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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与状态 思路与出路 ——再读李可染先生《谈艺术实践中的苦功》所想到的

 匡庐简子 2017-11-25

——再读李可染先生《谈艺术实践中的苦功》所想到的

  李可染先生《谈艺术实践中的苦功》,是研究李可染先生艺术及教育思想极其重要的文献资料。数次重读此文,使我更加清晰地了解可染先生心法前贤,不断开拓进取的探索精神和心路历程;从老一辈艺术家的身上,我们可以从此文中看到对于当今艺术创作、艺术实践的重要意义。

  在文章第一部分,可染先生求教于胡琴圣手孙佐臣先生时,老人家的话让年轻的可染初识艺途正法:“学艺第一要路子正,第二要能用苦功。话极平常,可是世上学艺的人成千上万,能有几人真正把路子走正了,把功夫练到了家的… …”而“看他左手食指上一条深可及骨的弦沟,可以想见他当年练功的情况。”

  如果说孙老先生给他的是艺术最基本的方法论,此后几十年间可染先生不断在各地拜师访友的过程,更为当初的启示找到了最有力度的佐证:“他们的成就随各有不同,成就的条件也非止一端,但内中却有共同不可缺少的一条,就是他们为实现自己的理想,提高艺术的表现力,没有一个不是具备在艺术实践中、继承传统中苦学苦练精神的。”齐白石、黄宾虹、盖叫天,一位位前辈,以他们一生不懈的刻苦磨砺,铸就了一座座令人仰视弥高的艺术巅峰。

  可染先生认为,现在的美术创作方法、学习方法、学习态度等种种条件比以前任何时代都来得优越。但是,仍然存在“有些人对基本功的学习上又不切实际的急于求成的情绪… …认为基本功既是为创作服务,那就要处处立竿见影,处处直接使用,恨不得早上学了一点,下午就能应用。不能马上应用,就认为它无用。因而学习时不能耐住心按着一定的规律、程序进行,而是急来抱佛脚的用一点要一点,零敲碎取,以致吸收面十分窄狭。”

  中国画是以笔墨完成造型的,而笔墨作为造型最根本的手段,适用于中国画从初始阶段到最高状态的全过程。笔墨是中国画最基本的语言形式,根据每个人对它理解的不同程度,忠实的记录一个画家的学识、修养、以及技术水平。所以说,笔墨是中国画技术体系中最重要的基本功,是以学识、修养、悟性为高度之保障的基本功。

  关于基本功问题,可染先生是这样阐述的:“基本功是从十分繁复的艺术修炼的全过程中,抽出其中有关正确反映客观真实的最根本、最困难、最带关键性的规律部分,给以重点集中的锻炼。这是在艺术创作前基本能力的大储备,也是一种严肃吃重的攻坚战。… …基本功所以可贵,就在于它是有关艺术表现的基本规律和关键,掌握了它就为将来创作储备了有利条件。.. …因此,应该说它是文化传统中很可宝贵的一部分。”他认为,“在艺术学习中,基本功够不够、踏实不踏实,大大关系将来艺术的成功。”

  基本功的练习,“必须有正确的方式方法作指导,必须从严肃的规矩和一定的程序入手。以画画来说,基本功主要的就是强制约束自己的脑、眼、手,合乎客观真实规律的锻炼。当脑、眼、手还不能吻合时,就要强制它,约束它。用什么约束?用客观规律约束。艺术要求越高,规律也就越多越严,因而强制约束也就越来越多。久而久之,脑、眼、手与客观真实规律日渐趋于吻合一致了,于是也就建立了正确反映客观事物的表现力。开始时的规律约束,造成以后表现上的自由。开始时受的约束越严,以后的自由也越大。”可染先生认为:“艺术本身是一门的学问,有它完整的理论知识。艺术工作者在这方面如若认识不足,或有错误,也会使艺术走向不正确的道路。”

  可染先生特别强调,“艺术家还必须有了足以表现他思想认识的技能,才能完成具体感人的作品。… …美术工作者的头脑离手看来不远,实际上真像隔着万重关山。要把头脑里想到的事,在手上笔下完美的表现出来,达到所谓‘得心应手’,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没有经过长期反复锻炼,是万万做不到的。… …一个艺术工作者的修养、理论和实践,脑子和手,始终要结合进行。不仅要勤学,同时还要苦练。”“有些人却放松诀窍中一个重要的诀窍,就是前辈们那种百折不挠苦练的功夫。拳术上有一句很精辟的话:‘拳练千遍,其理自见。’实际学艺术也是一样,不在这‘练’字上下功夫,不仅艺术不能快速成长,就连这些在别人或书本上得来的知识,也不能在实践中得到证实和发展,因而也是死的,空洞的、模糊的。”“艺术这门学问追求起来无尽无休,艺术工作者为了达到高度感人的力量,不仅在早期要踏踏实实的练好基本功,以后还要结合创作要求终生不息的逐步加以磨炼提高。我们常听前辈艺人批评不成熟的艺术叫‘火候不到’,实实在在地说,艺术这件事火候不到,思想感情就表现不出来,因之就很难产生真正感人的力量。”

  可染先生还特别提到一个非常有代表意义的例证,说徐悲鸿先生平生喜爱荷花,但从来不敢轻易去画它。“假如真正要画的话,就需要买10刀20刀纸,把这些纸都画完了,他就可以真正的画荷花了。”发人深省!这也是一语道破天机。这些字字珠玑的文字,既闪烁着可染先生溯源求理的大智之光,又为我们指出了艺术大道之所在。

  重读可染先生文章的现当代意义,也就在于使心浮气躁的艺术家们能够真正冷静下来,想清楚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如何对待艺术创作的规律,如何进入真正的创作状态。

  就当代而言,各美院、画院的高研班、研修班、名家班,在为真正酷爱艺术的画家们提供了一个求本证道的机会的同时,也给追名逐利者提供了钻营之路。能够拜在某家名下,再学上一招半式,就有了纵横江湖的资本。从大处着眼,办班的初衷基本还是好的,最关键的还是求艺者本身的心态与目的,所为者何。

  我们回望历史,看一看一代代大家留下的足迹吧:王羲之、苏东坡、董其昌、徐渭、吴昌硕… …,他们的艺术之路有一个非常具有共性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首先是一位学者,其次才是一位高明的艺术家。关于他们勤奋好学的故事人们都已经耳熟能详,刻苦勤奋使他们具备了超卓的胸襟与修养;而学识滋养着他们的技术语言,所以他们的作品也就呈现出各自的强烈个性。当我们满怀景仰地惊叹于前贤之作那超卓峻拔的襟怀和鬼斧神工的笔墨时,当我们满怀感慨的附翼于古人身后时,应该从更深的层面去思考一下,除了古人精妙的笔墨之外,还有更多东西值得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感悟、去实践。

  艺术最本真的状态是远离名利的自我完善的过程。艺术家穷其一生所追求的,是学识、修养滋养下人格与审美理想的共同完善。而所有的思想和情感,都需要用中国画特有的语言——笔墨来逐步记录并完成的。笔墨作为最基本的语言,又是思想、情感、审美理想的载体,是中国画的灵魂部分。

  可染先生对此是这样理解的:“严格的规律约束和千锤百炼造成以后表现力的强大和创作上的自由。… …中国的艺术家常把艺术的最高境界叫做化境。什么是‘化境’呢?那就是艺术家的思想、生活,通过反复而长期的锤炼糅合,因而成为浑然一体。这样的作品处处是生活的真实,处处又是作者思想情感的化身。艺术家的表现手段到了这个境地,就能充分地传达他的思想感情,就能最完美的反映生活,就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这样的艺术使人一见动心,甚至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具有一种不容置辩的潜移默化之功。如杜甫称赞李白的诗篇:‘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艺术到了这样的境界,他还能不发生最大的感人力量吗?!”

  基本功的锤炼,是艺术家终身不可稍有懈怠的。随着修养与审美思想的逐步提高,自然就需要有更加精妙的表现手段,来完成表达思想情感的任务。一些卓有成就的艺术家,胸罗丘壑、造化在手之后,可以白纸对青天任意挥洒而夺造化之妙。其实,这是数十年如一日刻苦砥砺,重视基本功锤炼的结果。

  “历代艺人总是谆谆告诫后学,要曲子不离口,丝弦不离手,这不是无因的。可是我们回过头来看看自己,在这一点上实是很不够的。”“在黄(宾虹)先生去世前一年的夏天,我到杭州去看他,一天晚上他在灯下一口气就勾了八张山水的轮廓。前辈老师用功之勤苦,实非我等后辈可及。”而京剧界老前辈盖叫天,“要把练功看的重如泰山,偷懒取巧永远不会在艺术上有什么成就。”“他平时看到庙前的狮子会联想亮相的顾盼呼应,看到香炉里的香烟飘动,会悟到舞蹈的舒展自然,甚至看到自然界一草一木,都会联想到舞台上的章法布局等等,任何客观事物似乎都能与他的艺术联系起来,都能对他起着滋养作用。真实念兹在兹、不舍昼夜,使我深深感到他是以他整个的生命力来获得艺术的成长。后来有人称颂他演出的《十字坡》、《三岔口》等剧为‘杰作惊天’,岂是偶然!”

  众多的前辈艺术家们,以自己的一言一行,诠释着艺术实践的真谛。他们为后人标示出艺术创作与基本功的关系:“基本功是从丰富的艺术经验中总结出来的,它是历代天才艺人长期在艺术实践中寻规律找窍门的结果。”

  透过我们今天能够读到的历代书画理论,我们从这些浩如烟海的文字里,足以感受到历代艺术家孜孜以求的探索精神。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不断地探索,才为我们留下了一座座艺术高峰。作为中华文明特有的艺术形式,中国画从理论到实践,从认识论到方法论都有源远流长的传承与发展,从而形成了非常完整而且独立的系统,同时又与文学、政治等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以,中华文明能够一枝独秀,傲立于世界文化之林而异彩夺目。

  有识之士认识到中国画应该回归传统,是一种喧嚣之后的冷静。然而却有人简单的认为回归传统就是回归到古人作品的面目,于是乎跟风逐潮,专攻一家之貌,以此自诩有传统功底,实在难入法家之耳。

  其实,当我们真正冷静之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问题的来龙去脉。回归传统,应该是学习前贤治学治艺的精神,而绝非仅仅貌似某家那么肤浅。

  从创作的角度来看,无论是锤炼学识还是养心悟道,仅仅是为后来的艺术创作准备营养基;作为绘画艺术语言的笔墨技法,既是最基本的表现手法的保证,又是学识、修养、悟性、感觉等综合因素的载体。综合素质与笔墨功夫,实质上是中国画基本功的两个方面。

  意境的营造与表达所能达到的高度,与基本功锤炼的水平是紧密相关的。最终决定笔墨功夫走向的,是画家的综合素质与修养水准。修养的高度直接影响思想的高度、心态是否平衡、思路是否开阔等创作的先决条件。笔墨功夫是否高妙,直接影响的是语言表现的状态,以及作品艺术思想的最终完善程度。

  每个人的艺术发展之路,从实质而言,都是一条综合素质、审美理想、笔墨功夫不断自我完善的过程。

  仅仅从面目、技法方面寻找出路,从最功利的角度看,不失为一个在短时间改头换面的速成之法。但稍知画道的人都明白,片面追求技法而缺乏修养者,走到底充其量也不过能工而已,成就终究是非常有限的,脱胎换骨只能是永不可及的梦想。

  而修养深厚、品格高尚的人,若没有精到的笔墨技巧,其所作仅仅称得上是文人墨戏而已。只有信念没有武器的战争,其结局自不待言。

  可染先生在《谈艺术实践中的苦功》一文中,已经非常清楚的为我们阐述了他的观点:“在正确的思想指导下,下定决心不避艰苦按照规律踏踏实实练好基本功看来似慢,总的说来是最快。抱着急躁情绪或侥幸取巧的心理,不重视基本功的锻炼,实是认识上的浅见,将来必定要吃大亏。”

  可以说,不论是学养还是技法,作为艺术创作的基本功,实质上是忠实的遵循了艺术创作最根本的大规律。艺术思想及审美理想的最终完善,以及作品的意境表现,都要依赖于基本功的基础高度。

  艺术的创新与发展,不可能是无本之木或无源之水,都需要在传承的基础之上才成为可能。中国画无论从理论或者技法方面,都是高度成熟的、完整的系统。当代中国画艺术的发展与创新,必须是站在理解传统的基础上,吸收传统艺术思想的营养,结合当今的艺术审美理想,或者借鉴其他艺术之优点,必然能够创作出具有时代特点的艺术作品。

  毕竟,中国画艺术传承与发展的责任,就在当代艺术家的肩上;

  毕竟,强烈的个性必须建立在严格的艺术规律之上。

  重读可染先生的文章,,其意义不仅仅是重新感受老一辈艺术家们勤谨严整的治学治艺态度,更要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状态;沿着正确的思路,寻找一条真正可以发展中国画艺术的光明大道。

    王墨涛于汉华钟鼎堂上

王墨涛,男,生于一九六八年。先后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国画系、北京画院王文芳工作室。先后得陈寿荣、于希宁、陈大羽、张志民、贾又福、王明明、贾浩义、杨延文、甘长霖、龙瑞、何水法等诸名家悉心教诲;并陆续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美术专业论文及评论等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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