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里,我最喜欢的是夏天,其次就是冬天了。
一直以来,我对冬天都有莫名的好感,不仅仅是因为我出生在冬天。 对于农村的人来说,春天播种,夏天双抢,秋天收获,而冬天呢,日子变得悠闲,生活不再忙碌。
冬天的景象
粮仓里堆着黄灿灿的稻谷,温暖的地窖里窖藏着红薯。 麦子已经撒进了地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细细的土壤,探出了青青的头。 油菜苗也刚好种进了田里,田埂上是短短的、枯败的野草。
收割完谷子的水田里,存满了下雨时的雨水。 鸭子们在水田里自由自在地游着,或游水嬉戏,或啄食禾桩上剩下的秕谷,或一个溺子潜下去,再从一两米远的地方钻出水面来,背上托着几滴大大的水珠,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张开翅膀,扑棱几下,水珠们便纷纷重新回到水的怀抱里去了,荡起一圈圈涟漪。
菜园的菜畦里,种着翠绿的韭菜,碧绿的包菜和菠菜,叶子青青却将根藏在地下的大白萝卜,叶子细细碎碎的胡萝卜,还有边上的一圈小葱,将每块菜畦围了个圈。 还有单独的一块菜畦,种着似茅草一样叶子宽宽的,高高的紫皮甘蔗。 甘蔗每长高一点,就将最下面一层叶片剥落,露出一节一节的干,让皮充分地晒到阳光,这样就会很甜。 这些甘蔗是过年时,我们少不了的零食。
竹林青翠依旧,风吹来,沙沙作响,干枯的竹叶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 竹林边上的那棵歪脖子的梨树,叶子几乎掉光,只剩下几片枯叶黄叶在风中摇晃。 核桃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树下走一圈,偶尔能在附近草丛里,或者竹林里发现一两颗风干的核桃,这便是我经常来寻觅的宝藏了。
菜园边上,院子边上,有几棵高大的桔子树。 墨绿的桔树叶间,挂着一个个红彤彤像灯笼一样的桔子。
忙碌了大半年的耕牛难得清闲,舒服地卧在牛圈里,眼神慵懒地望着门外,口里悠闲地嚼着干稻草。 一年四季里,最自由的是鸡了,它们早就一早跑到屋后的山坡上,去玩耍捉虫觅食了。
冬天里,人们不用起早摸黑地去种庄稼,收粮食。 一大清早,家家屋顶上的烟囱里冒着青色的烟,空气中弥漫着煮早饭和煮猪食的味道,要么是红薯,要么是萝卜,或者青菜。 地里种的东西,五谷杂粮蔬菜等,大部分都是给猪吃的。比如玉米,红薯,萝卜,番薯叶,青菜,还有各种吃不完的蔬菜。 小时候觉得猪吃得不好,都没白米饭吃;长大了出来,才发现猪吃得是最好的,最健康的。 一日三餐,主人都要按时煮暖煮软猪食送给它吃,它则只管吃饱了呼呼大睡长身体,猪是家里最受宠爱,最幸福的动物。 但是一到冬天,猪就要完成它的使命了,家家开始忙着杀猪,腌腊肉,灌香肠,磨豆腐,这一切都是为了农历春节——过年做准备。
冬天的客人
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从新疆回来的大姨——她黑里透红的脸颊,虽瘦小却结实的身材,性格十分开朗,大方又热情,还有副响亮的大嗓门,像极了外婆的声音。
那时候的通信没有这么发达,既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人们的联络主要靠通信。从新疆到四川,一封信要走至少半个多月的时间,而坐火车三天三夜就到了。 大姨写了封信说她要回来,但信还没收到,她先回到了。 当外公和外婆看到她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的院子边时,又是意外又是惊喜。
她带回来了很多好吃的新疆本土特产——奶酪,冻梨,红枣,葡萄干,还有些我从没见过的饼干和糖果。 这些从来没有见过的零食特产,对我来说,就像一个从来没见过宝藏的人,突然发现了一座金光闪闪的金山,从天而降的喜悦和幸福感,温暖了整个冬天。 有客至远方来,不亦乐乎?
那年冬天,家里早早地杀了猪。 外婆天天忙着炖猪蹄,红烧胡萝卜排骨,或者是剁肉丸子,生活过得比过年时候还要好。 直到大姨回去的时候,她整个人足足圆了一圈,皮肤白里透红,连手上十个干瘪的指甲,也变得饱满而红润。外婆心满意足地笑了,说:“我们家里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会养人。”
冬天的雪
在川北的冬季,多数时候,是灰蒙蒙,寒风刺骨的大雾天气。 由于空气湿度大,即便冷到了零度左右,也几乎不会下雪。
晨起时,大雾弥漫,只能看到附近一两米远的地方。 菜地的蔬菜上,田埂的枯草上,地里麦苗上,一层白色的,像细盐,似砂糖的——是白霜。 而水田里则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块,鸭子们摇摇摆摆地走上去,冷不丁地一下子就滑到了,有趣极了。 直到中午时分,太阳出来了,阳光冲破层层迷雾,大雾才渐渐散去。
直到某一天,北方的寒流冲下来,干冷的寒风吹走了空气中多余的水分和湿气。 持续而来的冷空气,使得温度持续下降。 一直到天空中,细细白白的砂糖般的雪籽落下,掉在屋顶上,菜地里,竹林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瓦片缝里开始慢慢地变白,菜叶间的小窝里也渐渐变白,地上的落叶也渐渐变白,空中的雪籽开始变大变轻变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似鹅毛般飞舞,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洒下来。 人们躲在屋里烤火,磕瓜子,摆龙门阵,我和伙伴们兴奋地在雪地里跑来跑去。 伸出双手去接这些白色的雪花,却见它们像一个个调皮的精灵,轻轻地落在你手上,你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样子,就瞬间化成小水滴,从指缝间偷偷溜走了。
傍晚时分,雪依旧在下,屋顶上,菜地里,草垛上,竹林上,田埂上,树顶上,四周的山坡上,已经全变成白茫茫的一大片了。
第二天,不用等大人叫起床,想到下雪了,赶紧穿好衣服跳下床来。 推开门一看:呀!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村庄,四下里,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家门口草垛变成了超级大雪人,菜园里的蔬菜变成了一棵棵雪菜,地里麦苗盖上了厚厚的白雪棉被,连四季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也被雪层层裹住了。
孩子们开始堆雪人,打雪仗,手和脸冻得通红,清鼻涕一个劲地流,也满不在乎,只有追逐打闹声,欢笑声。 大人们继续烤火,磕瓜子,闲话家常。 外婆则在家里打油茶,一种用炒面搅拌而煮熟的茶果,配上脆脆的馓子,又香又暖。 …… …… 瑞雪兆丰年——人们在这样一个寒冷、洁白而庄严的世界里,内心却是无比宁静、喜悦,安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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