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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的京腔一辈子没改口儿--刘一达

 老北京的记忆 2017-11-22

我认为语言是融入到人的骨血里的符号。您在十岁前学的话,包括方言土语,会伴随您的一生。

著名记者和翻译家萧乾是地道的老北京。他生前是中央文史馆的馆长。我在北京市委统战部工作时,就接触过他,后来当记者,也多次采访过这位新闻界的前辈。

萧乾是蒙古族的旗人,祖上属察哈尔部蒙古族镶黄旗。他是遗腹子,母亲当女佣把他养到13岁去世。他13岁就成了孤儿,靠亲友的资助,一边打工一边念书,后来考上了燕京大学。1935年到《大公报》当记者。

1939年,萧先生到英国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当讲师,并在剑桥大学读硕士,同时给国内报纸写稿。“二战”期间,他是欧洲战场唯一的中国战地记者,当时已经非常有名。1949年,他应自己在《大公报》时的同事、《人民日报》副主编杨刚的力邀,才回到北京。

萧先生是大才子。巴金先生早年说过这样的话:“我佩服这几个人的才华,一是曹禺,一是沈从文,一是萧乾。我自愧不如他们的才能要差好几倍。”当然这是巴金大师的谦虚,但可见萧乾在大师心中的位置。

当年萧乾翻译的捷克作家哈谢克的小说《好兵帅克》,家喻户晓,晚年他和夫人文洁若翻译了“最难懂的巨著”、爱尔兰小说家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他出版过许多书,我比较喜欢的是《未带地图的旅人--萧乾回忆录》、《北京城杂忆》。《北京城杂忆》由若干散文随笔组成,最早是在《北京晚报》连载的。

萧先生对我说:“写这些杂忆,就是想证明我是老北京人。”

他说的是纯正的北京话。

我曾跟他开玩笑:“您翻译莎士比亚,翻译乔伊斯,比英国人还英国人,怎么北京话还一直没变?”

他淡然一笑说:“走到哪儿,我也是北京人呀!”

萧先生说话很幽默。我跟冰心的儿子吴平是朋友,吴平是搞建筑设计的。有一次,吴平请萧乾夫妇吃饭,让我作陪。我瞧吴平见了萧先生称呼“干舅”,感到纳闷儿,问吴平:“您怎这么叫他?”

没等吴平说话,萧先生接过话茬儿道:“北京人不是兴认干亲吗?有干爹干妈,当然就有‘干舅’了。”

此言一出,吴平忍不住乐了,旁边的文洁若也掩面而笑。

我不明就里问道:“难道这里还有什么故事吗?”

吴平笑道:“那你得问我‘干舅’。”

几个人又咯咯乐了,笑完,萧先生才告诉我他这个“干舅”的来历。

原来萧乾的本名叫萧秉乾,但这个“乾”字,也是繁体字的“干”字,所以,萧乾上学时,得了个外号叫“小饼干”。这外号自然让他听着别扭,就因为这个原因,后来他把名字中间的“秉”字去掉,改叫了萧乾。

萧乾一直管冰心叫大姐。冰心姓谢,原名叫谢婉莹。萧乾出生在东城的羊管胡同,11岁在崇实小学念书时,跟冰心的弟弟谢为楫是同学。当时谢家在铁狮子胡同的剪子巷住,离萧乾的住家不远,他常到谢家玩,所以冰心记住了他的外号。

直到萧乾80多岁了,见到冰心时,老人家还叫他“小饼干”。母亲叫他“小饼干”,孩子们就随口叫他“干舅”了。原来“干舅”是这么来的。

这个“干舅”,跟吴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萧先生晚年身体状况并不好,肾脏只有三分之一功能,许多药不能吃,尤其是感冒药,所以生活特别有规律。我接触他许多次,很少见他在外面吃饭,一般人请不动他。吴平能把他和夫人约出来,可见关系莫逆。

萧乾对北京城和北京话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在这儿,我摘录他的散文《老北京的小胡同》里的几句话,您看看:

“我这辈子只有头17年,是真正生活在北京的小胡同里。那以后,我就走南闯北了。可是不论我走到哪里,在梦境里,我的灵魂总在那几条胡同里转悠。”

“我最喜欢听夜晚的叫卖声,夜晚叫卖的特点是徐缓,拖尾,而且当中必有段间歇——有时还挺长,像‘硬面——饽饽’,中间好像还有休止符。比较干脆的是卖熏鱼的或算灵卦的。”

“另外是夜行人:有戏迷,也有醉鬼,尖声唱着‘一马离了’或‘苏三离了洪洞县’,这么唱也不知道是为了满足一下无处发挥的表演欲呢,还是走黑道发怵,在给自己壮胆。”

您看这几段文字是不是带有京味儿。这是他的北京语言的自然流露。他在北京胡同生活了17年。这17年便让他把北京话融入了血液里,以至于相伴终生,不管到什么地方,也不会改口儿了。

(摘自《北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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