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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高筒套鞋

 艾俊民的游子报 2022-04-11

别了,高筒套鞋

■作者:郑万伟

  下放前,家里给我准备了一些生活必备用品,其中一双高筒套鞋最令我放心、踏实,因为我们在校时就参加过支农劳动,那冷水田里追着你叮的蚂蟥曾让人胆战心惊,现在好了,有了这个致胜武器,未来的农村劳动中,冷水、蚂蟥,再也不用怕了!

  我们下放在进贤衙前公社,清明一过,春插大忙就开始了。农民为春插高兴,因为一年收成的倒计时由此开始;我们可能是学生味还没退去,有点怕苦怕累怕春插。就说拔秧,必须每天凌晨两点多起床去秧田拔秧,以便大队人马白天上工有秧可插。但凌晨两点啊,那可是人最要睡的时候。队长倒是善解人意,他说,拔秧的活你们学生崽就不要参加吧,白天照例出工就行。但我们的带队干部偏不依不饶,她对我们说:你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要与贫下中农同劳动,不能把人家的客气当福气!于是她每天半夜两点就来我们学生屋捶门敲窗,厉声喝叫我们起来拔秧,那动静大得哪怕你的魂魄去了爪哇国也能回到现实。我们这个带队干部是省农校的下放干部,年龄比谌容小说《人到中年》里的“马列主义老太太”小很多,为什么作此联想?因为她叫醒我们之后,自己又回去睡觉了……

  好吧,干活!不就下田拔秧吗?我有高筒套鞋,我怕谁?我穿着高筒套鞋,睡眼惺忪地来到田头。月色如银,照见眼前一派繁忙景象:农民们正弯着腰很有节奏、很有艺术感地忙活着,他们右手拔,左手接,待到有一把时,禾兜在水里轻轻摆动几下,洗去泥,然后立起身,从腰间绑带中抽出一根稻草,手一绕,将其捆好,一扬手扔到田头,那道抛物线煞是好看!

  我也来了兴致,学着农民样装点停当,扑通一声下到水田里,开始拔秧。起初总是难点的,常常右手拔出来交到左手的只是秧尖,另半截的秧还在田里呢,看来学农民有艺术的拔秧还要学。我留意观察,看他们侧着右手食指擦着泥面一带,秧苗连根拔起,而且又整齐又快捷,很快我就学会了。

  不过问题来了--由于在泥里待久了,我的高筒套鞋越陷越深,根本无法向前挪步。不行,得把脚连同鞋一起拔出来!于是我开始用双手努力拔自己的鞋,但是这鞋被泥水牢牢吸住,我用了吃奶的力来拔,却纹丝不动,最后,脚倒是出来了,不过是连同身子一起跌倒在秧苗上,那双高筒套鞋却稳稳地留在泥里!有个爱逗笑的农民说:“小郑还没睡醒,想到绿毯上再睡一阵呢!”说得我满脸通红。

  干脆,不穿高筒套鞋了,不就赤脚吗?和大家一样难道就那么难吗?于是我把那双鞋洗净放在田埂上,赤脚拔起秧来。水冷,腰酸,都不管了,重要的是我可以行动自如地和农民一样干农活了,我有点懊悔穿高筒套鞋来拔秧了,派不上用场还让我出洋相,像个异类,也是,干活就得有个干活的样嘛!

  不知过了多久,我总觉腿肚子处有些痒,用手一挠,怎么有些软绵绵、圆鼓鼓的东西围在腿肚子那儿?抬脚一看,妈呀,原来两个腿肚子叮满了吸饱了血的蚂蟥,还鲜血直流!这下可把我吓坏了,我绝对有“密集恐怖症”,一边用手在腿肚子上乱拍乱打,一边不知所措地四处乱窜,嘴里“嗷嗷”乱叫,农民们先是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是一阵嬉笑。笑过,有几个社员过来帮我,他们扶我上了田埂。有人用秧苗兜刷下我腿肚子上的蚂蟥,有人为我报仇--用田埂上的硬草梗把吸饱了血的蚂蟥捅翻过来,使它们的内脏暴露于外,再把这草梗一根根插在田埂上,待等日出,这些吸血鬼将被晒干!有人安慰我:不要紧,蚂蟥叮是免不了的,都这样过来的,下次可以用烟油涂在腿肚上,蚂蟥就不敢叮了……

  队长笑眯眯地来到我身边,一边拔秧一边对我现身说法。他先用手掌在远离自身的水面哗哗地拨弄几下,只见黑黝黝的蚂蟥从四面八方朝水响处游过来,队长说:你要记得,做事时脚和手都尽量不要发出响声,这就不会惊动蚂蟥。哦!我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大学问呢。我试着手拔脚移都安静地进行,再看其他人,也是静悄悄地,原来他们被我欣羡的拔秧“艺术”是逼出来的。

  就这样,我学会了拔秧,我跻身于农民之中,竟有了点成功感。偶尔腿肚子上发现一两只蚂蟥,也不再惊慌失措,像到了世界末日,而是把它们装进一只农民给的小瓶子,那瓶中装有烟油,蚂蟥遇着必死。坏蛋蚂蟥,被我捉住就不能让你再害人。

  东方欲晓,远处一列准时驶过的火车向我们报时,收工了!我是勾着腰登上田埂的,好半天才直起身来,脸上身上沾满了泥浆,不过心里不再有初下田时的酸楚和不情愿。终于挺过来了,农民能干的活我也能干了,那双高筒套鞋就立在我身边,显得那么多余。将来的日子还长,磨砺还在后头,而这一切,都不是高筒套鞋们能替代的……

  别了,高筒套鞋!

  e唱e和

  李谦:郑万伟对文中那位“马列主义老太太”印象深刻,把别人叫起来上工,自己去睡觉,真是不折不扣地理解“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确这最高指示里面不包括她呀!

  雷杰凡:万伟,你的叙写让我感同身受,我们都曾经被蚂蝗吓过。但吓了一回,我就不敢再胆小害怕了,因为有眼睛在斜睨我啊!而你却有人呵护,你是幸运的。

  郑克强:七绝:才读万伟拔秧篇,故事平实有奥玄。原本套鞋非道具,蚂蝗何奈鹧鸪天。

  陶琍琍:看了万伟的文章,挺有趣的。蚂蝗确实令人讨厌害怕,我们都和它打过交道。现在好了,有一种农用靴,可以穿着下水田劳作,轻松自如。农民拨秧抛禾苗大都穿着,打赤脚的很少了,当年要有该多好,万伟就不用摔个仰八叉了。

  黄亚琳:文章中拔秧的描写唤起了我当年的回忆。瑞金人把拔秧称作“拔(音”帮“)禾(音”我“)子”。开始我们跟着妇娘人拔禾子,后来我们觉得莳田(插秧)更有成就感,就跟着男子人去插秧了。把拔出来的秧捆成捆儿,然后挑到田埂上,再一手抓起六七捆,一扬,抛散在水田里。簇簇翠绿点缀在如镜的水田里,“煞是好看”。

  肖钝如:绿水沃田秀丽多,蚂蟥安能奈我何?巧计驱灭学农活,广阔天地奏新歌。你甩脱高筒套鞋,裸脚踩蹚田泥,成功赶除蚂蟥,很快学会扯秧;进而信心百倍底气十足,不断跨越前进途中一处处沟坎,赢取人生道上一个个胜利,我为你喝彩!

  回莎莉:郑万伟的文章让我想起了当年在农村和各种虫子打交道的情景。我最怕虫子了,让我跟老表那样手抓牛栏粪撒粪我都能接受,不就是脏臭吗?皱皱眉头横横心也就忍了。而虫子,特别是肉虫子或成片成片的虫子,引起的肉麻、恶心的生理反应让我痛苦万分。但还是不得不看,不得不弄,甚至不得不用手抓。不说了!不说了!太麻人了。

  熊大蘅:郑万伟,上次老同学聚会时,克强说:“去'唆’得郑万伟写!(请用南昌话说)”我说:对对!紧随其后,走到你的跟前拍摄了这张你与他的合影。会后老不见你的动静,以为顽固不化,不再指望。刚才看到《高筒鞋》发表,特别高兴!万伟文笔生动,妙趣横生,围绕中心,一气呵成!其实,女生都害怕蚂蝗,软软的,粘粘的,叮得牢牢的。当年我受惊吓的样子十分狼狈,我嘲笑自己气壮如牛却胆小如鼠!

  章仁缘:郑万伟,理论上穿套鞋抵御蚂蝗是科学的,终了脱去累赘的高简套鞋,能光着脚和农民一样下得去满是蚂蝗泥田也是让人佩服的。语言平实,叙说从容。文章以小见大,显现出了知青才具有的“聪明睿智,守之以愚”的操守,这一点,我深有感应。

  下图为作者郑万伟(左)与同学交谈。(熊大蘅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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