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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房子、红灯绿灯亮、打弹珠……90年代的平房往事

 见素抱朴780 2017-11-25


 我 的 90 年 代 

小东门平房往事

 


| 作者:阿齐

  

我的老家叫池州,是皖南一个很小的地级市,在长江边上。90年代的时候,它还是个县级市,那时它还不叫池州,而是叫贵池。

 

1990年夏天,我们一家三口搬到了城里的小东门4号。在搬到小东门4号之前,我家住在一个叫齐山的城乡结合部。搬到小东门4号的那年我四岁。搬到小东门4号后不久,我就开始念幼儿园了。

 

我的爸爸妈妈以前是做裁缝的,我们在齐山住的那座平房的外间被用来做裁缝店了,里间是卧室。搬到小东门4号之后,裁缝店和住家的房子就是分开的了。爸妈在裁缝店里也置了一张床,这床是给徒弟睡的,因为徒弟基本上都是从农村过来的,在城里是没地方可住的。不过爸爸一般只同时带两个徒弟,因为一张床最多能睡两个人。除非有徒弟在城里本是有地方可住的,爸爸才会带两个以上的徒弟。徒弟基本上都是女徒弟,爸爸只带过一个男徒弟,那还是在齐山的时候,这之后就再也没见爸爸带过男徒弟了,或者说,就再也没见哪个男孩子到爸爸这里来学裁缝了。

 

小东门是一条巷子。

 

小东门的路是石板路。石板松了,踩上去就发出咣咚咣咚的好听的声响。跳房子、红灯绿灯亮、跳皮筋、老鹰抓小鸡、丢沙包……这些小伙伴们之间盛行的游戏多是在石板路上进行的,常常是伴随着那咣咚咣咚的声响,像助兴似的。这石板路承载了太多太多我和小伙伴们的欢乐的脚步。

 

小东门4号在我们家搬去之前,是四姑一家三口住的地方。每年我肯定是要去四姑家几次的,可我对去小东门4号做客的情景,已是全然忘记了。搬到小东门4号以后,表哥(四姑的儿子)的家就成了我的家,表哥家门口的小伙伴就成了我家门口的小伙伴。表哥再来小东门4号,就是我的客了。

 

小东门4号大概八十平米大。门是大红色的,住得久了,大红色的漆就剥落了一些,露出里头浅核桃色的木头。小东门4号的堂屋大概三十平米大。堂屋的右侧、紧贴着外墙的那扇门的后面就是唯一的卧室,卧室大概二十五平米大。堂屋门的正对面,是厨房的门,厨房大概十平米大。厨房右侧有扇门,门后是院子,院子大概十五平米大,院子里有一方自来水池子,夏天的时候,上面总是爬着黏黏虫,爬过的地方留下银色的印迹。


公 共 厕 所

  

小东门的家家户户是没有独立卫生间的,解手要去小东门东头的那个公共厕所。我家在西头边上,离东头有些远,要经过十几户人家才能到那个公共厕所,可那时候也并不觉得远,若放到现在,我怕是会嫌麻烦得很。

 

蹭 床 活 动

 

我的性欲似乎来得特别早,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就有性欲了,常常一边想象着自己或班上其他男生和班上某个女生拥抱、亲嘴,一边趴在床上,让小弟弟蹭着床,获得快感。在小东门4号我是跟爸妈睡一个房间的,他们睡大床,我睡小床,两张床并排放着,中间隔了一点距离。我常常在入睡之前,在被子的掩盖下,小心翼翼地进行着蹭床的活动。奇怪的是,那时我并不明确由此带来的快感为何,但潜意识里却是有羞耻感的,生怕被别人发现。我在奶奶的小屋跟奶奶睡一张床时,也会这样做,那就更加小心翼翼了,但奶奶到底晓不晓得,我就不晓得了。现在回想起来,我想即便再小心翼翼,也还是有持续的动静的,或许奶奶晓得的,只是不讲罢了。

 

有一天中午,我去尤璐家串门。她不在堂屋,她的卧室的门是开着的,我便走进卧室,看见她趴在床上,在蹭床。看到她也蹭床,我就笑了,像是找到了同道,心想,原来有人跟我一样喜欢蹭床。我笑着说:“你也喜欢这样啊?”她笑着说:“是啊。”我笑着说:“我也喜欢。是不是怪舒服的?”她笑着说:“是啊。”我当时还觉得她怪勇敢的,因为她不像我蹭床时害怕别人发现,她一点都不害怕被我发现,被我看到了,她都一点都不慌张,还仍然继续着。

 

后来大了点,蹭床后发现内裤湿了,上面粘着粘稠的液体,颜色是有点发黄的白。我根本不晓得这是什么,觉得奇怪——以前没有的啊,怎么突然这样了?虽然很怕别人发现我蹭床的活动,但我当时一点都没想到妈妈给我洗内裤时是会看到这些黄黄的印子的。后来再大了点,我就晓得什么是性欲,什么自慰了,也明白了——妈妈其实早就晓得了,只是没讲出来罢了,讲不定她第一次看到那些黄黄的印子时还笑了,讲不定,她还悄悄地告诉了爸爸。

 

王 超 妈 妈

 

关于王超,我脑子里最深的印象是他妈对他很凶,还经常打他。总是听到他家传来的哭喊声和怒吼声。不用讲,哭喊声一定来自王超,怒吼声一定来自他妈。很多时候,伴着哭喊声和怒吼声的,还有抽打声。他妈打起他来真是不心疼,有时候拿着根树枝狠狠往他身上抽,有时候持着根棍子用力往他身上打,看得人心惊肉跳。他爸也就由着他妈打他。他妈一打他他就跑,他妈就追着他满屋子打,他跑到了屋外,他妈就在屋外追着他打,跑得我们小东门的石板路咣咚咣咚直响。这对我们小东门的小孩来说,是一场好戏。只要这样的好戏上演,只要我们在家,我们总是要跑出来观看的,体会着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快乐。如果有大人在,大人一般会上前挡在他和他妈之间,劝他妈别打了。劝他妈劝得最多的是尤璐的外婆——我叫她李奶奶。李奶奶是王超妈妈的表姨。李奶奶总这样劝王超妈妈:“骨肉连心啊,你这样打他,你心里不痛啊?”每次李奶奶这样说了,王超妈妈就不再打了,也不晓得她是不是真的心痛了。

 

王超妈妈打王超打得这样狠,于是王超打赤膊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一条条的疤痕。为什么王超的妈妈打王超打得这样狠呢?她会不会是王超的后妈呢?那时候我总是做这样的猜测,因为电视剧里的后妈往往都是凶狠毒辣的角色。有一次我就问王超了,我说:“你妈会不会是你后妈?”王超瞪了我一眼,说:“你个大大,你妈才是你后妈哦!”解释一下,“你个大大”是我们那里骂人的话,“大大”是“爸爸”的意思,“你个大大”类似于普通话里的“去你妈的”。

 

王超妈妈是有一些姿色的——鹅蛋脸,笑起来是很灿烂的,长发及腰,穿着时髦。王超就总是在我们面前夸他妈漂亮,他妈那样打他,他还一个劲地夸他妈漂亮,生怕别人不晓得他妈漂亮似的,要让全世界都晓得他妈是个大美人似的,对此,那时候的我真是想不通。有一次,王超提议我们几个小伙伴搞一次票选——你觉得小东门最漂亮的妈妈是哪个。我们各自把自己心目中最漂亮的妈妈写在了小纸条上,投了票后由尤璐来唱票,结果是小东门的妈妈们打了个平手——每个妈妈各得到一票,因为每个小伙伴写的都是自己妈妈的名字。王超不服气,说不公平,说明明是他妈最漂亮,可我们选的却都是自己的妈妈。我们纷纷表达了对他的指责的不屑,但讲真的,他妈的确是小东门的妈妈里最漂亮的,甚至是小东门的女人里最漂亮的,可有几个小孩愿意承认自己的妈妈不如别人的妈妈漂亮呢?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觉得我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王超妈妈对王超很凶,在外人面前却是十分可亲的。她吃饭的时候总是端着饭碗出来吃,一边吃饭一边跟别人谈天。谈天的时候她很爱笑,她笑起来的时候更漂亮。我喜欢看她笑。这个时候的她完全没有一丝凶狠的迹象,完全是个温柔亲切的女人,完全没法把她跟那个打王超时候的妈妈联系起来。她还很喜欢摸我的头,总是夸我乖,总是对我妈说:“我要有你们家阿齐这么乖的小孩就好了。”她一说这话,一旁的我就会对她腼腆一笑,装作乖得不得了的样子。

 

其实,王超的妈妈也不是总是对王超那么凶的。

 

枇 杷 树

 

王超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因此,每到春天,我们左邻右舍都会有枇杷吃的。

 

有一天上午,我去王超家玩,跟王超在他家的枇杷树边拍画片。她妈在一旁剥枇杷吃,自己剥着吃的同时还剥给我和王超吃。她是直接用手喂到我和王超的嘴里的,后来还跟我们一起拍起了画片。她帮着王超跟我拍,一开始输了不少画片,王超怪她,她就笑嘻嘻地说她一会儿都给他赢回来,一只胳膊将王超一把搂过来,之后就搂着王超拍画片。后来还真的把输的都赢回来了,而且还多赢了不少张。赢了很多画片的她说:“要烧中饭了,不拍了不拍了,你们接着拍吧。”说完还亲了王超一口,问他猪肉是想红烧着吃还是炖着吃。我心里有点不快,觉得他们母子合伙对付我,很不公平。我心想,哼,说什么有阿齐这么乖的小孩就好了,你还不是帮着你自己儿子对付我?

 

打 弹 子

  

那天我们小东门的六个小伙伴一起打弹子,卢轩峰的弹子输光了,跟身上拥有弹子最多的叶旻借了三颗弹子接着打。后来叶旻把弹子输光了,要卢轩峰还她弹子。卢轩峰还给了她三颗,可她说那不是她刚才借给他的那三颗。卢轩峰就在他的弹子里找了找,只找到那三颗中的其中一颗。

 

叶旻不高兴了,一定要他还另外两颗。卢轩峰说他都输给别人了怎么还她。叶旻让他找我们其他小伙伴换。无奈的卢轩峰只好在我们其他小伙伴的弹子里找了找,在尤璐的弹子里找到了,两颗都在尤璐那里。但尤璐说她不换,因为她很喜欢这两颗弹子。

 

叶旻嘟着嘴,马上就要哭了。卢轩峰、王超和我都劝尤璐就换了吧,但尤璐昂着脸,就是不换。叶旻哇地哭了出来。尤璐说:“让她哭去吧,我们继续玩。”我们听从了尤璐的建议,不理叶旻,继续打我们的弹子。

 

叶旻哭了一阵,还没把她妈给招出来,看来她妈不在家。我实在烦透了这个好哭鬼,我指着她说:“哭哭哭,哭你个头啊,不就是仗着你那个屌妈妈那个泼妇罩着你吗?!”我刚说完就看到叶旻身后不远处、她家的门后伸出了一个脑袋——她妈的脑袋,我心里一惊,心想这下完了,被她听到了。

 

我等着她妈出来骂我,可她妈只是阴沉地对我看了一会儿,就把脑袋收了回去,并没有出来。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她妈。叶旻只顾着哭,其他小伙伴只顾着打弹子。

 

这真是太巧了,我头一次对叶旻发火就被她妈听到了。而且我骂叶旻的同时把她妈也给骂了,而且还用了“屌妈妈”这样粗俗的语言。我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不管她妈对其他小伙伴有多凶,但至少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是温和的。

 

这件事发生以后,我见到叶旻妈妈时,像以往一样,对她礼貌地微笑,她却不像以往一样回我以微笑,而是撇过脸去,无视我。她再也没有夸我乖了,可也没有对我凶过。与此同时,她对我妈却越发地亲密了,恨不得跟我妈结拜做姐妹的样子,我总觉得她是在做给我看,以对我妈的亲密和对我的冷落之间的落差来惩罚我。礼貌的微笑得不到回应,这实在是很尴尬,后来我每次见到她时不再微笑了,干脆也装作没见到她。

 

抽到了小霸王学习机!

 

接下来我要讲的事让叶旻妈妈对我的态度又来了个大转变,同时,这件事也成了我控制叶旻的有力法宝。

 

90年代我们贵池很流行那种集体的现场摸彩——主办单位在一条街道或一个广场搭几座棚子,设几十个摸彩点,彩票是刮的。那时一有这种摸彩活动,现场必定是人山人海。我记得好像每年都有这种摸彩活动,我们家几乎每次都会全家出动。

 

头等奖有时候是轿车(夏利、普桑等大众品牌),有时候是现金(从一开始的十万涨到后来的十五万)。(从一开始的十万涨到后来的十五万)。有时主办单位还会请一些演艺界的明星来助阵,有一年请了惠英红。

 

那次我们小东门的几家人一起去摸彩。我和叶旻、卢轩峰在一起摸彩,大人们分散在各处摸彩。我们仨摸了好几张,一个屁也没摸到。摸到后来,我和卢轩峰都没钱再摸了,叶旻身上的钱还够摸两张。我对她说我想代她摸一张。她不干,她问如果摸中了算谁的。我说当然算她的。她说她不信。我说:“你看你摸到现在什么都没摸到,讲不定别人帮你摸就摸中了。”她想了想,就答应了。我摸了一张,刮开一看,什么都没。叶旻也没摸中。她嘟着嘴说不该让我摸。我们三个都还想摸,于是一起去找大人们要钱。刚走没几步,我突然听到爸爸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循着声音望去,看到爸爸挥舞着彩票,说:“抽到了小霸王学习机!”

 

小霸王学习机在那个时候可是个比较稀罕的东西。听到“小霸王学习机”这几个字,我那被“一个屁都没摸到” 搞得有点低落的心情一下子飞了起来,我向爸爸奔过去,可刚迈了一步,却猛地向前跌倒在地,鼻梁蹭到地上。我趴在地上,感觉鼻梁生疼生疼的。卢轩峰把我扶起来,说:“我看到了!是叶旻绊的!”我摸着自己的鼻梁,鼻梁破了,摸上去黏黏的,把手拿到眼前一看,有血。爸妈都过来了。妈妈用手帕摁住了我的鼻子。卢轩峰对我爸妈说是叶旻绊的。叶旻不做声。爸妈问叶旻是不是她绊的。她点点头。爸妈问她为什么要绊。她说:“我只是搞着玩的。”爸妈说:“搞着玩可不能这么搞啊。”爸妈领着我们三个小孩找到了叶旻的爸妈。爸妈把事情对叶旻的爸妈讲了。叶旻的爸妈把叶旻训斥了一番。叶旻哇哇哭了起来。叶旻妈妈看着我的鼻子,关切地问我:“很疼吧?”我嗯了一声。她说要带我去诊所看看。爸爸说:“不用了,多大点事,我们回头自己带他去看就行。”

 

爸爸在领奖处领了小霸王学习机后,我们小东门的几家人一起家去。在家去的路上,大家纷纷祝贺我得到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卢轩峰突然指着我的鼻子,对大家说:“诶,你们看哦,他鼻子上的这个伤疤是不是怪像感叹号的?!”大家都朝我的鼻子看来,都说很像。爸爸说:“摸到小霸王学习机是喜事,这一跤正好给喜事加上了个感叹号!”大家哈哈大笑。我也笑了。叶旻妈妈带着示好的笑问我:“带不带叶旻玩小霸王哦?”我没有回答。妈妈笑着替我回答了:“他肯定带的。他不是那种小气的小孩。”叶旻妈妈摸了摸我的头。

 

家来以后,我站到镜子前面一看,鼻梁上的伤疤的确很像一个感叹号。看着这个感叹号,我笑了。这个感叹号一直在我的鼻梁上呆了好几年,颜色越来越淡,好像直到读了初中它才消失。

 

跌跤事件发生以后,叶旻妈妈每次见到我不再撇过脸去了,又恢复了和颜悦色。而每次我们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时候,叶旻再哭,我就指着自己鼻子上的感叹号说:“你还好意思哭!”我这样一说,她就真的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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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选自《小东门平房往事》(豆瓣阅读)


责编:野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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