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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楼逸苠拂竹闻雀楼:视野宽广,首重乡贤(下)

 真友书屋 2017-12-12

说话间,楼先生又拿出一部《陶靖节集》,他说有问题向我请教。翻看该书,我仅注意到该书卷首的卷数均为用笔填写,这种情况在后刷印本中颇为罕见,余外未曾看出还有其他的问题。而楼先生让我注意版心,果真,卷首的这一册版心所标卷数为“卷八”,而一一翻下去,整部书的版心全是“卷八”,该书卷尾则有“万历丁亥休阳陈氏梓”的版记,说明这是完整的一部书。然而为什么版心却从头至尾不变卷数呢?细看上下版框,已然有断版痕迹,且字与字之间有笔划上的交差,显然这肯定不是活字本,因为只有活字本才有可能版框不变,只变内容,这两种情况都排除后,为什么会出现眼前这样的奇怪情况呢?至少我想不出令楼先生信服的答案。而他能将这样奇怪的版本收入囊中,也足见其在买书过程中是何等的细心。

 

首行为卷一,版心为卷八


卷尾版记


卷十五做了涂改


在拂竹闻雀楼内,我还看到了几块雕版。谈到雕版,楼先生说,他以前常到集市上去收书,在集市上多次碰到书版,以前他不以为意,后来才渐渐注意到此物,还特意买下了几套,可惜近些年在市面上很少能见到这样的版片了。

接下来回到写字台前又翻阅楼先生的多部藏书,而几乎我每翻到一部书,他都能讲出一些门道来,至少说明他对自己的所藏确实做到了如数家珍,这样的书友当然可敬可畏。

 

巨大的版片


虽然与之相识多年,但他何以走上藏书之路,我却从未问起,今日前来的目的之一也是想请他谈一谈自己的过往。楼先生的言谈很是直率,他说自己祖上原本就是农民,到了父亲这一辈,他们兄弟三人都参加了抗战,父亲参加了地下党,他的大爷则随军南下。父亲原本在区内工作,解放后回到了村里,在村中当起了干部,一直干到了文革时期,因为性格的耿直,父亲在文革中挨批挨整。大爷转业后,被分配到内蒙古的某县做书记,虽然只是县委书记,但他的级别却不低,因为他是十三级高干。大爷的性格同样很刚直,正因为如此,他从不给家里人办农转非。因为大爷是干部,所以看病吃药全报销,某次他买了感冒药拿回家,正好赶上家人也传染了感冒,于是就吃了他买来的药,大爷知道后十分生气,把报销单立即撕毁,其不仅如此,他还嫌自己工资太高,所以每个月只领生活费,多余的部分一律不领取,而国内一旦哪里发生了自然灾害,他都会用自己的工资作捐献。

 

旧钞本


楼先生说,大爷在其当地很有名,但自己却从来没有沾到过大爷的光,父亲回村内当干部,对自己的家人也没有特别的照顾,可是父亲虽然不认字,却本能的敬惜字纸。我问楼先生,他们家是否原本也有藏书?楼先生顺手给我拿出一部旧钞本,他说已经查过了避讳字,这部书“禛”字不避,应当是清雍正前的钞本。此书名为《御定奇门宝鉴》,显然这是一部术数类的古书。楼先生说,这是他从家中继承的一部线装书。他告诉我说,家中有一位大哥喜欢奇门遁甲,这位大哥可能是研究得太深,以至于走火入魔,某天他认定自己的修行水准已经很高,居然登梯上房往下跳,所以父亲认为这类书不吉祥,于是就把这部书锁了起来,再不让人看到。多年之后,父亲见他对古书特别痴迷,才把这部书给了他。

 

父亲传下的线装书


 对于自己何以爱书,楼先生说这可能是天性,因为他从小一见书就着迷,但那个时代能够看到的书很少,于是他就到处借书来读。他们村有一千多人,谁家有书,有什么样的书,他都搞得清清楚楚,有的人家不愿意借出,于是他就在人家的院子里一页一页地翻看。有一天,他在别人家看书着了迷,直到晚上还凑在火塘旁翻看,那家的老人看出他对书是真喜爱,于是让他拿回去看,楼先生说,当他听到这样的话时,一瞬间就变得兴奋异常。


 套印本版画

 

那个时期,农村有线装书的家庭其实很少,但是他们村中有一家人确实有不少线装书,此家看来也是当年的大户。楼先生说,这家的老人谈吐确实不一般,每到夏天,这位老人都会坐在树荫下翻看线装书,这让爱书的楼先生十分羡慕,常凑过去请教问题。后来老人家还送了几部书给楼先生。可能是爱书的原因,楼先生从小学习成绩就很好,这样的好学生当然获得老师喜爱,因此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老师常常让他陪伴左右,晚上也让他与另一位同学住在学校,与老师做伴。某一天,几位老师也想看看楼逸苠究竟藏了哪些书,让他拿来看看,结果楼先生给老师背来了一筐书,老师看后十分惊讶。


清代精刻本

 

那时,他能够攒下这么多的书很不容易,虽然镇上有书店,但书的品种很少,即便如此,他也没钱买,有时实在忍不住,只好站在柜台上一页页地看,直到把一本书看完。正是因为这种痴迷,书店的工作人员对他也网开一面,即便他站整天在那里看书,工作人员也不会把他哄出去。

 

上中学后,楼逸苠喜欢上了读小说,他至今印象深刻者,乃是《平原游击队》《平原枪声》《矿山风云》等打仗类的作品,他说自己读小说的爱好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虽然现在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比以前忙碌许多,但他仍然每年能读十几本小说,当然,近十五年来的主要读书还是集中在了目录版本学方面。


清代精钞本

 

对于线装书的喜好,楼逸苠说他从小至今未曾改变过,而他小时候得到的最早的线装书,乃是舅姥爷送给他的一本老黄历。上世纪七十年代,舅姥爷做些小买卖,但是不论做什么事情,舅姥爷都会先查黄历,这件事令楼逸苠充满了好奇心,于是他就会不时地翻看这本老黄历,时间长了后,舅姥爷看他实在喜爱该书,于是就把这本黄历送给了楼逸苠。而这部黄历也就成为了楼逸苠印象中所藏的第一部线装书。因为喜欢读书,楼先生自小就得到家里人许多特殊照顾,少干了许多家务活,全家人也不约而同地帮他淘换书,大嫂当年把娘家的一些书也拿来送给了楼先生。

 

雅趣


真正开始买线装书,已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那个时候各地兴起了古玩大集,楼逸苠在赶集时看到市场售卖一些线装本的四书五经。在此之前,这类书颇不易见到,于是他就陆陆续续的买了一些,当然等他懂了目录版本,他才明白这些书是清末翻刻本,没有太大价值。真正从版本角度来买书,已经是到了2001年的事情。那时的衡水市有一个古玩市场,楼逸苠因为出差来到了这里,无意间走入古玩市场闲逛,在那里看到了一些有版本价值的书,经过那次的买书,他得以了解到京津地区还有其他的书市,从此他开始只要有空就跑到天津的沈阳道、北京的潘家园、太原南宫古书市场、德州古玩城等地,因为去得多,看到的书也多,眼界迅速开阔了起来,更为重要者,他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了不少爱书人,而与书友间的交往,使得他渐渐明白了应当藏哪些书才最有价值。


黄永年先生的序言

 

十余年前,楼先生曾给我看过一部宣统十一年的阴阳合历,这本书是黄绫封面,里面的字迹点墨如漆,显然是宫内流出之物。其实这是当年溥仪小朝廷在紫禁城内的专用之物,这样的书估计当时也写不了几本,而楼先生竟然从乡村的集市上买到,这令我惊奇不已。他告诉我说,该书2004年得于东光县,是他买到的第一部宫内写本。后来他还给我看过一部彩绘底本的《钦定书经图说》,他说此书也是论堆买来,当时花了几千元买下一堆书,其中就有这样一册,后来因为手头紧,他将这一册书卖了出去,后来意识到该书的价值,又加价将此书买了回来。


此书稀见

 

楼逸苠的书运实在令我感慨,我很少能捡到这么大的便宜。但楼逸苠却认为我总是觊觎他人的福气,因为我捡到的漏比他要多许多。他告诉我说,人们都喜欢讲述自己的过五关斩六将,而走麦城则不愿意提及,他自己走麦城的事也同样不少,比如某次他去赶衡水大集,当时有个摆摊人卖书,不论部也不论册,而是论麻袋,每麻袋的价格是500元,并且不允许翻看。楼逸苠觉得这种买法有如隔山买牛,他坚决要求挑选,那个卖主同意了他的要求,但价格就按部计价,结果他仅从中挑出了一小点就超过了1000元,要命的是,他发现麻袋里面的书有不少都是顺治乾隆间的刻本,让旁边的人起哄买走了不少,这件事给了他一个教训。


书房的另一侧

 

一麻袋500元,这样的便宜我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但楼逸苠却说,这么多年来,他也渐渐懂得了版本的门径,但懂得之后,反而从地摊上再也捡不到太大的便宜了,看来卖书人的眼光也是与时俱进。这让我想起了一句歌词:“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时间的时候我却没有钱;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是有了钱的时候我却没时间。”我倒觉得桂林去不去倒不打紧,无眼无钱时遍地好书,等到有眼有钱了,好书却不见了踪影,这才是爱书人最闹心的事。


存放在茶吧内的书

 

当天晚上,楼先生又带我到一家茶吧去品茶,我告诉他自己对喝茶十分外行,并且品味低下,让我去喝好茶可谓是暴殄天物。可是楼先生却说,他在那里也有一间书房,前去看书当然是最开心的事情,于是与他前往此处,果真在茶馆内看到一间单独的书房,站在那顶天立地的书架面前,我瞬间觉得楼先生心胸远比这书架要高大而宽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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