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节假期的时候,带四岁的儿子游完成都,在杜甫草堂的诗林里,我给他读刻在石头上的乡愁选段: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 儿子兴高采烈的牙牙学语,没几遍便能背诵得朗朗上口。 四岁的蒙童正是多问的年龄,他好奇的问我:爸爸,乡愁是啥子(什么)? 我思索良久,说:乡愁,是写这首诗的老爷爷一辈子的牵挂,只有背井离乡的大人才懂。 相对于四岁的孩子而言,我这样说显然有些过于深奥。 儿子似懂非懂,站在那儿想了会儿,大抵是不求甚解,又兴高采烈的念了几句这首朗朗上口的诗歌,然后便拉着我向下一个刻着其他诗歌的石头走去…… 我们许多人,对于先生的了解,大抵都是自这首《乡愁》而起的吧。 自此而始,读过这诗的每个人,应该都会因此在心中种下那让人唏嘘的,背井离乡、梦回萦绕的故乡情、离别愁。 1971年,43岁的先生,在台北厦门街的旧居里,仅用十多分钟的时间,便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乡愁》。 诗歌传唱盛广,有朋友夸他:这么快就写出一首这么好的诗歌,你真有才思。 先生却道:你不知道,这首诗,在我心中已经写了二十多年了。 是啊,写下这首诗的先生,背井离乡在台湾,已有20多年没有回过大陆。 先生祖籍在福建永春,出生在战火纷飞时的南京,幼时为避战火,随母亲辗转长沙、成都、重庆等地艰难生存。 少年时,先生在重庆就学,1949年随父母迁居香港,次年又迁居台湾。 他的一生都在漂泊奔波,离乡的日子愈久,怀乡之情便愈重。 于是,乡愁慢慢融进血液,长成了一枚枚诗蝶。他把对故乡的眷恋和思念,都倾注于笔端,化成了一首首动人的诗。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酒一样的长江水/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乡愁四韵》 喊我,在海峡这边/喊,在江南,在江南/多寺的江南,多亭的/江南,多风筝的/江南啊,钟声里的江南(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多燕子的江南——《春天,遂想起》 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黄河太冷,需要掺大量的酒精/浮动在杯底的是我的家谱/喂! 再来杯高粱!——《五陵少年》 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小时侯不知道将它叠起/一任摊开那无穷无尽/硕大似记忆母亲,她的胸脯——《白玉苦瓜》 后来再没有见到罗二娃子/我跟家里就离开了四川/童年,就锁进那盆地里/在最生动最强烈的梦里——《罗二娃子》 那片无穷无尽的后土/四海漂泊的龙族,叫它做大陆/壮士登高叫它做九州/英雄落难叫它做江湖——《十年看山》 …… 这些都是先生日思夜念的故乡,也曾是他梦里想回却回不去的地方。 他说:我是江南人。 他说:中国是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他说:要做屈原和李白的传人。 他说: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 他说:我以身为中国人自豪,更以能使用中文为幸。 1992年,先生应邀返回大陆,漫长的43年后,他终于再次踏上故土。 虽然只是在北京,不是小时候玩耍的南京街头。 但闻着空气中家乡的味道,看着京城里似曾相识的胡同、故宫和梁启超故居,心里还是满满的亲切。 2000年,先生再次跨越海峡归来。 这一次,他终于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却始终念念不忘的故乡南京。 心中自然感慨万千:虽然出生之地已到处高楼大厦,但也不乏依然故我的江南人家,以及庭院里生长着的一株株桂树枝叶茂密,它让我闻到了小时候的桂花香味,只是再也寻觅不到儿时捉迷藏的小伙伴了。 自此之后,先生经常往返台湾大陆之间,南京、四川、湖南……足迹遍布全国。 在故土的游历中,先生越来越明晰:他的乡愁,是对中华民族最深的思念和眷恋。 他说:我后来在台湾写了很多诗,一会儿写李广、王昭君,一会儿写屈原、李白,一会儿写荆轲刺秦、夸父逐日。我突然意识到,这些都是我深厚“中国情结”的表现。 去国离乡,不管走再远,在他的心里,山河依旧还是那个山河,无与伦比,无法代替。 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浪子已老了,唯山河不变,依旧让人魂牵梦绕,热泪盈眶。 先生,是余光中,台湾最著名诗人、散文家。 一首乡愁脍炙人口,午夜梦回,让多少异乡人落泪。 “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这是在梁实秋眼中的先生。 载着深深的乡愁,对祖国恋恋不舍的漂泊诗人,这是我们眼中的先生。 先生一生都在频繁地奔波和迁徙,多少次与亲人聚散离合,诗人的寂寞,文人的孤独,他一人占尽。 50年前,先生便写下了那首《当我死时》,他深情地呼喊: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枕我的头颅,白发盖着黑土/在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到多鹧鸪的重庆,代替回乡。 先生,一路走好! 愿您魂归故里,头枕你眷恋的黑土地,在长江与黄河之间,坦然睡去,睡整张大陆,听两侧长江,黄河的歌。 因为,祖国终会一统。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2017/12/14/22:30 草就于成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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