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谈诗，只谈我的朋友诗人张凯

诗人张凯不见了，张凯从2017年12月3日走失，再没有回家。他的朋友和家人，尤其是他的故乡人在四处寻找他，与其说是寻找一个走失的诗人，倒不如说在寻找一种记忆，一种友情和一种唏嘘。因此，作为他的朋友，一个与他一样喜欢写点诗歌的人，我心里非常难受，也难以平复。我只期盼老天开眼，让一个把自己的一生赋予给诗歌和美感的人早点回家，就像诗人于尘所言：也许他正在坐在哪个角落里，对着哪些发黄的文字痴笑。因为，在一个不需要诗歌和诗人的年代，诗歌或者文学对于每一个平凡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奢侈品。

我认识诗人张凯大约是在1990年。那一年，湖北黄冈搞了个诗歌笔会，一些黄冈写诗的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当时，我记得当时有熊明修、张凯、胡昕、张金先、项俊平、巴岸和我等等。我们在黄冈赤壁还照了好多相，豪迈地走在黄州胜利街头，踌躅满志，似乎要大干一场，让黄冈的诗歌在全省和全国捞个地位。那时的张凯抽烟抽的厉害，手指都蜡黄蜡黄的，我还笑他一天只用一根火柴。同时，他也写了很多诗歌，特别是对于大别山风物，黄冈人物，黄冈的风土人情理解的比较深。我们作了较深入地交流，谈诗歌、谈生活、谈彼此的爱情。当我得知他因为诗歌，从教育系统调到文化馆的时候，我认为他做了一件不太理智的事情。而他认为，他的一生是为诗歌而活的，因此，我也无法说些什么了。所以，在今年7月的三省恼大别山笔会，我一直在打听他、寻找他，并且在会上，我说张凯是黄冈写乡土诗歌和人文诗歌最好的诗人之一。但人们告诉我，他生病了，他不在写诗了，因此，我的心就一沉，一直想找个机会去三里畈看看他。但由于俗事缠身，没有成行，因此，如果他能回家，我一定去湖北三里畈看他，然而，只有祈求上天的安排了。

也许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是认真读完张凯的乡土诗歌的人之一。也许是那时他写的全部作品。读完之后，我感到兴奋，但更多的是感到悲哀。这个半辈子都沉湎于诗歌而对浮世人生的灯红酒绿表现出罕见的漠然的诗人，一个在痛苦生活中煎熬了许久的诗人，一个不懂世事却着迷于一个永恒的诗歌的“绝对世界”的人，他的世俗生活也许是失败的，但他却处在一个彻悟人生的状态，那就是他对诗歌永远抱着一种虔诚的宗教态度。这个“绝对世界”就是他的诗歌王国。他用诗歌来解释世界和生活，因此也就决定了他注定是一个穷人，而在思想和美感的建筑中，他却比很多人都富有。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俗人。因为他明白了诗人的使命——在平凡当中挖掘不平凡的存在。他绝对地活着，也许他的生活缺少很多东西，也没有享受到这个多彩多姿的但又荒诞的世界，但他比我们这些凡俗之人懂得更多。当他从古典的诗歌中寻找激情和在现代诗歌生活中揭示荒诞的时候，一个宏伟的诗歌大厦就悄悄地耸立在我们面前，使我们尤其是我感到了汗颜。 

要想完成这个使命，首先让我们看到了他诗歌形式的独特。他反对传统的直陈叙事，他为某种理想穿上了一件诗歌感性的彩衣。因为他的世界是无形的，是梦境和痛苦，而自然的手法却无法表现它，因此，他用暗示，他用象征，他用现代诗歌所能给予他的优美的表现手段，使他的诗歌具有美的朦胧，痛的酸楚，爱的崇高和情的温婉。他的感受是率直的，但手法却是优美的。他打破了传统的逻辑组合法，有时，他把句法仅在特殊情况下才呈现的某种表达方式普遍化，在语言修辞上也常常一反常规，不同词性的词颠倒排列，使他的诗歌能化虚为实，化实为虚，化动为静，化静为动，使诗歌形象呈现出生气和灵气。在意象关联上唤起和暗示而引出另一个意象。所以当我们默默读它们时就无法跟上他的节奏，使我们有了强烈的刺激性而没有理解上的明晰性。从而使起诗歌超出了那种文学上的简单直感，却能引导我们去发现人的精神世界的构造，跟随他去感受他的“绝对世界”。 

我能够认识他是我的幸运，因为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如何抒情、如何创设语境等等。他跟我谈到了他的生活和创作，他的梦想和理想和他未来的打算。但我从他的诗歌中却读出了他的孤独和撕心的痛苦。他把他的镜头推向历史，暗示着人生的虚无，物质生活的滑稽可悲。他的每首诗似乎都有一种不可掩饰的忧郁和凄凉，用古典人物的虚幻来解释现实生活的虚幻，也许他的心在悄悄地哭，因此只有在他沉重的诗歌里重复着他的旋律。他写月光，美是美，却很忧郁，在月光朦胧的辉光中似乎暗藏着什么，单纯是单纯，但表面的单纯却藏着一个变幻莫测的大千世界。他也写爱情，但他的爱情却充满了幻觉，甚至错觉，完全是内在精神的一种聚合，是感悟某种神秘之处的结果，是一种超现实的爱情。当他把他的笔尖戳入诗歌的梦境时，也就注定了他必须抛开现实的迷惑，进入古典而又遥远的世界，与古代诗人有缘相会，以求得对真实世界的感知，然后运用从心灵到心灵的语言来表达这种直觉，使他自己能在古典诗歌的月光和激情之下叙述自我人生的无限性和生活本身的无限可能性。 

但在这里，我同样也要表明张凯是个诗歌里巨人却是现实生活的矮子。请张凯兄原谅我的唐突。他把诗歌里的梦想延伸到现实生活中来，这说明他在面对生活的风云变幻时表现了他的不成熟心理和某种性格的缺陷。现代生活要求诗人去适应它再试图改变它，而不是象诗歌创作一样永远追求一种虚幻的美和真。诗歌永远代替不了生活中最简单的命题：怎样活着和活得更好。也许有人会说那就不是张凯。但我却以为那些鼓励张凯为诗歌而献出日常生活的乐趣的人是不负责任的。因为他当时的抉择是有人鼓励他的。因为任何一个普通人的存在不是因为某种理想而存在，而是因为自我人生的完整而存在。人的一生不能像诗歌的表达和形式那样存在某种单一性，殊不知现实生活供我们生存的地方有很多很多，沉湎入古人的梦境或许能摆脱现实的痛苦，但谁能摆脱，谁能超越呢？因此，我一直希望能读到他表达现实的东西，更希望他表达快乐的东西和充满真正的美感的东西。然而，今天，我只有再一次祈求上苍，让张凯兄回家了。我在广州的冬天里，希望有一个幸运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人类的忧患意识常常形成在具体的情景当中，是要诗人和作家对现实的经验进行反省。当我们面对着不安全的世界，这种忧患的凸现显示了人类精神的跃进，它的激荡使人类从人对神的敬畏和依赖转而诉诸于人类自身主动的反省和努力。这种民族道德意识和生命意识已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这种忧患决不是生活的匮乏和个体生存发展上的痛苦，而主要是内在精神生活的缺憾和人类群体生存发展上的困难。如果我们诗人和诗歌能够更多地从风花雪月中走出来，从诗歌艺术的艺术中走出来，能够花大一些的力气来关注、适应庸俗和浮躁的现实生活，也许，我们会发现，我们的个人生活和家庭生活原来还有更加广阔的一片天地，在这片天地里，诗人面对生活生的困窘和诗意的贫乏，就会感受到某种心灵的冲动，并把它储藏在记忆之中，成为个人生存感受的一部分，从而也能变成一首动人的人生篇章。

再一次祈求上苍让我的朋友张凯回家，永远不再写诗但永远健康地活着。这篇文章也是我作为朋友对他那些美丽诗歌的一种回忆了。

                    2017年12月11日急就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