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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枪整理
1. 茵纳斯弗利岛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
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笆房；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住着，荫阴下蜂群嗡嗡唱。
我就会得到宁静，它徐徐下降，
从早晨的面纱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午夜是一片闪亮，正午是一片紫光，
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动身走了，因为我听到
那水声日日夜夜拍打着湖滨；
不管我站在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
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
2.沉重的誓言
因为你对沉重的誓言的背叛，
使别人与我产生了情感；
可每当我与死神照面，
每当我登上睡眠的山巅，
或是沉醉在酒的迷恋，
突然我瞧见了你的脸。
3.沉默长久之后
沉默长久之后再开口；是的，
其余爱过的人都已离开或者死去，
用罩子遮住不友好的灯光，
用窗帘挡开不友好的夜晚，
在这时刻我们谈了又谈，
谈论艺术和歌唱的崇高主题：
身体的衰老便是智慧；年少时
我们彼此相爱却全然不知。
4.山顶
傍晚时分，
残阳如血，把群山染红。
这时分，有人悲痛；
她在这个傍晚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人，
使她哀伤莫名。
在一颗心里，
傍晚浸润了血红的山顶。
山谷已被阴影笼罩，
到处一片寂静。
从深处望去，
山顶红得像在燃烧。
我总在这时开始歌唱，
一成不变地唱出我的悲伤。
把山顶染成殷红的人儿
莫非是我？
我把手搁到胸口，
只觉得血从心头流淌。
5. 帮手
我的孩子已经入睡，
连大地都不知道，
大伙帮我使他完美，
芳草给了他头发，
椰枣给了他手指，
白蜡给了他指甲。
蜗牛给了他耳朵，
红莓给了他舌头，
溪流为他带来欢笑，
山峦为他送来忍耐。
（有些事我没有做完，
使我感到惊慌羞愧：
他还不会思考，不会说话，
看上去还没有模样。）
搬东西的人来来往往，
在门口进进出出，
他们带来了天竺鼠的耳朵
和珍珠贝的牙齿。
过了三个圣诞节，
他从头到脚完全不同：
他会长得高大挺拔
犹如山顶的青松。
我便到各个村落
大声叫喊，像个疯婆，
草原和山峦
都会听到我的宣告。
6. 我唱你一向爱听的歌
我唱你一向爱听的歌，我的生命，
也许你会前来倾听，我的生命，
也许你能记起你生活过的世界，
我在黄昏时分歌唱，我的幽影。
我不愿意缄默，我的生命。
没有我的歌声，你怎么将我找寻？
你有什么信号可以遵循，我的生命？
我还像以前一样属于你，我的生命，
没有冷漠，没有忘却，没有迷惘，
傍晚时来我身边吧，我的生命；
慢慢回忆一支歌，我的生命，
看你能不能辨出这支听过的歌，
是不是仍旧记得我的名字。
我等着你，没有时间的限制，
你别怕夜晚、浓雾或者大雨。
到我身边来吧，不管有没有路。
从你所在的地方招呼我，我的生命。
一直来我这儿，我的伴侣。
7. 孤单的孩子
听到啼哭，我站停在半坡，
循声走到一座小屋门口。
床上的婴孩睁着可爱的眼睛瞅我，
我仿佛喝了醇酒，暖意涌上心头。
妈妈在地里干活，迟迟未回；
孩子醒来，要找玫瑰般的奶头，
放声哭了……我把他紧抱在怀内，
唱起摇篮曲，歌声轻柔。
打开的窗口泻进了月光，
孩子已经入睡，歌声像另一种光亮
沐浴着我充实的胸脯。
孩子妈推开房门，慌慌张张，
见我的神情何等幸福安详，
便听任婴孩在我怀里睡熟！
8. 智利的土地
我们在智利的土地上跳舞，
她比利亚和拉结更美丽；
她哺育的人们
谈吐和蔼，心地善良……
这片土地上的果园郁郁葱葱，
麦田扬起金黄的波浪，
一串串葡萄红得像宝石，
她在脚下多么温柔！
她的泥土培养我们成长，
她的河流使我们笑声朗朗，
她吻着跳舞人的双脚，
像母亲般呻唤。
她美丽，正因为美丽，
我们愿她的草原上充满欢舞；
她自由，正因为自由，
我们要让歌声传遍各地。
明天我们要劈山开石，
把这片土地变为果园；
明天我们要兴建城镇，
今天我们且尽情跳舞！
9. 三棵树
三棵伐倒的树
弃在小路的边缘。
伐木人把它们遗忘
它们亲密地挤在一起交谈，犹如三条盲汉。
落日的余辉
为劈开的树干涂上一层鲜血，
只有风儿
带着它们伤口的芳香飘散！
歪歪扭扭的那一棵
把巨大的臂膀和抖动的枝叶
伸向同伴
两个伤口像一双眼睛，表达着哀怨。
伐木者把它们遗忘，夜即将来到，
我愿与它们厮守在一起
用心房接受柔软的树脂，
那树脂将会像火一般把我燃烧，
而天明时我们将无声无息
被一片离别的痛苦所笼罩。
10. 我喜欢爱情
它在田野上自由漫步，它在清风中展动翅膀，
它在丽日下纵情欢跳，它把松林点缀得辉煌。
你真不该将它遗弃，像扔掉一种坏的思想。
你必将遇到爱的甜浆！
它说钟的语言，它讲鸟的话腔，
羞答答的恳求，海洋般的命令。
你真不该横眉冷对，做出畏难的模样。
你必将倾听爱的喧响！
它绘尽主人的蓝图，回避不会使它退让；
它绽裂鲜花的瓶子，它破开深深的冰床。
你真不该对它说，你拒绝留住春光。
你必须款待爱的造访！
它在机智的反驳中握有敏锐的道理，
它有学者的论据，但使用的是女人的柔腔，
你真该有人的理智，而不是玄妙的思想。
你必须坚信爱的力量！
它给你缠上亚麻绷带，你须忍受创伤。
它献给你温馨的臂膀；你不知它遁向何方。
它走了。你神魂颠倒地尾随，尽管你发现：
你必须追随它，直到死亡……
11. 回忆母亲
我长久地流落异乡，
积存了许多话要对你讲；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
只有你一直把我挂在心上。
望着原想献给你的礼物，
我的手在不住地抖动，
礼物还没有来得及寄出，
你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在我潜心攻读的时候，
悲痛却奇怪地不见了踪影，
因为你无与伦比的品德，
早已溶化在我的血液中。
12. 现在就再见吧
世间总有千百万首诗
我只加上了不多几首。
它们可能不及蛐蛐叫的高明，
我知道。原谅我。
我快要到达终点。
它们甚至比不上月球表面
最初留下的足迹。
如果有时它们毕竟闪烁发光
那并不是它们的光。
我爱这种语言。
那能让沉默的嘴唇
颤抖的，
也会让年轻的恋人们亲吻
当他们在夕阳下散步
穿过那涂着一抹殷红的田野时——
那夕阳下山比在热带还迟。
诗歌从来就同我们在一起。
就像爱，
像饥饿，像灾祸，像战争一样。
有时候我的诗显得
愚不可及，使人发窘。
但我不想为自己辩解。
我相信寻找美丽的词句
比杀生害命
好得多。
13. 我的心好像一条平坦的大道
我认出了你，因为看到了
你留在路上的足迹，
我那被践踏的心房疼痛异常。
我发疯般地奔跑，整日寻觅，
好似丧家之犬一样。
……你已经离去！仓惶逃逸的时候，
你的脚践踏着我的心房，
我的心就好像一条平坦的大道，
一直把你送走，永无转来的希望。
14. 海涛
多少个夜晚
我听到大海的轻涛细浪
拍打柔和的海滩，
抒出了一阵阵温情的
软声歌语。
仿佛从消逝的岁月里
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
掠过我的记忆的脑海
发出袅袅不断的
回音。
仿佛海鸥
悠长低徊的啼声；
或许是
鸟儿向平原飞翔
迎接旖旎的春光
婉转的欢唱。
你
与我——
在那难忘的年月
伴随这海涛的悄声碎语
曾是何等亲密相爱。
啊，我多么希望
我的怀念的回音
像这茫茫黑夜里
大海的轻涛细浪
飘然来到你的身旁。
15. 天使
多么洁白的
天使
侧着身子
沉睡在
空中的玫瑰上
胸部在阴影下
美丽的双手合十
我的声音
把他惊醒
他向我微笑
脸颊上撒满花粉
他唱起歌来
歌声震憾我的心灵
黎明的天空
朦朦胧胧
天使是我的
我占有了它
我浑身发冷
16. 茉莉花
不管是黄昏
还是初露曙色，
茉莉花
总是白的。
17. 梦
我睡着了，可我的心仍醒着；
它注视着星星、天空、舵轮，
注视着海水在舵上花开朵朵。
18. 我们本来不认识他们
我们本来不认识他们，
可深藏我们内心的希望说：
我们从小就认识他们。
我们也许见过他们两回，
后来他们就上船了；
煤、粮食，还有我们的朋友，
永远消失在大洋的那面。
黎明发现我们在微弱的灯火旁
笨拙而费力地在纸上画着
船只、船头像和海贝；
黄昏时，我们去到河边，
因为河流为我们指明通海之路；
我们还在满是柏油味的地洞过夜。
我们的朋友已离我们而去，
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
也许只有在睡眠把我们
引向均匀的呼吸时才能相见，
也许我们追寻他们是因为
我们追寻的不是雕像
而是另一个生命。
19. 和她在一起
正因为时世艰辛，你要等着我，
让我们怀着希望去生活。
把你的纤细的小手给我：
让我们去攀登和经受，
去感受和突破。
我们曾闯过荆棘之地，
屈身于石块堆砌的窝里，
我们又重新结成伴侣。
正因为岁月漫长，你要等着我：
带上一只篮子，你的铁锨、你的衣履。
我们现在要做的
不仅仅是为了石竹和丁香，
也不是去寻找蜂糖
需要用我们的手
去冲刷，去放火，
看这险恶的世道是否敢
向这坚定的四只手和四只眼睛挑战。
20. 如果白昼落进……
每个白昼
都要落进黑夜沉沉
像有那么一口井
锁住了光明。
必须坐在
黑洞洞井口的边沿
要很有耐心
打捞着掉落下去的光明。
21. 童年的我啊，你在何方？
童年的我啊，你在何方？
仍包藏在我的躯体里，还是已经消亡？
谁知道是由于我不喜欢他
还是他不喜欢我？
我们共同度过那么多时光，
难道长大成人就是为了分离？
童年的我既然已经逝去，
为什么我们并没有死在一起？
如果作为灵魂，他已经离去，
为什么还要剩下我这副骨骼和躯体？
22. 你来自穷乡僻壤
你来自南方穷苦的村镇，
那里贫瘠、冷漠，还经常发生地震，
连你们信仰的上帝都逃不脱死亡
生活已经给予人们多少悲惨的教训。
你是一匹小马，披着风尘
泥土的气息充满着你的亲吻，
你是蒙着灰尘的罂粟花儿，是爱情，
你是晨曦中飞在路上的鸽子，
也是积满少年辛酸泪水的扑满。
姑娘，你仍旧保持着穷人的一颗心，
你的脚习惯于乱石中的旅程，
可你的嘴边却常常缺少面包和食品。
你是南方的穷姑娘
来自南方的灵魂，
在故乡，你的妈妈与我的母亲
仍旧在一起洗衣服维持生计，
为此，我选中了你，我的伴侣。
23. 再也没有什么了
为了在大地上重新创造光明，
我已和真理融为一体。
我愿成为一个普通人，像一株禾苗，——
我没有把斗争回避。
但在这里，我同我所爱的在一起，
同我曾失去的孤独在一起：
我没有休息，同这些岩石并肩站在一起，
在我的沉默中，大海动荡不息。
24. 创造之夜
我们在石桥上相会，
白桦为我们把风站岗，
河流闪烁着如鳗鱼游向大海。
我俩紧紧相缠把上帝创造，
稻田中声音沙沙，
麦地里波浪滚滚。
25. “我们整天在田野行走……”
我们整天在田野行走
同我们的女人，太阳和狗
我们玩呀，唱呀，饮水呀
清清泉水来自古代的源流
午后我们坐一些时候
彼此深深地瞧着对方的眼神
一只蝴碟飞出了我们的心
它那样雪白
胜过我们梦尖上那小小的白的芽唇
我们知道它永远不会消失
它根本不记得什么虫子曾在此藏身
晚上我们燃起一把火
然后围着它唱歌：
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怜惜木头
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化为灰烬
火啊，可爱的人，燃烧我们
告诉我们什么是生命。
我们讲生命，我们拉着它的双手
我们瞧着它的眼睛，它也报以凝眸
如果这使我们沉醉的是磁石，那我们知道
如果这使我们痛苦的是恶行，我们感受了。
我们讲生命，我们前进
同时向鸟类告别，当它们正在移群。
我们属于美好的一代人。
26. 骑自行车的女人
我漫步在海滨的路上
骑自行车的女人每天从那儿经过
我发现她草篮里的鲜果
以及她手上掉落的指环
我发现她的车铃和披巾
还有她的车轮、车把和踏脚
我发现她的腰带，又在一个角落
发现一颗好似泪珠的透明石子
我把它们逐一拾起拿在手中
自问那骑车的女人究竟在哪里
我看见她越过层层海浪
第二天又越过座座墓碑
第三天夜晚我失去她的踪迹
天空里却亮起她的盏盏灯火
27. 你带来了损害
你领着一帮阿谀奉承的小丑，
一意孤行，把是非全部颠倒，
你替卑微的人们带来了损害，
眼看他们受苦，你却哈哈大笑。
全世界在你面前低声下气，
夸你多么英明、何等审慎，
铸好了金质勋章替你佩上，
为自己又活了一天暗暗庆幸。
你心里可不踏实，诗人不会忘掉这一切。
你杀害了一个——另一个又会出现。
你的一言一行全给牢牢记住。
一个冬天的早晨，
一根压弯的树枝，一条绞索，
对你最为合适。
28. 偶然相逢
黎明我们驾车奔驰在冰封的大地上，
有如红色的鸟儿在黑暗中展翅飞翔。
猛然间一只野兔在路上跑过，
我们之中有人用手指点。
那是很久以前。而今——
那野兔和挥手的人都已不在人间。
啊，我亲爱的人！
他们在哪儿？他们去向何方？
那挥舞的手，那风驰电掣的奔驰，
还有那沙沙滚动的鹅卵石？
我问你们，并非出自悲伤，
而是感到纳闷，惊惶。
29. 鱼
在狂呼乱叫之中，在神魂颠倒的呓语里，
在喇叭尖叫、锣鼓喧闹的场合，
保持分寸便是最有力的抗议。
普通人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权利
像鱼张着嘴巴在养鱼缸中默默地游觅。
我对命运的安排逆来顺受。毕竟我只不过是人。
然而我感到痛苦，渴望变成跟鱼一样的生命。
30. 天赋
日子过得多么舒畅。
晨雾早早消散，我在园中劳动。
成群蜂鸟流连在金银花丛。
人世间我再不需要别的事物。
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嫉羡。
遇到什么逆运，我都把它忘在一边。
想到往日的自己，也不觉得羞惭。
我一身轻快，毫无痛苦。
昂首远望，唯见湛蓝海上点点白帆。
31. 朦胧中所见的生活
在大海的黑夜里，
穿梭的游鱼便是闪电。
在森林的黑夜里，
翻飞的鸟儿便是闪电。
在人体的黑夜里，
粼粼的白骨便是闪电。
世界，你一片昏暗，
而生活本身就是闪电。
32. 望海
1
海浪有没有形状？
它一时间奔腾而起，
却又转瞬平复如初，
化作浑圆的碧波。
运动便是它的形状。
2
海浪后退了，
——唯见臀部、背影、后颈，
海浪重又归来
——挺着胸，张着嘴，泡沫四溅。
3
大海渴得要死。
它躺在岩床上面，
翻来滚去，无人搭理，
它渴得要死，透不出气。
33. 诗人的墓志铭
他要歌唱，
为了忘却
真实生活的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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