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瓷窑址分布图

我们往往把中国陶瓷史分成两段，一段叫做“高古陶瓷”，是以唐宋瓷器为主，一段叫做“明清瓷器”，顾名思义，就是明代和清代时期的瓷器。

这两个时期的瓷器风格完全不同，所以一分为二了。

高古瓷器追求的是抽象的美，偏向于写意，它是靠釉色和造型取胜的；而明清瓷器追求的是具象的美，偏向于写实，它是靠纹饰取胜的。

按照美学大师宗白华先生的话就是，“初发芙蓉”和“错彩镂金”。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审美情趣。

初发芙蓉和错彩镂金

那么，怎么就从初发芙蓉式的审美突然转向错彩镂金的审美呢？这中间发生了哪些有趣的故事呢？这个转折点就是发生在南宋晚期-元代-明代早期这差不多一百年时间。我们本期展览讨论的就是这个时期的瓷器。

为了充分有力的说明问题呢，我们第一步是先找证据。有哪些铁证呢？

首先是元代的窖藏特别丰富。

河北保定出土了一批元青花，元代蓝釉描金的器物，等级很高，曾经有很多学者对其主人展开过积极的讨论。

河北保定窖藏出土器物

1980年江西高安县城发现一批窖藏器物，数量很大，有瓷器238件，景德镇生产的青花、釉里红、青白釉、卵白釉瓷器67件，龙泉青瓷168件，钧瓷 3件。

江西高安窖藏部分出土器物

安徽繁昌和安庆也分别出土了一批窖藏器物，等级很高。

安徽繁昌窖藏部分出土器物

安徽安庆窖藏出土部分器物

如果跟南宋末期的四川遂宁金鱼村窖藏进行对比，就可以得出很多有意思的结论来。我们把所有的元代窖藏瓷器统计了一下，发现景德镇窑生产的器物占据了25.6%，龙泉器物占据41%，磁州窑7%，钧窑9%，而剩下的一些窑口占据的比例就很小了。

第二个证据是墓葬。

这个时期发现的高级墓葬并不多，但是有一些墓葬出土的器物可以作为重要的断代依据。比如，西安曲江张达夫墓葬出土了一件元青花人物纹匜。上海任仁发墓，也就是3个亿的醉驾图的作者，他的墓葬出现了好多件疑似南宋官窑或者哥窑的器物，关于这批器物的身份到底是啥，我们以前也做过节目介绍了。

张达夫墓出土元青花人物纹匜

任仁发家族墓出土器物

第三个证据是遗迹。

1958年内蒙古的乌兰察布盟察右前旗巴音塔拉乡的土城村发现了元代时期的集宁路古城，它当时是汪古部管辖的区域，属于中原地区和草原游牧民族进行贸易时重要的运输枢纽，在元代时期很重要，明初就废弃了。

古城集宁路

第四个证据是沉船。

1975年韩国新安郡海域附近发现一艘元代的沉船，根据沉船上“至治三年”铭文墨书木简，可以推断出该沉船沉没年代为公元1323年，或稍晚时间。这艘沉船也称为“新安号”，在学术界很有名，有大量考古发现。也曾经到我们浙江来做过专门的展览。

新安号沉船出水器物展览

第五个证据是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比宫、伊朗的阿德比尔寺、印度德里的图格鲁克宫遗址。

这些地方都出现了元青花的身影，而这些地方都是外国的皇室所管辖的区域，由此可以发现当时东西方连接的蛛丝马迹。我们把这个时期的一些重要的纪年信息绘制了一张图表。

我们是立足于这五大类证据的基础上再展开我们故事的讨论的。通过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之后，我们惊讶的发现：瓷器的这段发展历程居然和我们地球某个时期生物界发生的故事是一模一样的。具体来说，就是从“寒武纪”到“奥陶纪”。

奥陶纪中期海陆分布

寒武纪呢，发生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地球上出现了生物大爆炸的现象。在距今约5.3亿年前，突然涌现出各种各样的动物，它们不约而同的迅速起源，立即出现。节肢、腕足、蠕形、海绵、脊索动物等等一系列与现代动物形态基本相同的动物在地球上来了个“集体亮相”，形成了多种门类动物同时存在的繁荣景象。

《寒武纪生命大爆发》上海自然博物馆

这一切只在区区的2千万年之内发生的。而在随后的“奥陶纪”晚期，又出现了“生物大灭绝”的现象。地球上60%的物种灭绝，造成该事件的原因是伽马射线暴。距离地球6000光年以外的地方，一颗中子星与黑洞由于不明原因相撞，产生数束伽马射线暴，其中一束不偏不倚击中了地球。然后，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严重的饥荒、遮天蔽日的有毒气体以及严重的冰期。由于地球以外的外力，导致了该项灾难，地球上的物种开始出现大灭绝。

我们的瓷器呢，在宋代时期迎来了一次“生物大爆炸”。

在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很多窑口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快速发展，取得辉煌成就。比如说官、哥、汝、定、钧这样传说中的五大名窑。比如说越窑、龙泉窑、耀州窑、建窑、吉州窑、景德镇湖田窑、当阳峪窑、磁州窑等众多赫赫有名的窑口。

中国主要窑址地图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窑口由于种种原因，是无法让普通大众所熟知的，甚至无法为其一一命名，但是又有着重要影响力的。比如说，四川地区、河南地区、山西地区、河北地区、福建地区、江西地区、浙江天目山、临海等地区都有着众多的窑口。

宋瓷的最大特点就是百花齐放，名窑林立。

而随后呢，在元代时期出现了一次“生物大灭绝”，绝大部分窑口都断烧了。幸存下来的窑口并不多，像磁州窑、钧窑、吉州窑这样的窑口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淘汰到最后，就剩两家，一个是景德镇，一个是龙泉窑。

为什么就剩这两家呢？这两家是不是最后也要决一雌雄呢？虽然我们知道答案了，最后是景德镇赢了，但是，你去翻看元代瓷器的记录，就会惊讶的发现，其实在元代时期，龙泉窑还占据了一定优势的。

最主要一个指标就是数量嘛，窖藏瓷器中龙泉器物比景德镇器物多一倍。同样，在土耳其托普卡比宫也有大量的龙泉盘子，比元青花盘子要多啊。那，为啥是景德镇赢了呢？这里面有啥奥秘呢？

在我看来，景德镇能够赢得比赛，最大的奥秘就是“小步快跑，不断迭代”的互联网精神。

在“发卡弯”时代，客户的需求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完全是南辕北辙的概念。很多窑口无法适应这种需求的变化就彻底消失了。你怎么满足这种变化呢？就得不断出现新产品。你看，景德镇在南宋时期主要生产的是影青类器物，是注重釉色和造型的，最后变成青花、釉里红、彩瓷等等，它的单色釉产品反而是很小众的了。

这一路走过来，得是多大的改变啊。影青首先是变成两大类产品，一种是更加青的影青，一种是更加白了，就变成了“枢府”。

在这个基础上，受伊斯兰文化的影响，出现了“青花”这个新品种。一开始这些产品都是外销的，结果，很快由于农民起义，贸易通道关闭了，就转而生产“汉”民族喜欢的人物故事类的图案。从穆斯林风格转向汉文化风格，一下子就打开了销路，从而为明朝制作官窑奠定了基础。

然后在青花的基础上，还发展出了釉里红，沥粉金彩等多个品种。这些也都可以看做是明清时期铜红釉和彩瓷的源头。这样大的产品面貌的变化是发生在一百年时间之内的。

而作为对比，龙泉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它从南宋时期追求釉色：粉青啊，梅子青啊这一类，到元明时期追求纹饰，印花的，划花的大盘子这一类风格。它已经是紧跟时代潮流，迅速改变产品面貌。但无奈的是，龙泉的胎土没有景德镇的那么优良，无法做到洁白细腻，没有办法做到很细很薄。它就没法发展出青花、彩瓷类产品。那些纹饰在青釉底下装饰，就显得不是特别突出，跟青花比就自然处于下风了，所以，最后也就慢慢被淘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