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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秧赛里“关猪笼”

 汐钰文艺范 2018-07-19

  五月之初,天刚蒙蒙亮,两个姐姐就叫醒我,带着扁担、箢箕去秧田里拔秧,用干稻草或笋壳条将绿油油的秧苗扎成把子,整齐地码放在箢箕中,挑到田埂上。十多天前,歇息了一冬半春的水田已被犁好,两三天前,水田又被耙过几遍,水面下的泥土细腻而平整。要将秧苗把子掷到水田中去,或远或近,力道的大小不容易掌握,将秧把子抛匀而不抛散是门技术活。这是我很喜欢干的事情,满以为自己能够胜任愉快,结果抛得乱七八糟,二姐很气恼,大声叫停,我的这项娱乐活动就被当场取缔了。

  水田里有蚂蟥,水清时,它们不太活动,水浑了,它们就来叮腿肚子吸血。蚂蟥叮人并没有痛感,因此当插秧的人察觉到它们卑劣的行为时,它们多半已吸饱了鲜血。还有一种比蚂蟥个头更大也更厉害的水蛭,要是让它们吸饱了鲜血,后果就更为严重,从皮肉上扯下它们的吸盘时,会留下两个小血洞,还会继续流血,结痂后会留下疤痕。防范蚂蟥和水蛭有三种土办法:一是穿双厚厚的布袜,这有点奢侈;二是将大笋壳包在两条小腿上,用麻绳扎牢;三是用棕毛编织的套子裹腿,可以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蚂蟥和水蛭是吸血鬼,自有它们的生存技能,能做到无孔不入。即使采取了上面三种保护措施,也并非万无一失,要避免百密一疏,还得时常摸摸腿杆子。有一回,我被一条大水蛭吸走了一大包鲜血,吸盘留下的创口愈合后,结了痂,依然奇痒无比。

  当年,插秧比赛最热闹。我们小学生没有参赛资格,原因很简单:小孩子下手畸轻畸重,图快不图好,回头补插很麻烦。大人们比赛,不仅比速度,而且比美感,光手脚快不行,要是秧苗的间距不匀,照样是输家。

  队里插秧的头号高手是我二姐,她已连续三年夺得比赛锦标,还在大队夺得过一回冠军、一回第三名。比赛从布秧开始,一定要充分估计一把秧苗能插够几行,就像接力赛那样,下一把秧要恰好接应上,既不能早,也不能迟,这就要求布秧时既不能密,也不能疏,掐得越准就越能省时省力。我观察二姐布秧,将一把把秧苗掷进水田,仿佛精准计算过一样,间距恰到好处。跟二姐比赛的是队里最强的两位壮劳力,都是十七八岁年纪,他们体力好,动作协调,基本功扎实。三人一字排开,先讲清楚比赛规则:每行十二蔸,不能多也不能少,行间距是十五厘米,插下水田的秧苗要粗细均匀,谁能超出邻近的对手八行,“关门”就赢。他们插秧时真的默念蔸数吗?如果还停留在那个水平层面,就趁早别来田里凑热闹了。他们的手指点水如蜻蜓,轻盈,快捷,准确,每行十二蔸,不多也不少,苗间距和行间距都如同用木工的墨斗弹过线,横平竖直,井然有序。开始阶段,三人之间难分高下,五六十行之后,我二姐就已领先,她的速度毫无放慢的迹象,那两位男选手的动作则已略显迟缓。田埂上有许多观众,有的吆喝着给选手加油,有的开起了玩笑:“进儿,你没吃饱饭吧?你被瑛儿甩开了四五行,再不猛追猛赶,就要蹲猪笼子啦!”进儿更加慌张,他清楚自己处境不妙,倘若再不咬紧牙关攥把劲,只片刻工夫就会输掉比赛。他身上的短袖汗衫湿透了,根本腾不出力气动嘴皮子。

  插秧比赛的胜负有三种情形:一是三位选手之间水平极为接近,谁先插到这块水田的终点线谁就获胜;二是三位选手之间水平较为悬殊,一位选手自动认输,他(她)就立刻出局,两位选手自动认输,结果也就分明;三是其中一位选手被相邻的选手关了门(队里的通俗说法是“关了猪笼”),被关者出局,比赛由剩下的两位选手决出胜负。“关猪笼”无疑是整个插秧比赛中最精彩最高潮的部分。

  我二姐就把男选手何进儿关了猪笼,她超过了进儿八行秧,按照比赛规则,她就可以在那一行共插二十四蔸秧,将对方的退路严严实实地封住,就这样,何进儿出局了,他满面羞愧,洗脚上岸,田埂上的观赛者朝他大声调笑,有打趣他蹲猪笼的,也有调侃他选错了位置死得快的。剩下的那位男选手黄明全也落后了五六行,点水的节奏慢了下来。离终点线只差七八米,他想追上已经不可能。

  我知道,何进儿向我二姐表达过爱慕之意,二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在他面前横了一道门槛:他想得到答复,必须在明年的插秧比赛中战胜她才行。可怜的何进儿,别说翌年的插秧比赛,就是往后几年的插秧比赛,也没有赢过我二姐。直到我们全家返城,何进儿也没有得到我二姐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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