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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造建筑事务所 | 大乐之野庾村民宿 | 2017年11期

 houfour 2017-11-21

▲  西北角街景

 

  大乐之野庾村民宿



设计单位/ 直造建筑事务所

建筑师/ 水雁飞 苏亦奇 马圆融

地点/ 浙江湖州

设计/ 2015年/ 竣工/ 2017年


业主/ 上海野舍酒店管理有限公司

设计团队/ 邓丹、徐翰骅、李格格、孙晶、柴西妮、陈颢、周晓燕、王珂一、陈卓然、朱丽瑾、朱颖、邓雨琼、吕远、黄再禧

结构设计/ 张准

水电设计/ 陈哲、陆鹏飞


基地面积/ 1735 

建筑面积/ 1491 

结构形式/ 砖混钢木结构


摄影/ 陈颢


▲  门厅入口

▲  咖啡厅入口

西南凉棚与中心体量南侧外景

▲  咖啡厅与庭院

▲  大厅北侧外景

▲  大厅内景

▲  咖啡厅内景

▲ 总平面

▲ 一层平面

▲ 二层平面

▲ 三层平面

▲ 剖面


 

  莫干山大乐之野庾村民宿设计回顾


冯仕达 

香港中文大学建筑学院

水雁飞

直造建筑事务所


▲  东南侧沿小溪外景


中国80后建筑师的实践大多是在乡村起步的。这与过去的20年,上一代建筑师在高速城市化时期所获得的机会是有较大差异的,无论是在地理位置和尺度大小,抑或在使用有无具体对象方面都是如此。而乡村建设面临诸多的限制——不完善的任务要求、复杂多样的场地、动态的周边环境、当地的风貌要求、非专业的施工控制、同质化的供应链等——在小尺度的项目中时常会显得更为突出。这时,设计意图作为一种自上而下的原则也就往往显得力不从心,“以建筑师自我为中心”的专业想象受到了严峻的挑战。正是这种局面,促进了80后建筑师有意识地展开一系列与限制条件的推手。


选取大乐庾村项目作为一个论述的案例,目的是要梳理限制条件中所具有的挑战,挖掘设计过程中暗含的、关键的策略性调整并展现它的复杂性,防止将设计操作与最终效果简化为单一对应的因果解释(mono-causal explanation)。这篇短文是基于前后5次的讨论,讨论中尽量避免建筑师与评论者仅仅是一种礼仪性的对话或者误以为从概念到解决策略都在建筑师掌控之中,这期间伴随着大量的以图像档案带动的研究。本文保留了图像策动的方式以提供一种清晰度,来揭示设计操作与最终效果之间的错位;同时也呈现设计自身所遭遇的局限,展开其所暗含的策略性调整与意外之间细致而微妙的对话。


值得强调的是本文中对方案本身的回顾和对诠释模式的认识,其实牵涉到了两个层面的想象。我们希望读者能将两种想象与设计本身区分开,进而避免将设计过程回顾式的想象误解为是一种对设计方案的评价,或者将对于诠释模式的倡导误认为是对设计方案本身的肯定。我们应该看到诠释模式的任务,主要是利用新引进的关键词提升讨论的分辨率,揭示过往被建筑评论习惯性屏蔽了的因素或者情况。这对中国当代建筑的研究而言,也许是有积极的意味的。另外,考虑到我们要同时处理项目的复杂性以及理解层面的复杂性,为了简化讨论的主线,我们把理论层面的讨论和关于诠释性工具的信息放在了注释里。读者如果愿意进一步深究,可以展开正文与注释并行的第二次阅读。


1  最初的目标


大乐之野庾村店选址位于莫干山镇的西侧,顺着山路可上到莫干山顶。场地从西北角转入,由北向南逐渐跌落。北侧紧邻原有蚕种厂的村舍和古树,虽曲折退进,仍可以窥见远山;南侧沿小溪蜿蜒延展,视线开阔;但对岸建设中的环山路以及废弃小学的未来状况均难以估计。这是很普通的当代中国乡村的日常景观—房子的体量散落在场地上,树木填充了村落肌理的剩余空间,是混杂的也是动态的。场地旁近百年的香樟古树,以及黄郛先生于1936年修建的小学教职工宿舍,虽已破旧坍塌,稍许还能显现其特殊的历史氛围(图1)。虽说大多数乡建优先考虑景观,但往往会陷入客体化(objective)的处理,仅作为一种乡愁情绪化的提示罢了。而大乐项目的运营定位与场地上有限的景观资源的落差,暗含了设计从一开始就是要挑战这一点的——如何呈现乡村景观中不平凡的那一面,打开一种新的日常体验也就成为了设计的首要目标。


▲ 1  原始场地环境


要分析这个目标是否达成,大概需要由两条线索展开,其时间性也并不一样。一条是关于设计过程的线索,是各种限制条件(constraints)与即兴操作(spontaneous operations)之间的推手。另外一条是在回顾项目时与超出预料的效果有关的,尝试澄清设计中所暗含的策略性思维(implicit strategic thinking)。我们并不试图展示全面的设计过程,而是在乎于两条线索是如何关联的。


2  限制与即兴操作


乡村民宿大多是一种介于改造和新建之间的类型,面临诸多限制条件。比如用地边界权属错综复杂,建筑可建造的范围大体上是要遵循原有分散独立的轮廓;同时也有一定的地域风貌要求,例如坡屋顶、小青瓦屋面和不宜过大的体量等等。而作为一种非标准的酒店,虽标准有所降低,但为了在激烈的竞争中获得市场,功能上的配套还是相对复杂的。所以,第一条线索不是谋求建立一种自上而下的原则(rule),或在意取得一个所谓全局的概念,而是设计要顺着这些限制条件做一个推手,把景观放在优先的位置,展开一系列即兴的操作。另外,设计的过程也不是按照策划、建筑、结构、立面以及室内等默认的流程来展开的,而是先着眼于布局(体量/功能)与内部(使用/家具)拓扑关系的层面,然后转向开洞(结构/立面)与细节(精确性/突发性),展开一种具体化的落定(图2)。当我们分析这个过程时,可以察觉到它比较另类的一面。


▲ 2  4个层面的操作


首先,布局顺应了原有轮廓的曲折、基地的高差与风貌的要求,也考量了一些电缆线和树枝的高度以及周边居民的自留地,维持了一组分散的片段化体量,呈现了场地的一些历史记忆。通过调配体量、功能与外部景观资源之间的对位,获得了初始的拓扑关系(图3)。场地入口位于西北角,最具公共性,因此咖啡厅的体量就放在那边,并配合古树与中心体量围合成一个公共的内向庭院。餐厅为了获得最佳的视野,设置在中心体量的三楼,但因其对外服务的需求,也需要在进入场地时可见。酒店的客房尽量都设置在中心体量的南侧以获得充足的日照和更延展的景观。西侧的凉廊和泳池区,既作为酒店入口的引导隔离开道路,也与中心体量围合成仅供酒店使用的开放性庭院。作为家庭化使用的独栋,最东侧的体量相对独立隐蔽,是最为合适的(图4)。


▲ 3  布局、内部与景观的拓扑关系图示 


▲ 4  建筑布局与散落的体量


布局的确立推动了两条流线的形成,既要满足公共对外流线能够独立使用,又要保证酒店的流线可以进入公共对外区而又不被其干扰。此外,考虑到江南山区的气候,流线的组织需要将原本一些分离的体量局部串联起来,达到内部游走的可能。通过考虑家具布置,探讨不同使用的可能性,原先任务书中并不完善的需求得到了逐步的量化。例如,确定了1)15间客房,45人就餐规模的餐厅,2)大厅、咖啡厅活动的多功能性,以及3)冬季使用的泡池桑拿等等,这样布局、内部与景观三者的拓扑关系就稳定下来了。虽然平面还处于一个比较粗糙的状态,但其抽象的对位关系已相对严密。


而后,设计推进到了开洞与细节具体的落位。但这种落位并不那么直截了当,事实上它需要同时考虑两个方面。一方面,框景所瞄准的具体景观不仅意味着借景,也意味着障景。所以南北景观稳定性的差别,基本上也决定了南北开洞的差异:南面封闭防御,北面公共开放(图5)。加之体量的片段化,放弃了整体性形式的诉求,转而关注局部的立面秩序。而具体的框景,配合家具布置,形成了15间各异的客房(图6)。另一方面,关于开洞的尺寸,它是通过主动地调动局部结构的变异来实现的。比如,大厅通高北侧的巨大开洞,是通过改变砖混结构圈梁与构造柱的尺寸将其转化成局部的框架从而形成一个多孔的空间,才得以谋求远山、古树以及建筑之间3个层次的借景(图7)。又比如,餐厅全景式的开洞是得益于其轻巧的张拉索与钢木混合的屋架,取得了与南北两侧树梢平视的关联(图8),但非对称的钢柱位置却暗示出与下部构造柱的关联。同时,开洞也受限于定制的钢木窗框可开启的最大尺寸,如南立面客房的窗洞宽度由原先的1350mm调整到1280mm(图9)。极端的情况下,洞口既需要一定的尺度又期望能有开启的状态,让室内外的界限变得模糊,这可能就需要同时调动结构和供应链来达成了。最好的例子便是从大厅仰望梧桐古树的西侧高窗,是通过调动多个供应商的协作才实现了3mx5m整扇的液压下悬窗的制作(图10)。最终,框景与具体使用的对位(公共/私密,休憩/游走等),让家具平面布置也得到了最后的落定。



▲ 5  南北立面差异

▲ 6  客房平面与景观的对位 

▲ 7  大厅与古树和远山的对景

▲ 8  餐厅全景式开洞

▲ 9  定制的钢木门窗系统

▲ 10  电动液压下悬窗


类似的,这种含蓄的状态也存在于细节层面。最终的效果追求了一种视觉的精度,然而这个精度并不是为了凸显这些细节。相反地,是为了让细节退后,让它成为背景的一部分,与景观的日常性形成关照。一方面,设计在细节层面主动预判了乡村建造中涉及材质交接、设备整合与供应链选择的问题,回避一些惯常做法带来的干扰。例如,餐厅阴脊结构的变异与排水的处理(图11),瓦屋面交接的扁平化,室内外扶手的差异,水磨石与踢脚线的转化(图12),钢木窗框与钢柱的衔接,推拉纱窗的隐藏以及空调出风口与检修口的合并(图13)等等。又如关于家具和灯具的选型(图14),采用了定制和采购相结合的方式维持了大部分产品的中性化,仅在特殊的区域点缀。另一方面,建造过程中面临着不可预期的误差或错误以及边界权属临时变动的突发事件,这些被动的局面也推动细节产生一系列即兴的化解。例如,咖啡厅柱础标高错误与水刷石地坪交接的处理(图15),消解夯土墙倾斜误差以取得视觉上的平整度(图16),以及咖啡厅围墙边界变动带来的收口与格栅化以避免开洞的处理(图17)等。



▲ 11  餐厅屋架结构变异与屋面排水处理

▲ 12  构造细节的处理 

▲ 13  空调出风口与检修口的合并

▲ 14  家具灯具的背景化处理

▲ 15  消解柱础误差的节点 

▲ 16  夯土墙与批水的误差消解  

▲ 17  咖啡厅院子围墙边界格栅处理


3  策略性思维


设计的4个方面——布局、内部、开洞、细节——看似成功地回应了各种限制条件的挑战。但当人们体验最后完成的建筑时,一些效果却是超出我们预判的,甚至是颠倒的。例如,空间游走的体验有点像园林,容易失去方位感;到处都可以看到树但又不知道具体对应的是哪棵树;大厅的挑空有一种室内空间室外化的感受,巨大的高窗在不同角度对景截然不同。然而,设计从一开始就力求建立清晰的流线引导;至于可用于对景的树,其实并不多,在北向也就仅仅依托于那棵香樟古树;而大厅的挑空与高窗最初只是为获取充足稳定的漫射光。这让我们意识到最终的效果并不能简单理解为即兴操作的叠加,因而也就有必要展开第二条线索来进行一个回顾性的挖掘以澄清即兴操作的局限,揭示设计中所暗含的策略性调整是如何弥补了它们之间的空白,同时又带来了一种情理之中的意外。


事实上,我们可以察觉到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之间所面临的局限——“布局与内部”的拓扑关系虽带动了“开洞与细节”的落位,但是后者具体的多种变异又超越了前者的系统性预判。它们之间所产生的错位,指向了两组策略性思维的话题。


一组是与三维空间认知有关的“拼贴与尺度模糊”。当人沿着场地外面走,看到建筑的状态(图18)是各个部分散落着的,始终只能看到一两个面,而对于周边环境的认知是相对一致的。可是,当进入到了内部,情况似乎就反转过来。若只是随意地在内部走一走,局部对位所带来的视线转移与空间高度的变化,是很难让人一下子把不同框景里的景物还原成一个整体的(图19)。而框景往往也会压缩外部物体在空间上的距离感,与大厅内部压低区域较暗的空间产生了尺度上的模糊,干扰了空间深度的均匀性。比如,当你在大厅一楼仰望,同时看到近处古树和远山的时候,是会有一些意外的。又比如,当你站在大厅二楼挑高的廊道上平视北侧的高窗,这个巨大的框景就让散落的体量一下子都收回来了(图20)。这意味着拼贴的处理方式不仅仅是打碎视觉的场(optical field),同时也有稳定它的那个动作。拼贴的复杂性是在于此。实际上,若只阅读单层的平面图(图21)是较难想象这样的内部空间呈现了一种既有清晰流线的引导,又有迷宫似的体验的。


▲ 18  建筑的沿街立面

▲ 19  对于古树的不同框景 

▲ 20  大厅二楼框景

▲ 21  大厅平面


而另一组策略性思维的话题是与记忆有关的“陌生化与视而不见”。我们对于传统乡村的房子往往有一个客体化的印象,而细节背景化的处理所引发的陌生化与视而不见正是要反对这种客体化的期待(图22)。陌生化和视而不见不是要给人一种出格的体验,而是反弹出来的但又不引人注意的体验。这不是因为元素的重现,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记忆的含糊(allomnesia),把新的体验或者语境误认为过去的体验。比如,大厅东北角的休息区。你会比较简单地以为是沙发放置在那里,所以坐下来就获得一种放松。而事实上,因为在靠近低矮的转角窗观望凉廊和庭院的同时,又能透过西侧巨大的高窗看到坡屋面的青苔、树影以及洒落的阳光,这些景象会领着你,会给你一种远远的惬意。沙发舒适的触感与视觉感知对应,才让你真正获得了休憩(图23、24)。天气舒爽的时候,放低液压玻璃置于坡屋面上,巨大的洞口就被裸露出来,微风徐徐吹入,也就进一步打破了室内外的分野。事实上,并不是大厅借用了原有建筑庭院两侧单坡厢房的制式给了你一种似曾相识(déjà vu)的体验(图25),而是大厅的挑空、电动大窗对应的坡顶,配合家具的布置所带来的陌生化和视而不见,让人产生了记忆的模糊。


▲ 22  大厅北侧与咖啡厅凉廊

▲ 23 大厅东北角休息区往北侧所看到的景象

24  大厅东北角休息区往西侧所看到的景象

▲ 25  原始场地上的梧桐树


回顾设计时挖掘出来的策略性思维让我们看清这个设计不是依赖于一个宏伟的概念或是统治性的设计意图,而是利用了即兴操作的局限。局限并不意味着设计的无效,相反恰恰可能是有效的。设计抓住了布局与内部的拓扑关系,而在具体性上放了一手,让策略性的思维超越了概念,最终呈现出非常自然的姿态。


4  平淡的漫溢


那最终的效果实现了当初的设计目标吗?是否打开了日常体验的一种新的阅读,而带来一些新意呢? 也许是的。如果我们暂时放弃以现象和主体作为思考的本位,而借用让-吕克·马里翁(Jean-Luc Marion)关于平淡的漫溢(the banality of saturation)的思考就会发现——原有日常的体验转向一种新的日常体验并不是那么的例外,需要调整的是我们与事物之间的关系。在“策略性思维”一节所提及的对于空间深度非均匀性的暧昧与记忆的含糊,让我们意会到了一种非客体化的体验,效果超越了我们的预判,这是跟拼贴、尺度模糊、陌生化、视而不见等一系列有意无意的策略性调整有关的。而另一面,这些意外并不意味着就会必然地打动你,反体验 (counter-experience)的特质让它们看起来是比较羞涩的。比如大厅的挑空部分给你一种室内空间室外化的感受,但实际上是与过去对于庭院体验的历史记忆有关的。再比如,客房内的家具背景化的处理给你提供了一种舒适感,而让你并不太在意房间具体的尺度。反体验不需要一个很震撼、很轰动的事件,用上的是最普通的日常,要求的是放开我们自己,顺着意外走。这是类似于中国传统里提及的“忘我”的一种非客观体验,讲究的是主客体之间的互涵互动。


就设计思维而言,意外的出现也让我们重新审视即兴操作与直觉的关系。通常面对项目中的限制条件,我们会简单认为即兴操作就是直觉的回应。然而,当限制条件的挑战性凸显时,不同操作之间产生了错位,给了人一种意外。这背后其实是直觉有意无意地领着设计者进一步做出策略性的调整。同时,这种暗含的调整也默默地存在于天际线里,让最终的效果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 文中图4~8, 11~13, 15~18, 20, 22~24由陈颢拍摄;其余图片、图表均由直造建筑事务所拍摄、绘制。)


( 正文完。原文刊载于《建筑学报》2017年11期,总第590期,如转载须在篇首注明作者及出处。更多详图细节请见纸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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