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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民的胜利:英法两种语言的百年战争

 海棉宝宝vuzd7w 2017-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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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话题丨你怎么看英语的逆袭与崛起?



我们常说,微笑和音乐是全世界最平等的语言因为它们是人人都能理解,能在所有人心里引发共鸣的信号。但是只要人们开口说话,就关系到到谁主导谁,谁统治谁的问题因此,说一门语言,象征着对某一种文化的认可。


从诺曼征服开始,当英法两国的战士们在沙场上一决高下之际。两种语言也在英格兰大地上此消彼长,进行着没有硝烟的百年战争。

 

法语的征服

诺曼骑士的入侵让法语成为了英格兰的贵族语言


中世纪英语的开始标志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诺曼征服。在黑斯廷斯之战胜利之后,征服者威廉残酷地粉碎了盎格鲁-撒克逊的地方抵抗并驱逐了大量的撒克逊贵族,将他们的领地分封给自己的骑士,还让说法语的神职人员担任各地的宗教领袖。

 

诺曼骑士和法国神职人员给英语带来了10000多个抽象名词,其中的四分之三一直沿用至今。


很多词与行政-军事-法律-王室事务有关:比如crown皇冠,count伯爵,duke公爵,viscount子爵,baron男爵,parliament议会,government政府,city城市,arrest逮捕,judge法官,justice正义等等。


在军事领域,诺曼人带来了army军队,armor护甲, archer弓箭手,battle战斗, soldier士兵,guard护卫, courage勇气,destroy毁灭,castle城堡 mercenary雇佣军等军事爱好者们熟悉的英文名词。


从上至下分别是 维京人 撒克逊人和诺曼人的军队


一个时代的风潮主要是由贵族引导的。诺曼人还的引进了literature文学,poet诗人,mirror镜子,jewel珠宝,money金钱,boot靴子,gown罩袍等等。


而在平民大众中,一些对技术要求高的工种,比如画家painter,石匠mason,merchant商人也采用了法语称谓。

 

由于诺曼人在国家机器里保留了少量的撒克逊贵族,撒克逊词汇在高级词汇里也有残留。比如:cyning(king)国王, cwene (queen)王后,erl (earl)伯爵, cniht 骑士(knight),ladi (lady)小姐等。


两种语言的融合,让英语中出现了大量的来源不同,但含义相同的词汇。比如:kingly-royal(国王的,皇家的),motherhood—maternity,(母性)。第一个词是盎格鲁撒克逊词,后一个来自于法语。

 

阿基坦的女主人,阿基坦的埃莉诺十分热爱文化事业。金雀花王朝的建立,自然也给英格兰带来了一批出生在法国的封臣与法兰西文化。他们带来的,是更加雅正精致的法兰西语(Francien)。一批法兰西语词汇与盎格鲁-诺曼词同时出现在了英语里,比如法兰西语的guardian和诺曼的warden都有护卫的意思。


埃莉诺这样出生法国的贵族 为英国带去了大量法兰西文化


当然,时髦的他们也带来了风雅的骑士文化。比如:tournament骑士比武,romance,浪漫传奇,honor荣誉,courtesy礼貌的举止,passion热情等等。


直到今天,英语里,age,ance,ence,ant/ent,ment, ity, tionture等后缀,和on,e,xre等前缀都有法国血统。

 

与作为行政,外交,文艺语言的法语同样重要的,是神学与学术领域的拉丁文。很多官方文献用拉丁文书写,比如著名的《末日审判书》,目的是清查英格兰各地人口和財产情況这份宝贵的文件就是用简练庄重的拉丁语写成的,以体现其权威性。

 

用拉丁语写成的 末日审判书


语言的交织

中世纪的僧侣们在文化传播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征服之后的一个世纪里,英格兰的语言英语,在自己的土地上沦为了次等语言。1154年,盎格鲁-撒克逊僧侣用古英语写完了重要史册《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之后,也给古英语的写作画上了句号。根据学者的统计,85%的盎格鲁-撒克逊词汇或者成为了死文字,或者被诺曼法语词汇替换。

 

但英语却并没有就此灭亡。因为在语言三要素里,词汇仅仅是语音,词汇和语法的一部分。而且词汇是一面镜子,新的器物、制度与理念都需要词汇命名,所以词汇能即时地反映出社会的发展变迁,所以词汇对社会的变化十分敏感。而英语语言的体系在生机勃勃地生长。这门庶民语言如同草根一样生生不息。古英语按照自己固有的规律,逐步演变成词形更简洁,词汇更丰富的中古英语。 


著名的安茹帝国 英国国王本人拥有大片法国领地


11世纪中叶,初来乍到的征服者们发现,全英格兰150万人口中,有95%是撒克逊平民。被征服者的庞大的人口基数,与征服前古英语发展出的完善形式,让他们眼里的下等语言很难被完全革除。


相反,随着诺曼人与本地人的混居和通婚,两门语言开始融合交织。很多诺曼贵族也开始接受他们臣民的语言。虽然诺丁汉和诺里奇附近有一些法国诺曼人的侨镇侨村,但很多诺曼骑士被分散到了各个地区,如果没有重大战事,彼此其实比较隔绝。


法兰西贵族们 往往被彼此隔绝在自己的城堡里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征服者威廉分封的一个骑士离开了“有很多洋大爷(主要是法国人)”的伦敦城,来到了某个乡间小城堡就封。住在鬼子炮楼里的他,只能和自己的亲信随从讲法语。因为他们被英语包围了说英语的农民要向他交税。地方上的神职人员只会说半生不熟的法语,写着纰漏不断的拉丁文。夜里,英格兰情妇会用她的母语叫床、吹枕边风。第二天早晨仆人会用英语问安。


若干年后,他娶了一个本地大户的女儿为妻。他的儿子在摇篮里听着英格兰保姆唱的撒克逊语民谣《布谷鸟》入梦长大一点后他会和英格兰平民的孩子玩耍,被征服者的语言潜移就这样默化地影响着征服者。

 

在贵族们被动或者主动地学习英语的同时,他们的法语也开始走样。诺曼人说的是受日耳曼语族影响的法语方言,即所谓的诺曼法语。因为追根溯源,诺曼骑士们的祖先们就是维京人,他们的诺斯语属于日耳曼语族。


巴黎人一听他们的口音,就觉得这帮奥丁后裔是归化蛮族。在征服了英格兰后,许多诺曼贵族在英格兰终老,与在大陆的家人同胞天各一方,再也听不到雅正的法语。他们的后裔的法语水平自然会下降。

 

一个具有代表性的案例,是11-12世纪的英国编年史作家奥尔德利库斯·维塔利斯他的父亲是一个征服英格兰的诺曼贵族,母亲是撒克逊人,在半英半法的语境里长大的他前往位于诺曼第的修道院接受高级教育。在到达目的地后他无奈地抱怨道:就像约瑟夫在埃及一样,我听不太懂当地的语言。


这说明即使是盎格鲁-诺曼贵族,也不一定听得懂大陆法语了。

 

一个多世纪之后,盎格鲁-诺曼贵族与大陆的语言隔阂进一步扩大。由于诺曼征服和金雀花王朝的建立,很多诺曼贵族在海峡两岸拥有封地,同时是两国君主的封臣。但在1204年,无地王约翰失去了很多的大陆领地,盎格鲁-诺曼贵族们与大陆更加隔绝了。现在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1244年法王下诏:任何居住在我的国土上的贵族,必须选择我或者英格兰国王作为唯一的效忠对象,同时担任英法两国官职者,是要受到谴责的。


在选边站队时,很多贵族都和英格兰重臣、西蒙--蒙特福德一样,把自己在大陆的财产转给他的哥哥阿默里,阿默里把自己在英格兰的财产转给弟弟。很多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贵族家庭就此被英吉利海峡分开。一个世纪之后,他们的后裔,将在百年战争的沙场上各为其主,兵戎相见。留在英格兰的诺曼人则更加本地化历经了两三个世纪的融合后,如果不开口说法语,外人很难从外貌上分辨盎格鲁-诺曼贵族和他的臣民们。


随着领地的丧失或被分割 英语有了自己独立空间

 

英语的逆袭

英语将逐步成为贵族与僧侣的常用语言


13-14世纪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推动了英语的逆袭。


在祖先的征服史成为了模糊的记忆后,地方上的盎格鲁-诺曼贵族发现,英语-而不是法语,才是自己的第一语言。他们的法语不是从摇篮里习得的,而是从家教,老师,宴会,比武场等地方学会的。说法语时需要注重仪态,但说英语时却更加自在。


与英语水平一同增长的,是他们的英格兰意识。在威尔士,爱尔兰,苏格兰的边疆战争让他们的联系更紧,中小贵族和臣民之间已经没有了种族隔阂。在统治过程中,一旦法语词穷,这些贵族就直接用英语词替代。现代英文里常见的一些词对(double-let)比如:lawand order, love and cherish, ways and means就在13世纪出现了。其中一个是英语,一个是诺曼法语。


与此同时,诺曼法语开始消亡,正如当时一首诗歌里唱的那样:普通人几乎不懂法语,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懂。


在社会上,越来越多写给英语使用者的文学书籍,宗教小抄本开始流行。阳春白雪的知识与艺术,不再完全被贵族和教士所垄断。

 

狮心王理查一世 一个基本上只会说法语的英国国王


在伦敦,英格兰君主还是喜欢说法语。法语依旧是宫廷的语言,但这种地位也开始动摇了。诺曼征服后,第一份有英语词汇的皇家文件出现在亨利三世的时代。负责记事的牧师虽然经历了严格的拉丁文训练,但在记载时一时词穷,用了一个英语词汇来表达对应的意思。这看似偶然,但却反映了英语正在从下往上渗透上层。对于和盎格鲁-诺曼贵族矛盾不断的亨利三世,有诺曼血统的林肯主教罗伯特-格罗斯泰特说:


陛下身边的小圈子里不仅都是法国佬,而且是英格兰最凶恶的敌人。他们连羊的脸都没有看清,就从羊身上割羊毛。这就是他们榨取财富的行径,他们一句英语都不会说。


君臣间的语言之争,其实也有集权与限权的矛盾。

 

其实,英国的君臣矛盾,可以被视作英法矛盾的某种延伸。两个多世纪的纠缠,最终演化成了旷日持久的百年战争。在像内维尔十字这样的战役中,由平民与普通教士组成的军队保卫了英格兰大后方的安定,说英语的劳动者与商人在全力维持英格兰国内的经济运转,保证了前方的胜利。

说英语的士兵最终成为了英王最好的武力保障


与百年战争几乎一同开始的,还有黑死病在英格兰的肆虐。很多受到过严格训练的神父与教师或者前往随军前往大陆,或者死于瘟疫。能熟练运用拉丁文或者法文的神职人员越来越少,很多职务只能由那些不太懂拉丁语与法语的神职人员顶上。教会和神学机构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讲师,所以把法语或拉丁语的课换成英语课。这样一来其实助推了民族意识与英语语言的地位。


与此同时,英国的宗教改革家威柯利夫也主张要建立“廉价的,民族的”教会,提倡用民族语言作礼拜和讲道。他本人以英语写出大量神学著作和通俗小册,还和门人一起完成了英译《圣经》。


黑死病的肆虐 摧毁了坚守法语的原英国上层


到了理查二世时代,英格兰对外连遭失败,对内不断加征税收,国内又经历了数次黑死病,经济每况愈下。繁重的压力引发了瓦特泰勒起义。义军先后杀死了坎特伯雷大主教和首相,还冲到了伦敦塔下。时年14岁的理查二世被迫屈尊就卑,用英语与起义军谈判,来缓解对方的敌意。而起义军中的精神支柱就是约翰-保尔这样的激进穷修士。他蔑视教会,在肯特的墓地里讲道历时二十年,并三次被关在坎特伯里的监狱里。穷教士们为了让更多人听懂讲道,必须使用英语。

 

正在用英语安抚起义者的理查德二世


从诺曼征服到1399年的3个世纪里,几乎所有的英王都说法语,只会一点或者完全不懂英语。这一情形直到亨利四世登基之后才彻底扭转他是哈罗德之后,第一个以英语为第一语言的英王。这个篡位上台的国王虽然背负着内外压力,但却以计谋,军功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而且还是英语文学艺术的热诚赞助人。


篡位者亨利四世 第一个英语国王的加冕典礼


而他的儿子-大名鼎鼎的亨利五世,是继哈罗德之后,第一位用英文书写、签署官方文件的英王。在登陆法兰西之后,他就用英文口述了一封书信,来鼓舞英格兰民族的士气和精神。在取得阿金库尔大捷后,亨利五世自编了一首三音部的阿金库尔颂歌:

 

感谢主,英格兰,赐吾胜利

吾王前往诺曼底,带着他的荣耀与骑士精神

在那里上帝为他显现奇迹

所以英格兰在那里疾呼呐喊

感谢主,英格兰,赐吾胜利

 

感谢主,英格兰,赐吾胜利

确切的说他发动了围攻,

带着皇家大军前往哈夫勒尔

他攻下了城镇,制造了纷争

法国人会为此后悔到世界末日

 

感谢主

我王勇往直前,仪容俊美,

在阿金库尔英勇杀敌

在上帝最神妙的恩泽下

他同时赢得了战场与胜利

 

感谢主

那些领主、伯爵和男爵

或者被杀或者被俘

有的被带到伦敦

英国人欣喜快乐,赢得巨大的声望

 

感谢主

全能的上帝保佑吾王

保佑他的臣民和美好的意愿

赐予他们无尽的恩泽

然后我们能安慰地叫道唱道:

感谢主,英格兰


 百年战争中 英军的每一次胜利 都是英语的胜利


传统的记功歌曲和文学作品一般是法语写作的。但这首国王创作的歌谣毫无疑问,促成了风向的变化。这样的谣曲也被歌手们带往各地,让胜利的消息飞到了最偏远的乡村聚落。激发了民族热情与团结的意识,也为亨利五世的新征途做足了动员。事实上,这些歌谣让阿金库尔的胜利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深深地在民族意识里扎根。

 

随着法国人逐步无情地扫荡了英格兰在大陆上的残余势力,英国人不无伤感地回忆着祖先征战的光荣岁月。那些为识字率越来越高的市民们创作的英文谣曲,编年史,戏剧保留了胜利的荣光,并成为了日后远征的精神兴奋剂。


虽然英国人输掉了战场,但英语却在语言博弈中更占上风,并在大航海时代走向了全世界,成为了全球的通用语。最终密切地影响到了我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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