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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前,“低端劳动力”建造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文史宴

 蛋蛋是个球 2017-12-04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城市的繁荣,都少不了大量基层体力劳动者(亦即某些人口中的“低端劳动力”)的辛勤工作和付出,他们不但了满足城市居民的各种需求,而且壮大了城市的规模,参与城市精神的塑形,促使城市产生可喜的变化。


一千年前的宋朝,正是他们的不懈努力,打破了城市中封闭、严苛的居住制度,催生了繁荣的商业都会和娱乐天堂,使城市中充满了自由、快乐的氛围,中国也因此出现了当时世界上最伟大、最先进的城市——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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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据点与商业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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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时代城市的产生方式,不外乎军事与商业两种。中国还在新石器时代的时候,两河流域因为战争的频繁和军事技术的发达,各族间的多次征服使氏族的壁垒早早的被打破,商业因为自由流通获得极大的发展,很多商业集市通过宗教的纽带,演变为城市。


而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虽然已经出现了五帝之类的军事霸主,但他们不过是松散的区域联盟的盟主,其影响并没有深入各氏族内部,也没有造成氏族解体。


被认为对应尧帝的陶寺文化


当时中国最发达的黄河流域,诸多氏族之间势均力敌,万国千城长期对峙,各氏族的军事堡垒成为最早的城市,这在近年发掘的大量城址中已经得到证明。因此,这些军事据点演变而来的城市,将来即便商业繁盛,也容易受到军事政权的管束和控制。


这种情况经历夏商周三代,虽然王权在逐步加强,但氏族之间始终未能充分整合。商人很多时候是为本氏族服务的,而不是自由经商,所以当时的商业是氏族之间的事务,受到氏族(加强版就是封建邦国)的管束较多。


比如交易有规定的时间,《易经》说,神农氏“日中而市”;有固定的场所,如《管子》所谓“百乘之国,中而立市”,只能在规定的商业区买卖,其他地方不许做买卖;对交易的商品有严格的规定,很多东西不准卖,《礼记·王制》里面规定了大量“不粥于市”的东西,包括各种礼器和违背自然规律的产物,都不许买卖。这些文明早期的特有现象,对中华文明的性格有深远的影响。


到春秋战国时期,随着战争的扩大,军事技术的跃进一日千里,争霸战争和兼并战争持续不断,氏族才纷纷解体,重新融合,战国时代的商业也达到上古的高峰,临淄、定陶等城市因为商业的发达而成为繁华之都。


但是,战国争雄,最终取胜的是奉行极端军国主义的秦国。秦王朝对社会进行全面管制,商业由官府垄断,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加强政府的角色,军事暴力的升级版——专制皇权成为城市的核心力量。


秦国的国都咸阳,在战国时代远逊于关东六国的首都,统一以后才借助着强制迁入六国贵族才发展为大都市。咸阳以宫室为城市的中心,宫室面积达到城市面积的一多半,居民、市场和作坊都根据宫室的需要来安排;地方郡县则以政府官署等行政机构为城市的核心,一切都围绕着政府打转。


咸阳宫室之阿房宫


对城市生活的管理也形成制度化。城门每天早晨开启,夜间关闭;晚上执行宵禁,不许居民上街,违者重罚;在居民小区外面修围墙,只设几个门,称之为“里”或“坊”,里坊的门早开晚关,设专门的里正管理,限制居民的活动,同时也限制“盲流”进城居住;市场也是中午开晚上关,而且类似的商品被规定集中买卖,跟如今的超市完全相反,这几条街只卖鱼,那几条街只卖肉,买个菜要跑好多地方。总之当时的城市规划是以方便政府管理为方针,至于居民生活是否便利不在考虑之中。


虽然以上内容多是周代的遗俗,但春秋战国以来,这些办法在经济发达的关东诸国,很多时候已经开始松动了,而进入秦朝以后又因为政府的强大,得到严格的实施。后来的汉朝基本承袭了秦国的制度,这一套办法就流传下去,陆陆续续的用到隋唐。


所以秦汉以来的城市,居民是很不自由的,生活也相当的不便,唯独政府管理方便,而且在城市里想干嘛立即就可以干成。



 关中与关东,北朝与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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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严苛的制度,由强大的军事弹压能力保证执行,适用于秦国这种经济不发达、不复杂,军事氛围却异常浓重的地区。但是历史总会发展,古代专制制度对社会的控制力有其上限(比近代低很多),人民为了谋生,努力劳作,必然会促进经济发展,在一潭死水之中蕴含着新变。


这种新变首先出现在关东地区(函谷关以东的六国故地)。


上古时代,关中、关东的文化很不一样,两个区域长期对立。关中凭借四塞险固,主要是秩序提供者,秦仗关中吞并天下,西汉建都关中则是为了占据有利地势,与东方新封的诸侯(包括汉初的异姓王和后来的刘氏同姓王)对峙,所以其军管性质都很浓重,汉代关东人进关中是要登记的,而且有不准带马匹之类的很多限制。


关东则是文化、经济的中心,因为水运便利,土地肥沃,关东的农业、商业都十分发达;因为缺乏强力管制的传统,关东社会活力四射,文化繁荣,对专制皇权认可度较低。


所以当汉光武帝刘秀以关东豪族为统治基础,建都洛阳时,受关东社会风气的影响,宫室的面积已经明显小于西汉。东汉末年,曹操建设邺城是对城市发展史上的一大变革,此后宫室虽然确定了城市中轴线的中心位置,但是进一步缩小,居民区增大,经济对城市的影响在增加。


十六国与北朝的都城,不论是北魏的洛阳还是北齐的邺城,均以曹魏的邺城为范本。而关中经历了几百年的衰落,西魏、北周的都城长安城市衰落,宫室规模也很小,到隋文帝统一南北,才以关东都城为范本,重修了长安大兴城,这也可以视为关东对关中的文化征服。


曹魏实质上的统治中心——邺城


但是,如果仅止于此,城市的商业氛围依然无法从政治氛围中解放。隋唐时代,城市依然实行宵禁,坊门依然早开晚关,市场依然有营业时间限制,市民依然受到很多管束,生活依然十分不便。


第二次转机出现在东晋南朝。西晋灭亡,司马睿逃亡江东,靠南北士族的支持建立东晋,皇室不论权力还是资源都远逊于从前,所以对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缺乏规划能力,只能勉强建设好宫城,宫城外面就放羊式管理了。


本来南京一带就有多条河流,地形复杂,加上皇室无力管束,形成了自由的街道和集市,城外还有草市补充,人民生活相当自由和便利。大士族如王导、谢安居住的乌衣巷,也被包围在一般居民的巷陌之中,还有许多上下层人士共同活动的公共空间——佛寺,统治阶级与人民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上下悬隔,分区居住,市民的意识正在萌芽。


乌衣巷口


后来南朝的宋、齐、梁、陈四朝,皇权复兴,虽然对建康城进行多次扩建,使之豪华、壮丽,但也改变不了已经形成的城市风尚,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市民大都会正在成型。


然而南朝的皇权始终受到士族掣肘,政府的军政实力不及北朝,在长达百余年的南北战争中日见颓势,最终,隋文帝杨坚消灭南陈,统一中国。


杨坚猜忌心特重,为免有人据形胜之地割据,以拆除名城大都为乐。篡位之初,杨坚平定相州尉迟迥的反抗,拆毁了尉迟迥的大本营、北齐的故都邺城,但是邺城的格局终归是在长安大兴城再现了;平陈之后,杨坚又拆毁建康,且无意予以重现,建康的市民传统似乎要从此中断了。


但是好的东西总会引人向往,杨坚的专横被他的儿子隋炀帝杨广亲手结束。隋炀帝年轻时是平陈战争的主帅,平陈过程中被南方高度发达的文化征服,不但醉心于南方绮丽的文学,而且还投入了南方的佛教宗派天台宗,成为江南士族的代言人。


所以当隋炀帝即位后,营建洛阳城时,受到南朝建康城的影响,就不那么严格的讲究以宫室为中心的城市布局,而是对洛阳的山川形势进行妥协,使宫殿处于洛阳城的西北角,而不是强求座落在中轴线上。因为洛阳成为大运河的中转站,商业极度繁盛,外来人口络绎不绝,隋唐的洛阳接续南朝的建康,蕴藏了产生的新变的可能性。



唐宋变革:从洛阳到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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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建康的传统没有完全断绝,但隋唐毕竟一直在实行带有秦汉余绪的坊市制度,即使是在洛阳,居民也依旧要忍受秦汉时代的那些不便。但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唐朝皇权的衰落,坊市制度逐渐走向了破产。


因为经济的发展,城市居民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日益提高,他们需要更多的商品、更多的服务,这就吸引了更多的外来人口;他们还需要更方便的购物方式,这就对只能跑远路去市场买东西日益不满;他们还需要夜生活,晚上没地方买东西越来越变得不可容忍。


唐朝前期,因为国力强盛,政府强大,还能约束一时;安史之乱后,大唐的威望一落千丈,政府对民间的管理力不从心,城市居民遂开始大张旗鼓的破坏坊市制度。


长安城——规整的坊市


首先,坊与坊之间出现了许多小摊贩,卖饼的卖馄饨的所在多有,而且24小时营业,十分便民;然后就出现了有固定营业场所的旅舍、酒肆,西市、东市附近的崇仁坊、延寿坊成了新的商业区,比东西两市还要繁盛;再往后,就出现了夜市,崇仁坊等地“昼夜喧呼,灯火不绝”,宵禁令也形同虚设,与唐前期每年只有元夜前后几天允许市民上街娱乐,即所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已经恍同两个世界了。


长安如此,遑论气氛更活跃的洛阳。洛阳连市区都在大力扩张,不但在大运河畔形成了新市场,而且在王戎墓一带形成了新市区,向特大城市的方向发展。而这些成就,都离不开外地人的生产、贩运和消费,这其中虽然不乏富商大贾,但更多的还是基层体力劳动者。


不过,此时的坊市制度虽然出现了松动,但并没有从法律上终结。站在朝廷的角度,这些做法依然是违法的,只不过朝廷不严格执法而已。要将这套不合理的制度最终埋葬,还需要新的历史契机。


唐朝灭亡以后,长安、洛阳都受到重大破坏,五代政权除后唐因为以继承唐朝为名,定都洛阳外,其余的四朝后梁、后晋、后汉、后周都定都于汴州,亦即是后来的东京开封府。


开封是漕运之都,是多条运河和合流的交汇处(汴河、黄河、惠民河即蔡喝、广济河),其交通便利更胜于洛阳。而且开封历史上只做过战国时代魏国的都城(大梁),年代久远,影响不大,历史包袱较轻,五代政权一般又不是很稳固,于是开封城遂在大运河的加持下开始迅猛扩张。


水运枢纽开封


即便是周世宗有意对开封城进行规划,也不过为政府划定一些办公用地,其他地方则随便百姓建房开店,到宋初,开封已经不是一座以坊为主要居住区的城市了。


但是坊市制度毕竟有利于管束人民,减少统治成本,是统治者喜欢的制度,宋太宗和宋真宗都想恢复宵禁制度,而事实却让他们的如意算盘难以打响了。


此时居民没有用土围子一样的坊墙围起来,往往对街开门(坊市制度下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允许对街开门),要出来走走,巡夜的官兵因为照看面积太大根本无法尽管。


更重要的是,开封因为无险可守,屯驻了大量驻军,需要运河的物资补给,运河上的船只日夜不停的卸货,运输的人也需要消费,于是运河边因为外来人口的需要,最先打破政令的管束,“仓前成市”,日夜不停,为了招待其中的富商大贾,沿运河又修建了“十三间楼子”等宾馆和饭店。


一整套制度,如果有一个地方被突破,其他地方也会被跟着突破,而宋朝的皇帝除宋神宗等个别人之外,一般不会丧心病狂的去跟全社会作对。于是,宋太祖时,即下令不禁止夜市,百姓在三更之前可以在街上行走;宋太宗时,居民住宅“侵街”、沿街设店蔚然成风;宋真宗时,仍有坊市制存在的城市,夜间坊门也不再关闭;宋仁宗时,只要交税,允许临街开店;此后开封府的夜巡制度取消,城门也不再按时开闭,坊市制彻底破产,城市逐渐转变街巷制。


在大量外来人口尤其是基层体力劳动者的努力下,坊市制度终于崩溃,几千年来城市以军事、政治为中心的定位受到动摇,商业在城市中的地位前所未有的突出,得到解放的市民开发出丰富多彩的城市生活,东京汴梁成为那个时代世界上当之无愧的最伟大、最文明的都市其梦幻般的繁华依然呈现于《东京梦华录》与《清明上河图》之中,至今仍令人心向往之。


清明上河图——开封盛景


大城市与基层体力劳动者是共生共存的关系。毕竟社会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别,就算技术含量有高有低,但没有“低”,“高”又靠什么支持呢?大城市提供工作机会和更好的发展机遇,基层体力劳动者则保障大城市的运行和发展,不是挺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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