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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字数:4860
（如果以前八十回为一个段落，上回晴雯的死亡则是一个结尾，标志着一种青春的结束。而大观园是他们青春的保佑和呵护，宝玉他们在大观园中度过了五年的时间。宝玉祭悼晴雯的芙蓉诔其实是青春的挽歌，这篇悼文是青春挽歌的哀伤，是借晴雯的死亡做导火线，哀婉的不仅是晴雯，是所有居住在大观园的青春生命，他们的青春都将要结束，不可能延续了。当宝玉念完芙蓉诔时，黛玉出来了，从晴雯转到了黛玉。如果晴雯的死亡是一个肉体上的死亡，黛玉的出现就是一个魂魄的出现，我们发现，芙蓉诔不仅是写给晴雯的，也是写给黛玉的，写给大观园将要消失的所有生命。
作者在红楼梦中歌颂的是有坚持的生命，晴雯、黛玉是有所坚持的生命，青春的一个内涵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在现实中甚至就是梦想，有那种不能实现的梦想才是青春，而成熟就是放弃了青春的梦想开始在追逐现实的成功，梦想的纯粹度慢慢淡化了，接受婚姻伦理和命运的安排，而所有的成熟都带着青春消逝的遗憾在里面，因此青春的文学永远会存在，它告诉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而或早或晚都会放弃。曹雪芹是一个特别不愿意放弃青春梦想的一个作者，所以他把青春的梦想写成了一个巨大的文学红楼梦，借着这些十几岁的孩子述说曾经有过的巨大梦想。而他们在对抗现实的时候是很无奈的，没有办法对抗巨大的现实对命运的扭转。
在对红楼梦漫长的阅读中，读者可能会看到是在阅读自己曾经有过的青春，可能会借着黛玉晴雯回想起自己在十五六岁时曾经有过的天真烂漫的梦想，回想自己曾有有过的一些荒诞不经的情感经历，友谊或者爱情，但这个部分在现实中却会被嘲笑，这也是红楼梦中最不容易懂得部分。
这里人们总觉得宝玉有点怪，看到宝玉一人在哪里喃喃自语的，大人们可能觉得这个小孩子有神经病，这个动作本身就不被理解，因为不够成熟，正如贾政认为这个孩子是不成材的，不想着做官考试。青春到底在坚持什么，在现实的世界了能保有多少自我的坚持的部分。宝玉念完芙蓉诔后，从花丛中走出的一定是黛玉，而不是宝钗，因为宝钗最后妥协了，走向了现实，接受了所有世俗里的伦理，走向了命运安排的婚姻。宝钗一直劝宝玉读书做官，而黛玉从来没有，与宝玉共有一个美丽的青春，是不去想未来的。可今天的孩子如果不去想未来，大人一定会说你怎么那么不成熟。当我们今明天说孩子你怎么那么不成熟时，是不是应该警醒你已经和现实完全妥协了，已经失去了对青春了梦想的坚持，或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某一种浪漫，可能你自己身上已经消失了。所以红楼梦的阅读，是对自己生命的阅读，你与青春的关系已经告别了多远。
本回及下回作者让有的文字都在变。注意本回芙蓉诔中黄土垄中，卿何薄命一句）
话说宝玉祭完了晴雯，只听花影中有人声，倒唬了一跳．走出来细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的了（在这种情况下赞美宝玉的只有黛玉，这是超乎现实的歌颂。因为其他所有人都会认为宝玉祭奠一个下人是荒唐的不合规矩的，唯有黛玉却不这样看，黛玉与宝玉曾经有葬花的共同秘密，这样的事可能就是一生的知己。在挽歌中出现，也暗示了黛玉要走了）。”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蹈于熟滥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顽意，谁知又被你听见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一读．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多情，黄土垄中，女儿薄命．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熟滥些．放着现成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影纱糊的窗，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用到与自己有关的东西，让自己的东西变为文学，更具体。黛玉希望这个青春的挽歌不是空洞的抽象的）？"宝玉听了，不禁跌足笑道：“好极，是极！到底是你想的出，说的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妙事尽多，只是愚人蠢子说不出想不出罢了．但只一件：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这就是同窗共友）．古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子路的话），何况咱们（暗示大家是一个共同体，共有一个情感的秘密，是超越现实之上的情感）。”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突闺阁，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越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变成黛玉哀婉晴雯）．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黛玉与晴雯交厚，都有内心的坚持），故今宁可弃此一篇大文，万不可弃此茜纱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垄中，丫鬟薄命（改到此处变成了黛玉哀婉晴雯的一首诗，把宝玉抽离了出来，宝玉变成了第三者的观察。芙蓉诔的重要在于是哀悼晴雯，也是哀悼黛玉，也是宝玉的自我哀悼，更是青春的哀悼）．如此一改，虽于我无涉，我也惬怀的。”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作此语．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宝玉听了，忙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可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埋葬），卿何薄命．（由公子女儿变为小姐丫鬟，解脱掉一切东西后，再还原为我和卿，文字之间透露出命运的谶语暗示，茜纱窗是潇湘馆的窗，在预告黛玉的死亡，变成了黛玉的挽歌，哀婉的是黛玉。改到黄土垄中，卿何薄命已不是对特定对象的哀悼了，二是对所有青春死去的女孩子的哀悼，本回中将又哀悼晴雯到哀悼黛玉、迎春、香菱。那么后四十回就是把这些应该发生的事情做一勉强交代，那么，八十回就是最好结束。每个人对结束的理解意义都可能不尽相同。本回中出现的的迎春、香菱都是薄命，这些人也在这个挽歌中） "黛玉听了，忡然变色，心中虽有无限的狐疑乱拟（领悟了禅机，黛玉知道要与宝玉告别了），外面却不肯露出，反连忙含笑点头称妙，说：“果然改的好．再不必乱改了，快去干正经事罢．才刚太太打发人叫你明儿一早快过大舅母（邢夫人）那边去．你二姐姐（迎春，一个模糊的没有个性的人，但并不表示他们的青春就不被疼爱，作者对迎春有很大的心疼在里面，哀悼转到迎春）已有人家求准了，想是明儿那家人来拜允，所以叫你们过去呢。”宝玉拍手道：“何必如此忙？我身上也不大好，明儿还未必能去呢。”黛玉道：“又来了，我劝你把脾气改改罢．一年大二年小，……"一面说话，一面咳嗽起来．宝玉忙道：“这里风冷，咱们只顾呆站在这里，快回去罢。”黛玉道：“我也家去歇息了，明儿再见罢。”说着，便自取路去了．宝玉只得闷闷的转步，又忽想起来黛玉无人随伴，忙命小丫头子跟了送回去．自己到了怡红院中，果有王夫人打发老嬷嬷来，吩咐他明日一早过贾赦那边去，与方才黛玉之言相对．
原来贾赦已将迎春许与孙家了．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孙绍祖的背景，官不大但有权力，此人与贾赦有权力上的勾结，孙绍祖需要贾家的声望，元春是贵妃）．亦曾回明贾母．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贾母非常清楚这桩婚姻不妥），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孙家三代都在巴结贾府），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后来迎春被孙绍祖打死。此处对迎春的描写虽然轻描淡写，却怀有作者极大的心疼。黄土垄中，卿何薄命是可以不断扩大的谶语，迎春也是）．宝玉却从未会过这孙绍祖一面的（宝玉对这桩婚事没有判断，是因为没有偏见），次日只得过去聊以塞责．只听见说娶亲的日子甚急，不过今年就要过门的，又见邢夫人等回了贾母将迎春接出大观园去等事（青春王国只是贾府的一个花园，接出大观园就是青春的结束），越发扫去了兴头，每日痴痴呆呆的，不知作何消遣（宝玉觉得一个个都出了大观园，宝玉其实是这些女子这些话的守护者）．又听得说陪四个丫头过去，更又跌足自叹道：“从今后这世上又少了五个清洁人了（又有五人结束了青春，青春的天真浪漫不复存在）。”因此天天到紫菱洲（迎春住的地方）一带地方徘徊瞻顾，见其轩窗寂寞，屏帐の然（人去楼空），不过有几个该班上夜的老妪．再看那岸上的蓼花苇叶，池内的翠荇香菱，也都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既领略得如此寥落凄惨之景，是以情不自禁，乃信口吟成一歌曰：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悼亡大观园的青春，又是谶语，有对香菱未来命运的暗示。况我今当手足情是指宝玉把这些大观园中的姐妹们当做手足）
宝玉方才吟罢，忽闻背后有人笑道：“你又发什么呆呢？"宝玉回头忙看是谁，原来是香菱（香菱又出现，薛蟠娶来的夏金桂将要折磨香菱，香菱是又一个黄土垄中卿何薄命的人．香菱是个了可怜的人，只是在大观园中才收到尊重和怜惜）．宝玉便转身笑问道：“我的姐姐，你这会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许多日子也不进来逛逛。”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说道：“我何曾不来．如今你哥哥回来了，那里比先时自由自在的了（薛蟠回来了，香菱就不能住在大观园里了）．才刚我们奶奶使人找你凤姐姐的，竟没找着，说往园子里来了．我听见了这信，我就讨了这件差进来找他．遇见他的丫头，说在稻香村呢．如今我往稻香村去，谁知又遇见了你．我且问你，袭人姐姐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到底是什么病？二姑娘（迎春）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这地方好空落落的（紫菱洲空了）。”宝玉应之不迭，又让他同到怡红院去吃茶．香菱道：“此刻竟不能，等找着琏二奶奶，说完了正经事再来。”宝玉道：“什么正经事这么忙？"香菱道：“为你哥哥（薛蟠）娶嫂子的事，所以要紧。”宝玉道：“正是．说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听见吵嚷了这半年，今儿又说张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议论王家的．这些人家的女儿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议论（宝玉认为这种议论的语言都是对生命的不敬，非常现代的观点，来自于对生命本质的疼爱，人不是挑三拣四的货物，这是红楼梦值得珍惜的部分，今天未必有这样的观点）。”香菱道：“这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搬扯别家了。”宝玉忙问：“定了谁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门贸易时，在顺路到了个亲戚家去．这门亲原是老亲，且又和我们是同在户部挂名行商（夏家不是一般的商人，与官方有关，可以承包国家的工程），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户．前日说起来，你们两府都也知道的．合长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买卖人，都称他家是桂花夏家（夏金桂，曹雪芹的笔下没有坏人，只有悲剧人物，夏金桂也是悲剧。香菱为薛蟠找妻子，而香菱不能有任何的难过。夏金桂后来折磨香菱。第五回预告香菱被夏金桂折磨死，暗示香菱也与芙蓉诔有关。但后四十回中香菱没死，那不是曹雪芹的原意。这里对比出宝玉对香菱的尊重）"宝玉笑问道：“如何又称为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贵（也是富人）．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具体讲夏家的产业非常大很有钱），因此才有这个浑号．如今大爷也没了，只有老奶奶（和薛姨妈一样的，没有男主人）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也并没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门尽绝了。”宝玉忙道：“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则是天缘，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当年又是通家来往，从小儿都一处厮混过．叙起亲是姑舅兄妹，又没嫌疑．虽离开了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没儿子的，一见了你哥哥出落的这样，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见了儿子的还胜（薛蟠无法无天，可薛蟠却怕夏金桂，好像有点矛盾。因为夏金桂奶奶把爱寄托在薛蟠身上，薛蟠喜欢夏金桂奶奶）．又令他兄妹相见，谁知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读书写字，所以你哥哥当时就一心看准了．连当铺里老朝奉伙计们一群人（这群老伙计很重要，是资深幕僚），扰了人家三四日（住在夏家三四天），他们还留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辞才放回家．你哥哥一进门，就咕咕唧唧求我们奶奶去求亲．我们奶奶原也是见过这姑娘的，且又门当户对，也就依了．和这里姨太太凤姑娘商议了，打发人去一说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们忙乱的很．我也巴不得早些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这是香菱的幻想。用作诗对比夏金桂，可夏金桂根本就是一个不会作诗的人，帮助丈夫娶太太，香菱还高兴，也说明了香菱的天真烂漫，香菱对大观园青春王国的眷恋。可夏金桂嫁过来后还压制宝钗。但夏金桂根本就不是宝钗的对手，就只得斗香菱。后四十回中宝钗救了香菱，这不是曹雪芹的原意，因为宝钗是一个自保的人，不会因为香菱而得罪夏金桂。抄检大观园后，宝钗第一个搬出了大观园，她的理性使她第一个结束了青春。说明续补的作者是不了解曹雪芹塑造的宝钗的）。”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经过几次的悼亡，宝玉开始有了对现实的接触，开始担心，暗示了香菱不妙的未来）。”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香菱一直把人都想的很好。后来夏金桂折磨香菱，曹雪芹指出的恶是一种无知，指责的是一种作恶者不知道的恶）。”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宝玉见他这样，便怅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觉滴下泪来，只得没精打彩，还入怡红院来．一夜不曾安稳，睡梦之中犹唤晴雯，或魇魔惊怖，种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身体作热．此皆近日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羞辱惊恐悲凄之所致，兼以风寒外感，故酿成一疾，卧床不起（对人的疼惜产生的巨大悲痛，是因为青春结束的病）．
贾母听得如此，天天亲来看视．王夫人心中自悔不合因晴雯过于逼责了他．心中虽如此，脸上却不露出．只吩咐众奶娘等好生伏侍看守，一日两次带进医生来诊脉下药．一月之后，方才渐渐的痊愈．贾母命好生保养，过百日方许动荤腥油面等物，方可出门行走．这一百日内，连院门前皆不许到，只在房中顽笑．四五十日后，就把他拘约的火星乱迸，那里忍耐得住．虽百般设法，无奈贾母王夫人执意不从，也只得罢了．因此和那些丫鬟们无所不至，恣意耍笑作戏．又听得薛蟠摆酒唱戏，热闹非常，已娶亲入门，闻得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会写文章），宝玉恨不得就过去一见才好（宝玉有了幻想，以为夏金桂很好）．再过些时，又闻得迎春出了阁（迎春出嫁了），宝玉思及当时姊妹们一处，耳鬓厮磨，从今一别，纵得相逢，也必不似先前那等亲密了．眼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迫切之至．少不得潜心忍耐，暂同这些丫鬟们厮闹释闷，幸免贾政责备逼迫读书之难．这百日内，只不曾拆毁了怡红院（告别之前的毁灭感），和这些丫头们无法无天，凡世上所无之事，都顽耍出来．如今且不消细说（这一段中好像不知道宝玉干了什么，但在疯狂的玩耍中似有一种毕业之前的激情和无法无天的造反的样子，这段讲的是大观园将要结束的感觉）．
且说香菱自那日抢白了宝玉之后，心中自为宝玉有意唐突他，"怨不得我们宝姑娘不敢亲近，可见我不如宝姑娘远矣，怨不得林姑娘时常和他角口气的痛哭，自然唐突他也是有的了．从此倒要远避他才好。”因此，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香菱已经不太进大观园了，表示她在现实中就要受到折磨了。大观园时个象征，大观园有这些女孩子守护者宝玉。）．日日忙乱着，薛蟠娶过亲，自为得了护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责任（为什么香菱在这里会认为薛蟠娶了夏金桂这是个好事？分去责任是非常有趣的一个词，香菱以为薛蟠娶了夏金桂就会放过她，意思是薛蟠有了夏金桂后就不来骚扰香菱了。但宝玉曾经为香菱找来一个新裙子换上，其实宝玉才是她的护身符），到底比这样安宁些，二则又闻得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他心中盼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倍（为什么急？非常有趣）．好容易盼得一日娶过了门，他便十分殷勤小心伏侍．
原来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自从胡适考证出两地生孤木是夏金桂后，夏金桂就成了恶人，但夏金桂也有令人同情的部分。夏金桂和薛蟠一样，都是富二代要什么家里就给什么，根本就没有学习锻炼的机会，这二人都是最受宠爱的人，夏金桂不是本质的坏，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其奶奶的宠爱造成她唯我独尊，看不到任何自己以外的美的东西，这是很可怜的。她要压制所有美的东西，所以不懂得尊重别人，随意折磨香菱。夏金桂与薛蟠真是天造的一对。而香菱可以看到自身以外的美，她欣赏黛玉宝钗探春史湘云晴雯等人，喜欢作诗。可夏金桂不能欣赏美，她要折磨香菱，这也是夏金桂的悲剧。如果有一个人趾高气扬喜欢压迫别人的人，其实是值得同情的，因为他是在掩盖自己的某种虚弱，很可能就要受到痛苦了）．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唤做金桂．他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另唤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薛姨娘恨的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ゆ嗓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一席话说的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发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香菱家乡父母．香菱皆答忘记，金桂便不悦，说有意欺瞒了他．回问他"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姑娘起的。”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夏金桂想压制宝钗，开始折磨香菱）。”香菱忙笑道：“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欲明后事，且见下回．
（根据蒋勋讲座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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