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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秋枫288 2017-11-22
 刚过中午,他和妻又回了趟老家。
      城市疯狂的生长,触角终于伸到了他的老家。老家要拆了,政府给建楼房。
  他有点不舍。不是舍不得那几间旧瓦房,而是舍不得那里曾经的时光。
  于是这个月里,每逢星期天,他都让妻陪着回家。他想把老房子印在脑海里,以后没事的时候,细细品味那些消失的映像。
  天是灰蓝色的,有几片细薄的白云。他们把车停在离村二里地的地方,背着开始西移的阳光,踏上了那条唯一通往村里的路。
  这条路真是平整啊! 承载了他几十年的过往。儿时的他每天都从这里去上学。小学,中学,寒来暑往,转眼长大了。大了去闯世界,去工作,也是从这儿出发。后来这条路又娶回了妻。
  妻现在陪他站在了村头,望着她依然没有深切融入的第二故乡。
  他的村子不大,一共百十户人家。但以前规划的齐整。两条宽阔的石子路贯穿南北,与十多条笔直的东西向胡同经纬相交,相交出一个个十字路口,延伸出许多个“井”字。
  他和妻慢慢踱着,踏过每一个十字路口。没听见狗的叫声,没有小孩在外面玩耍。偶尔还有搬家的村民,但街道上已没有上星期他回家时的忙碌,现在有一多半搬完了。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气息,每一条街道的尽头,依然有他早年间的记忆。
  “顺着那条路下河,最近。”他指给妻看。他眼里有一群光着上身的少年,带着柳枝编的草帽,嬉笑着打闹着。
  “这条街向南,是各家的菜园子。” 恍惚中见娘挎着篮子,摘了许多的豆角,笑着,说“想着走时捎着啊!” 
  “那边,通往咱家以前的地。”   地头有一片树林,夏天的知了特别多。夕阳下,父亲扛着锄头,嘴里叼着烟,回来了。揉揉眼,又不见了。
  北边的胡同角,有一处闲园,里面垛着几处柴禾垛。那里有他最惨痛的记忆。
  小时候的他调皮的可以。有次他约着几个死党窝在柴草垛里,用豆秸秆学大人抽烟。冬天里,天冷,风大。结果闯了大祸,点着了柴草垛,烧了邻家的两间房。吓得一天没回家。
  “那年全家没穿新衣裳,姐一正月都没理我。” 他依然讪讪的,仍有后悔有后怕。
  他对妻说着走着,踩着胡同里厚厚的落叶。高大的白杨树都砍伐了,卖了,一排排的房屋像被扯掉了衣服,裸露在初冬的阳光下。
  拐过开小卖部的二婶家,就到了他家的胡同了。
  “叔,又回来了?”  东邻家的大儿子笑着打招呼,手里拿着一包衣物扔向车里。
  “额!再回来看看。咋还没搬完呢?”。
  “还看啥?都破房了!”另一个青年嘻嘻笑着。年轻人,都向往楼房的舒适安逸,对平房大概没有什么留恋的。
  “军啊,你咋不要那些衣橱了?”三嫂从家里撵出来,拽着刚要上车的儿子。
  “不要了,没地放!”
  “三嫂啊,住新楼就得换新的,以前的都不随形式了。”他笑着,安慰着三嫂。
  “这屋是我和你三哥盖的,住了几十年了,里面的东西用着顺手,舍不得啊!”  三嫂的眼红红的,扶着门前的核桃树。
       核桃树上已没有了叶子,枝条上有鼓鼓的芽苞。“这树还没挪呢!”三嫂依然说着。
  他回头,看到李家奶奶挪动的小脚来了,一手拄着拐杖,另一个手里拿着几根干枯的树枝。
  “奶奶,身板还硬朗啊!”他和妻向前问候。
  她一脸迷茫,满是困惑,竟不认得他了,只重复的说:“中烧火了,做饭啊。”
  李奶奶儿子跟过来,无奈的摇头,“脑萎缩,老糊涂了,在家待不住,一个看不着就出来了。”他们明天也要走了,去别村租住了房子。
  来到了自家门前,似乎走了很久。
  过年回家贴的对联,依然红艳艳的。那曾摸了无数遍的门锁,被冷冷的锈色覆盖着。
  用那把铜钥匙艰涩的打开了过道的门。过道顶上有一个废弃的燕子巢。巢早已倾了,屋檩上只是矮矮的一圈泥巴。他以前听娘说,“燕不进愁门”,家里没人住,燕子也不来了。
  迎宾墙前的那棵葡萄树,主干已经碗口粗了。每到夏天,蔓延的枝条会遮住了过道与东屋之间的阳光。天井里的地面砖被飘来的落叶覆盖了,砖缝里长着几丛野蒲公英,车前草。
  他“哎呀!” 一声,吓得几只隐身的麻雀,扑楞楞飞向屋顶,又接着飞走了。原来是 光秃秃的木瓜树枝条低垂着,长长的刺抓着了他的半白的头发。
  墙角的那棵月季快被乱草淹没了,不过还开着一朵即将凋谢的紫红的花。花墙下的一长垄兰草,春天里会开出一串串细碎的粉紫色花,引得蜜蜂嗡嗡的飞来。东屋前的梅花和连翘好大的一丛,开春后也是一片锦黄。
  北屋的门已经开始腐朽。屋里的桌椅还是原样,那套茶壶还在桌上。墙上的年画还在。钟还在,指针还是在那个地方。风穿过敞开的门,掀起那幅老挂历的一角。他似乎闻到了母亲的饭菜香,父亲的烟草味。他拂了拂灰尘,在沙发上坐下,屋里有太多父母的气息,他舍不得离开。
  “走吧,没得看了。” 妻怕他勾起太多伤感,催着他。她在天井里找着了一把泥铲,拿在手里,说回家栽花用。对于她,这儿只是描摹了二十几年前那场简单的婚礼。她在这儿还没生下依恋的根。
  “下星期不回来了。”走出门来,他喃喃着。“额! ”妻应着。
  下个星期天,房子大概就开始拆了。
  起风了,气温降下来了。他紧了紧衣领,和妻的步子比来时的快。
  一会儿,他俩又站在了村头,踏上了那条来时的路。
  他看到西边的天空有一片美丽的云霞,一座矗立的高楼挡住了夕阳。夕阳给高楼戴上了一环耀眼的金光。
  他的身后,那片即将消失的村落,也罩上了一层瑰丽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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