要的是“悟”而不是逻辑的分析。



《空楼梯

      

       静置太久,它迷失在

  对自己的研究中。


  ……一块块

  把自己从深渊中搭上来。在某个

  台阶,遇到遗忘中未被理解的东西,以及

  潜伏的冲动……

  ——它镇定地把自己放平。


  吱嘎声——

  隐蔽的空隙产生语言,但不

  解释什么。在灰尘奢侈的宁静中


  折转身。

  ——答案并没有出现,它只是

  在困惑中稍作

  停顿,试着用一段忘掉另一段,或者

  把自己重新丢回过去。


  “在它连绵的阴影中不可能

  有所发现。一阶与另一阶那么相像,

  根本无法用来叙述生活。而且

  它那么喜欢转折,使它一直无法完整地

  看见自己。”


  后来它显然意识到

  自己必将在某个阶梯

  消失,但仍拒绝作出改变。固执的片段

  延续,并不断抽出新的知觉。


  “……沿着自己走下去,仍是

  陌生的,包括往事背面的光,以及

  从茫然中递来的扶手。”








关于胡弦
Hu Xián

1966年生,现居南京;出版诗集《寻墨记》《沙漏》《空楼梯》、散文集《永远无法返乡的人》等;曾获柔刚诗歌奖、闻一多诗歌奖、徐志摩诗歌奖、《诗刊》《十月》《作品》等刊年度诗歌奖、腾讯书院文学奖等。



胡弦诗集《空楼梯》

(精装,中国青年出版社/小众书坊策划、出品)


本书是著名诗人胡弦的新诗作品集,收入由小众书坊策划出品“中国好诗·第三季”,分“风中的事”“纪念品”“空楼梯”三辑,共收入诗作72首(组)。胡弦是一个深情的讽喻者,是时代和日常精神的凝视者,也是现实世相的寓言讲述者。他的诗歌话语方式对当下汉语诗歌写作具有某种启示性。这是一个经验贫乏的时代,这种经验贫乏不仅指向了个体的日常经验,而且指涉写作的历史累积成的“修辞经验”,而诗人必须做到的是差异性的内心体验方式以及观察角度并最终转化为属于自己的经验。正是因意识到此种经验窘境,胡弦近年来一直在不断估量“词与物”的真正关系以及如何打破写作的惯见和经验,努力去找到“自救之舌”。他是一个慢跑者和“低音区”的诗人,声调不高却具有持续穿透的阵痛感与精神膂力。他既是宽怀、木讷的,也是冷静、焦灼的,尖锐、机敏的。正如一根带锯齿的草,在测量着风力和风速,也在验证和刺痛着踩踏其上的脚掌。


《有些事物替我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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