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师者,有一代与百代之分,在历史的长线中,一代者为点,百代者为线。 在文人画的历史中,能在文人画这个线段中一直闪闪发光者,毫无疑问就是苏东坡。当初,若是没有他的一滴甘露,就没有后世文人画的泱泱大泽! 一 北宋时期的苏东坡,就是闪烁至今的大师。虽然他在人世间只度过了64个春秋,却在文学、书法和绘画领域贡献非凡,成为绝无仅有的三星连线者。 最令人称奇的是,在这些非常具有专业声望的领域内,唯有绘画水平竟然属于业余之列,而业余的价值是什么呢?是开创了文人画的先河。 历史上的文人画定位,最初就被看作是业余画家的标准,这个认识并不是现代人的判断,而是出自元代钱选与 赵孟頫一段有名的对话中。赵孟頫曾问钱选:“如何是士夫画?”钱选答曰:“戾家画也。” 何为戾家画?戾家即外行,戾家画即业余画家之画。 赵孟頫所问的“士夫画”,指的就是苏东坡的“士人画”,后经文征明的“文人之画”,最终完善于董其昌的“文人画”。这是一条文人画的珍珠链,在它的最前端就是苏东坡业余样式的“士人画”。 二 既然有外行的业余画,就会有专业的行家画,至少在宋代,宫廷画家都是行家画的专家。 北宋时期,行家画的代表是宫廷画工,苏东坡认为他们的画只有形似,而没有内在的情感表达,按照他的说法是:“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 东坡强调了绘画如同写诗一样,隐喻的内涵要胜过直白的陈述,追求形似的绘画,就像儿童不会隐喻地表达内在的情感一样,缺少了内涵和意趣。 相对于行家画来讲,戾家画并不是技法积累的结果,而是以表达情感为主的自我体验,即画意不画形。所以从本质上讲,它并不是以技法来衡量高低,元代画家倪瓒所言:“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耳。”是领悟东坡精神最恰当的表白。 所以呢,在“形”和“意”的倾向上,苏东坡更加强调了意的作用。为此,他还举例说:“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只取鞭策,皮毛,槽枥,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 这句话若用艺术观点来解释,那就是全貌与局部的关系,马之全貌有精神气象,而局部之物则不见生气。所以,观画取意者应在全马的生动性,才有高尚之兴发,而只取其形者处处刻板,看一点就厌烦了。 于是乎,在面临绘画的形象和造型问题上,苏东坡则选择了花鸟画,其中又以墨竹为主,并辅以枯木怪石。 在绘画上,竹子确实与书法的书写有很多相似性,赵孟頫有诗曰:“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需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 即便如此,苏东坡的竹子还是没有画好,毕竟绘画需要相当的造型和笔墨水平,而他自认为技差一筹的原因在于缺少训练,并为此感慨道:“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 这样看来,当时钱选认为的“戾家画”确实是比较恰当的定论。 三 但是,戾家画因为没有习气的约束,自然会更有创造性,这和苏东坡当年对待艺术的个性相一致,其中有两则故事说明东坡先生的画竹并不是墨守成规。 一是他曾一反墨色画竹,用朱砂色画红色的竹子,有人见到这样的竹子,就问:“竹子怎么能是红色的呢?”东坡反问道:“你看见过黑色的竹子吗?” 另一件画坛趣闻是讲东坡画竹干并不是一节一节画,而是自下而上,一笔画成,他的好友米芾曾问:“画竹干为何不逐节逐节分画?” 答曰:“竹子什么时候是逐节逐节生长的呢?” 在当时的绘画领域,这两则内容显然是很荒唐的事,它几乎是像笑话一样被讲解,但在文人画的艺术发展史上。后人却沿袭了用朱砂画竹子,史称“朱竹”。而自下而上一笔画竹干的方式,同样也被理解为胸有成竹的表达方式。 事实证明,后来的文人画竹与当年苏东坡的解释是一样的,他说:“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 很显然,苏东坡的艺术创新并不是乱画,而是与自己的艺术追求相一致,只是当时人并不能理解,所以,他就成了文人戏墨最早的自娱者。 四 作为文人画的开启者,苏东坡的绘画水平不能与后来者相比,但历史的选择总是会出人意料。当他画出了《枯木竹石图》时,看似一个与时代不相符的作品样式,却奇迹般地开启了另一条通道,自此改变了传统绘画的发展方向。 被行家认为的外行画,在元代之后便一统画坛,成为传统绘画的主流。它起自东坡,至雪松(赵孟頫)敞开了大门。然后,一直绵延至今。 苏东坡在绘画史上并不是以技法而著称的画家,但却是一位延续百代的艺术大师。而每个时代都会有技艺高超的佼佼者,他们却大多都没有成为大师。原因何在? 因为不管是谁的绘画技艺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总会有后来者的超越。而以技法互相追逐的艺术潮流中,最杰出者无非是各领风骚两三年,却永远都不会有大师的出现。 五 专以绘画之优劣称为大师者,现代人最擅长,但古人却从来不会这样描述。从这个意义上讲,东坡的绘画就是文人画艺术源头的象征,谁还会去以技法的优劣去判断它的艺术价值呢? 别说是后来没有人以这种方式对待东坡的绘画,就是当时也是如此。 当初,米芾拜会苏东坡的时候,东坡所画写意作品曾经赠与他,米芾如获至宝。后来此画又被驸马王诜借走,也因挚爱而从此不再归还,弄的米芾敢怒不敢言,只有在《画史》中特别写到:“后晋卿借去不还。”算是发泄了愤怒。 为什么业余水平的画还会有人欣赏,那要看是谁在欣赏,文人画只有流行于文人之间,才会被互相欣赏,像米芾和王诜都很欣赏东坡的绘画,就是验证了这样一个道理。 何以至此?中国艺术之道,文化是也。文人心中常怀春风大雅,必能尽写秋水文章,文人画与文人的世界相统一,诗文书画皆是如此! 显然,只要文人画的历史在延续,苏东坡的绘画就是源头的榜样,绘画中的文人精神就会在闪耀,他就无愧于“百代之师”的称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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